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都是这般云淡风轻,不以为意。

    出生于这样暗无天日见不得光的地方,母子孤身二人相依为命,只怕早已历遍了世间险恶,受尽欺侮亵渎,从此之后,又还有什么能令他感到惊慌恐惧?

    只要如此一想,灵徽的心便会禁不住揪痛。

    “不过住在这里,至少有一桩事不错。”谢瑄缓缓踱步,面色不变打量四周,他的一身玉色暗纹刻君子竹长袍与此处的荒芜格格不入。

    “这里的人,皆是苟且偷生之辈,能侥幸存活便已属大幸。无人会在意一个未婚有孕的女子是什么来历,最多不过以为她是哪个秦楼楚馆出身,被恩客坏了规矩又抛弃的风尘女子。”谢瑄的语气里甚至染上了一丝冷漠的笑意,似乎对这样的误解感到好笑。

    他驻足在一面断壁角落前,指着被杂草掩去大半的小洞道:“小时候嘴馋,家里没吃的,我娘又不许我出去惹人眼目,饿得慌了只好从狗洞里钻出去找食。”

    “赋时……”灵徽忍不住呼唤他的名字。

    他虽然面含笑意,可却如严冬里的太阳,看得见阳光耀眼,却感受不到半分暖意。

    阴戾、孤绝的气息将他萦绕住,连他的身影,都显得孤寂而淡漠。

    谢瑄依然含笑瞥了她一眼,道:“你不是疑惑那小子为何只偷一条不值钱的裤子。”

    他继续道:“人活得连畜生都不如的时候,是没得选的。想要抓住眼前仅有的一点东西,都很不容易。”

    灵徽再也忍不住,她上前一步,从谢瑄的背后拥住他。

    “都过去了……”再开口时,却也只有如此虚弱而无力的一句安慰。感同身受,这是多不容易的四个字,她只想竭尽所能地给谢瑄一点温暖。

    她每每看见他将深藏于心底的阴郁流露于外,便忍不住生出满心痛惜。她害怕、厌惧看见他孤独的模样。

    都过去了……

    这四个字落入谢瑄耳中,他眼眸中的暗色一深,摇首轻笑,似是在笑灵徽的天真与幼稚。

    “过去?”他玩味般低声呢喃道,“还远远不够。”

    感受到贴在自己后背的柔软身躯,源源不断地传来温暖馨香,譬如沉沦在无间寒冰之中濒死垂危之人,蓦然有了生的暖意。

    他垂首,看见紧扣在自己腰间的一双盈盈玉手,洁白莹润不染纤尘,仿佛是这世间最干净的事物。

    “灵徽,今日我带你来此,便是将我最不堪的过往,都摊在你眼前。你,还会觉得看不透我么。”谢瑄沉默良久,叹息了一声,缓缓道。

    灵徽愣住,终于了悟谢瑄今日此行带她前来的用意。

    他又一次,看破了她的心事。知道她生出的抗拒,是因为不喜欢他们之间,她总是像一个被掌控的人一般,没有半分自主。

    然则他也确实很厉害。

    看过这满目荒凉,听过他的往事,灵徽无法不为之动容。

    已经对他洞察人心的本事丝毫不感吃惊,她闻言,唯有半是嗔怪半是无奈道:“你什么都算准了,又何必问我。”

    谢瑄轻笑,伸手覆盖住了灵徽的缠在他腰间的小手道:“好,是我错了,不该窥探你的心事。你说了算,我都听你的。”

    灵徽把头埋在他精瘦的脊背之上,闷闷说道:“我饿了,我要去吃东西。”

    谢瑄莞尔:“好。”

    出了南冲坊后,已经过了午时。

    灵徽当真是饿了,今日一早便被惊醒,而后又匆匆忙忙梳洗随意吃了点东西,再到出宫兜了这么一圈,她早已腹内空空。

    车上的点心碟子里,大多是一些甘香酥脆的糕饼,灵徽吃了几口便觉干噎,实在不喜。

    谢瑄默不作声为她倒了一杯茶。

    灵徽自然理直气壮地接了过来,享受着他无微不至的服侍。

    “我们要去何处?”她听着车外喧哗之声又高了起来,而且还有诱人的香味扑入车内,看来是个锦绣繁华地。

    谢瑄言无不尽:“溆玉坊。”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是你不曾去过的地方。”

    他如此说,灵徽即刻想到的就是当初伫立在荟湖边,那栋被紫藤花包围的小楼。

    “春暄小筑?”灵徽反问他。

    谢瑄毫不讶异于她知道此事,他微微颔首。

    彼时她初来溆玉坊,卢盼盼向她介绍的时候,所言溆玉坊内最神秘的便是这栋小楼,而溆玉坊背后的主人手眼通天,连皇室权贵在春暄小筑前都只能却步。

    灵徽想到此节,心头一跳,道:“溆玉坊背后那个神通广大的主人是你?”

    见她一脸震惊模样,谢瑄不置可否。

    马车正巧停了下来,谢瑄道:“走罢,你的疑问,里头都有答案。”

    迎面而来的,却早已不再是灵徽印象中那繁郁如瀑的淡紫色花海。紫藤已过了花期,藤蔓之上空空荡荡,颇有些深秋的萧瑟寂寥。

    紫藤架铺就的荫路尽头,便是一扇涂了黑漆,有赤金色兽首门环的大门。

    谢瑄携灵徽自紫藤架下的石子路向里走去,眼见有一人快步上前迎来。

    待他走近,灵徽方才看清这是一个面容清秀,面相肃毅的青年男子。他的头发以木簪高束,身着玄色衣袍,浑身上下不饰一物,极为低调朴素。

    见到谢瑄,他躬身先行礼道:“见过殿下。”

    谢瑄竟然亲自上前扶起他来,显见二人关系亲近。

    “这是方闻,我舅舅唯一的孩子。”谢瑄转身向灵徽介绍道,他又对方闻言简意赅道:“陈二小姐,亦是你未来的弟媳。”

    闻言,方闻含笑向灵徽致意,灵徽则是面色绯红,勉强镇定地回了他一礼。

    “进去吧。”说罢,谢瑄不再停留,执起灵徽的手便牵着她向前走去。方闻亦是快步向前,那扇黑漆大门已然洞开,三人一道入内。

    谢瑄边走边一本正经道:“你不是问我溆玉坊神通广大的主人是谁么,近在眼前,便是此人。”

    灵徽闻言,好奇看向微微落后于他们的方闻,只见方闻苦笑摇头道:“神通广大四个字真是羞煞人也。若无殿下相救,我此时在何处被驱策挖矿尚不知道,又说什么神通广大。”

    方闻亦是机灵人里头的第一等,他知道能被谢瑄带来春暄小筑的女子,必然于他意义非凡,是以言语间并不掩饰什么。

    盛朝的矿场大多都是发配流犯的归宿,终生被囚禁于内辛苦劳作。

    听他如此说,灵徽心中大约猜到几分,方闻应当是当初方家舅舅的孩子,却不知谢瑄如何救他逃出生天。

    方家……又是因何而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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