肖望是土生土长的白云村人,高中毕业前几乎没出过县城。每天掏鸟窝、追野鸡、抓青蛙,度过无忧无虑的童年。他就在这样一个并不富饶或者说闭塞的环境中长大。

    眼界不高、家境不好,甚至对学习也不热衷,他像大多数村里孩子一样,做好了外出打工、下苦力的打算,跟随父母的脚步,一辈子也就那样。

    平凡的生活不乏波澜。

    十七岁那年,外出打工的父母在工地遭遇意外,照顾自己的奶奶受到刺激,病发身亡,他突然间没了依靠。

    一夕之间,至亲离世,只留下他一人。

    突逢变故,他整个人没了魂。到底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不通人情世故,对死亡更缺乏常识,远亲不如近邻,是村里乡亲带着他办了手续,张罗这张罗那,把爸妈接回来安葬,前前后后忙活了一个多月。

    淳朴的乡里人不求回报,肖望却始终牢记这份恩情,只是能力有限,当初的他高考考砸后,毅然决然选择离开依赖数年的家乡。

    没办法,土地不养人。年轻一代的出路大多如此。

    他和好兄弟谭浩买了车票,一人拎个包,一起去到沿海地区打工。繁华的都市令人眼花缭乱,他们生存在不知名的角落,蝼蚁一样仰望远方。

    没有高学历,只能做“低级”的苦力工。为了赚钱,肖望什么活儿都做过,餐馆服务、送外卖、工地搬砖、工厂机械加工……起初社会经验匮乏,好不容易存点钱还被工地上的老乡骗走,要不是遇上好心的老板接济,免费提供住宿,他和谭浩撑不了多久就得上街上要饭去。

    后来光景好一些,他渐渐明白技术傍身的重要性,下了功夫学习挖掘机技术。他人聪明,钻研这些倒很在行,出师以后靠自己努力挣钱。他年纪虽轻,但做这行最讲究的就是技术、口碑,所以他不缺活干。因为工作常跟工程项目有关,有时幸苦些,每天只休息几个小时,一个月下来能有三四万块,这在他所在的一线城市也是笔不小的收入。

    钱挣得辛苦,但人很安心,且愈发觉得日子有盼头。

    这样过了两年,他几乎常年无休,因此也有了些积蓄。

    他想着有了本钱、有了技术,没有过多留念大城市的生活,而是心怀憧憬地回到生他养他的地方——白云村。

    他不知懂所谓的乡土情怀,但他知道,只有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只有在这里,他才是自由自在的肖望,而不是每日只知道工作、对原本是家的狭小出租屋一丝一毫也不眷恋。

    白云村老人居多,作为村里为数不多的年轻人,回乡以后他承担了许多。帮大家采购防疫的口罩、酒精,到镇上取快递,修修电器……力所能及的事他绝对义不容辞,一方面是想报答乡亲们往日里的照顾,另一方面也是真的不忍心。

    人总有变老的时候,谁没有点难处?

    肖望想了一晚,实在放心不下,第二天一大早就到了徐开智老人家。

    昨天坐的凳子坏了,他想,家里都是老人孩子,摔着可就不好了。于是拿起榔头,削几根短木棍,叮叮当当地修起板凳。凳腿和凳面连接的地方松散开,他用工具一点点加固。做完这些,又顺道把家里桌椅板凳全检查了个遍,一会儿功夫就完工。

    凹凸不平的坝子里,稻谷粒洒得到处都是。几只鸡转来转去,埋首啄吃食。坐在门槛边的肖望放下手头的活儿,抬头望见远处山脉和透过云层的闪闪金光——太阳快出来了。

    林中雾气渐渐散去,熹微晨光折射下三两缕,乔沐芝知道该抓紧时间了。

    在家里无事可做,这两天她习惯了早晨到村子后的山林里挖竹笋。

    山里竹笋一年四季都有,种类不同而已。

    这个季节,最多的是斑竹笋,野生生长,比较粗壮、肥厚,口感脆嫩。趁着日头不大,她背着小竹篓,穿着雨靴,拿了把小锄头,赶在太阳出来前上山,以免暴晒。

    林中竹子高而繁茂,鸟儿嬉叫、鸣声清脆,除此之外倒很清静。地不平坦,枯竹叶多,她一步步踩得小心。

    埋头,目光仔细地扫,很快发现一处竹笋集中地,密密麻麻的。冒尖的竹笋外壳发灰,锄头一落,砍掉根部,一下就能挖出,有了经验,后面顺利很多。

    挖了小半背篓,看着即将升起的太阳,她准备打道回府。

    下山途中,半道却发现意外收获。路边草丛旁长着一片藤蔓,上面结着许多野生小红果,一簇一簇的,颜色鲜艳,看着就可口。

    看来今天有口福了。

    她心中一喜,赶忙上前,瞧了全貌才知道原来是“刺泡儿”,或者叫“蛇泡儿”,是他们这儿的一种土称呼。她小时候经常见,长大以后才知道它真正的学名——覆盆子。

    刺泡儿个头小,长像类似“草莓”,营养丰富。她很久没见过野生的,什么也没想,上手就要摘。

    藤上带刺,蚂蚁在藤蔓、叶子上爬行,她小心翼翼伸手,避开障碍,一个接一个采摘。正巧带了塑料袋,不知不觉将袋子装得半满。

    走下山,时间已经不早。

    正在她不紧不慢走在水泥路上时,身后隐约传来脚步声。下意识回头,与刚返乡的陈星洲碰了面。

    两人怔了怔,随即不约而同笑起来。

    “星洲哥。”

    “沐芝,好久不见。”

    来人三十出头,方脸粗眉,长得板正,黑衣长裤穿在身上,干爽又利落。

    几年不见,人愈发精神了。

    他比自己年长几岁,小时候是她眼中信赖的大哥哥,她还记得自己和同龄的几个孩子追在他屁股后面跟他一起调皮捣蛋的光景,如今长大,那份骨子里的亲切感一直还在。

    乔沐芝还未开口,对方紧接着问候几句。

    她一一应了,见他拎着大包小包,问:“这是出了远门,刚回来?”

    “对。这次去了趟临县的一个村里,取了点经。他们那儿家家户户出李子,直播带货也搞得红火,我就想学习学习,把经验搬到我们白云村来。”

    他一说,她才想起他现今的老板身份。

    陈星州这几年在家乡创业,承包土地种桃子,自己干事业还不忘记村里人,发动大家一起种植,他来找销路。是实实在在的利己利他的奉献者。

    这一点,乔沐芝自认望尘莫及。

    “看来你的桃林经营得很不错!”她由衷称赞。

    “还好,不过只有我一个埋头傻干,乡亲们好多都不愿参与。本来是件好事,让大家都获利。”

    他是真的想为村里做实事,尤其是一些家境不太好的人家。

    可惜老一辈观念传统,年轻人又不愿返乡干这个。

    乔沐芝:“慢慢来吧,只要有钱赚,大家的想法总是会改变的。”

    心底里却佩服起他的无私。瞧瞧这心肠,她想,如果是她,一定做不到他那样。

    乔沐芝忽然生出一丝自惭形秽,不过只一瞬间而已。

    对话从陈星州的“改天再聚”这里结束。

    乔沐芝若有所思地走,刚到家门口就听谭浩正数落肖望。

    那俩又来窜门了。

    谭浩:“你说你,耳根子这么软!怎么就不知道吸取教训?你是大款还是慈善家?两样都不沾,还上赶着给人送钱!”

    “上回也是,好不容易存点钱,还没揣热乎就被骗光了,人闺女生病干我们屁事,他怎么不找工地里其他人,还不是看你好欺负。”

    谭浩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简直像借的是自己荷包里的钱。

    乔沐芝听得一知半解,跨进家门背篓还没放下就被塞了八卦,从谭浩喋喋不休的嘴里大概拼凑起事情缘由。

    她不由皱眉。

    “兄弟你什么时候学学我?铁公鸡一个,让出力可以,从荷包里掏钱出来那是万万不能的。”谭皓一边说一边弯腰顺手捞了把刺泡儿,不讲究,直接吃。

    乔沐芝在门边置好背篓,转身到院外洗衣台,边洗刺泡儿边问:“借了多少?”

    谭浩跟她伸冤似的,一把拉过肖望,替他答:“整整三万。”

    两人此时一同站在院外。

    乔沐芝关掉水龙头,就着晾衣架上的干帕子揩了揩手,“打借条了吗?”

    谭浩如临大敌。

    一旁肖望愣了下,摇头:“都是一个村,知根知底的……没兴这个。”

    乔沐芝暗叹他心大。

    “正因为是熟人才更需要,不是几十几百的小钱,都上万了,到时候他赖账你找谁?”

    肖望斩钉截铁说不会,“徐爷爷一家都很讲信用,上次借的很快就还了。”

    原来已经借了不止一次。

    乔沐芝都不知道该说他实诚还是蠢。

    谭浩愁眉苦脸,想再念叨又觉得浪费口舌,“我实在没法了,沐芝姐你跟他聊吧。”话落便背过身。

    “耗子你别操心,我有数。”肖望笑着转向乔沐芝,“你说的对,借条的确该有,不管怎么说也是一种保障,我晚点就去写。”

    “我知道你们可能会觉得我人傻,其实我也纠结过,想来想去,自己除了买房,没啥别的大开销。我再多辛苦两三个月就挣下来了,徐爷爷一家还不知道要攒多久。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他不会跟我这个小辈开口的。”

    “你倒挺会体谅人。”乔沐芝一哂,“这年头能顾好自己、不给别人添麻烦已经够幸苦了。像你这样隔三差五接济别人,自己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也不能这么说。”他摸了摸后脑勺,脸上略显为难,话却直白,“养活自己的同时既然还有余力,拉身边的人一把应该没多大影响。”

    他没有多么高尚的追求,但求无愧于心而已。

    可这话落进乔沐芝耳朵里,却莫名听出来一股讽刺味儿,逆反心理作祟,非要驳一句,“你的心意别人未必领情,说不准被骗得团团转,最后什么都没落下。”

    “那也要分人分事。”肖望挪开视线,目光眺望远处,似是回忆起什么,“我爸妈去世的时候村里人没少帮忙,我欠的人情怎么还都还不算过。”

    望着萦绕在他眼中似有若无的阴霾,她一时无话。

    这世上有人无私,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愿意为他人撑伞。而有的人因为受过伤害,渐渐变得淡漠。

    乔沐芝曾经被人骗过。

    路边乞讨的装作残疾的乞丐,高铁站偶遇到的丢了钱包、向她借钱回家的旅客,初入职场时抢走自己劳动成果的同事……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却让人记忆深刻。她知道不能以偏概全,可失望积累多了,原本那颗热枕的心也就懒怠了,所以有时宁愿当一个冷漠的旁观者,至少这样自己不会受伤不是吗?

    她不以为自私有什么不对,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不那么善良,也不凶恶,只是在品德高尚的人面前显得格外渺小罢了,没什么大不了。

    有人心地善良存小爱,有人无私奉献有大爱,而她几乎和这两样都不沾边。只是目睹过他人的为人,多少有了些感触。

    因而当兰婶找上门请她帮忙掰玉米,她没有拒绝。出于邻里情分,也是出于真心体谅。

    罗玉兰男人前些天脚受了伤,家里劳动力少,她一个人还要兼顾照顾男人,干起农活的确费力。

    当乔沐芝顶着烈日在地里辛苦劳作时,正巧“路过”的肖望见了她,似是惊讶。

    “你怎么来了?”他站在地势偏低的水泥路上朝上望。

    乔沐芝停下喘了口气,侧着身俯视说:“兰婶家里忙不过来,我来帮忙。”

    她难得穿得朴素,头顶草帽,深色体恤衫搭配奶奶的花裤衩,胳膊上的白色冰袖竟然也不会显得格格不入。这样看倒有了点人情味儿。

    乔沐芝被盯得莫名其妙,问他:“你笑什么?”

    肖望抿了抿嘴,依然在笑:“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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