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崔滢回到内院,山月迎着她进了房间。叫了几个小丫鬟进来,服侍她换了家常衣服,准备用晚餐。全程她都一言不发,心不在焉。

    山月抽身出去,悄悄盘问海月:“这一日在学堂,姑娘可是遇到什么事?”

    “还不是唐家那位不是小姐,胜似小姐的唐二姑娘?”海月悻悻然,“她非要跟着唐公子一齐进学。姑娘居然也答应了她。——人笨得跟猪一样,同样的东西,她哥哥一天便学了十成。她可好,姑娘嘴都快说干了,她还是一个干脆的不会。还梗着脖子跟姑娘较劲理论。碰到这样的学生,哪有先生能有好脸色?”

    “不像是为这个。”山月想了想,摇头,“姑娘的样子,倒是有几分高兴的。”

    海月笑起来,“那定是为唐公子高兴。他能自己读书了。抱着姑娘为他整理出来的书册,坐在那大石头上,一门心思都钻在里面,竟连时辰都忘了。”

    山月也不禁欢喜,念了声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姑娘。唐公子读书有进益,想必挡煞的效果也能更好。”可还是心神不定,“也不全是为这个。我觉得,姑娘另有心事。”

    海月笑道:“姑娘心思千回百转的,我们猜不中,那不是天经地义?”

    说得山月也笑起来,不再纠结。

    崔滢果然有心事。吃饭的时候,也是面上恹恹的,没吃几口,就让撤下了。

    傍晚起风,吹得廊下铁马儿叮叮当当响。她坐在窗前,手撑着头,似睡非睡。山月要替她把窗户关了,她却低声道:“别关。”

    山月疑惑地退下。她再度阖上眼睛,任由晚风扑扑地打在脸上。

    没有人知道,那一袭赤红云鹤金泥披袄下,她的身体骤冷骤热,如发疟疾。

    如果不是唐梅及时出现,如果唐梅没有发出那声愤怒的叫声……他眼眸那样深浓,里头全是她,虔诚的,缱绻的,想要吞没她的专注热烈……他的身体……他的身体……

    她颤抖起来,包裹在衣服下的肌肤滚烫。

    她拼命安慰自己,这一世,他根本没有机会了解她。种种意乱情迷,不过是乡下小子突然看到从没接触过的美貌贵女,难免会有的迷惑冲动罢了。

    心底有个尖利的声音,好似唐梅在嗤笑她:只是他单方面冲动?你喂他吃食的时候,就没有半分诱惑情动?你看到他身体紧绷,呼吸急促的时候,心里难道没有烟花炸裂般的欢喜与得意?你敢做不敢认,你算什么先生?你算什么诚心正意的玉工?

    她突然起身,把身后做针线的山月吓了一跳。

    她在窗户边来回走动,气得脸色发白。为什么会是唐梅的声音?就算她行为不端,误导了唐斌,那也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跟她唐梅有什么关系?

    山月停下手里的活计,试探着问道:“姑娘,今晚还要写字吗?”

    “不写。准备热水衣服,我泡个澡,今晚早点睡。”

    不知道是不是山月的错觉,姑娘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气急败坏。

    崔滢歇息得早,睡得却并不安稳。半夜醒来,大汗淋漓。手心捂着胸口,那里跳得太快,闷闷地,一下一下,好似有人拿锤子在打桩。

    她在梦里看见他,满身血不停地流。奇怪的是,梦里的他,头脸却依旧干净,笑容依旧温暖柔和。

    一如那些疯狂热烈的夜晚,他挂着汗珠,低头看着她,笑着,亲亲她的额头,她的耳朵,低声问她:阿滢,你喜欢吗?

    她在梦里发不出声音。一张嘴,只有胸腔里无尽的风声,盘旋浩荡,摧枯拉朽。

    我喜欢啊!

    她张开嘴,无声地嘶喊着,然后醒来。

    冷月无声,地面一层明晃晃银鳞鳞的白。

    陪夜的丫鬟睡在隔间床上,气息匀净深长。

    她发着抖,披散着头发,穿上软鞋,如同一阵夜风,悄无声息地穿过内室,朝外疾奔。

    夜风吹散她的长发,发丝粘在嘴唇上,有微微的麻痒。

    大院有边门,方便厨房进出传菜。夜里无人看守。她取下门闩,轻轻打开门,跑了出去。

    她的目的地很明确。

    大院前左侧的小院,住着那对兄妹。

    树上有夜猫子叫,草丛里悉悉索索,不知是什么野物出没。

    她什么都不顾,只是闷头向前。直到到达那道低矮的围墙,她靠着墙角,缓缓坐下去,把自己蜷成团。

    剧烈奔跑带来粗重的喘息,肺上有火在烧。汗水混合泪水一起流下来,她有种近乎虚脱的痛苦与轻松。

    “啪嗒——”

    院子里传出轻微的响声,有人在院里走动。

    她瞬间绷直身子。

    深更半夜,是谁与她一样,中霄不寐,迎风遣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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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斌在洗裤子。

    显然这是一个很尴尬的事情,以至于大半夜的,他跟做贼一样,轻手轻脚地舀来井水,囫囵洗了两水,拧干后偷偷晾在自己房间里。

    换了干净衣服后,却再也不敢睡觉。

    他怕在梦里控制不住自己。

    这话其实很好笑。谁能在梦里控制自己呢?

    他不觉得好笑。想到梦里的情形,他就面红耳赤,身体微微发抖。他不敢回忆梦里的具体情形。可他知道梦里的人是谁。

    他在一片白茫茫的极致欢愉中醒来,低声叫出了那个名字。紧接着,羞愧与负罪感同时觉醒,占领他全部身心。

    他一点儿也不敢相信自己,不敢相信黑夜,不敢相信梦境。

    只好不睡觉了。

    他安慰自己,据说古人学习,常至通宵达旦。脑袋上系着绳子,屁股下放把锥子,就是为了不让自己睡觉。他这是向古人学习。

    拿了书,走到院子里,借着今夜的大白月亮,开始默读。

    读完小半册后,院子外面响起一阵细细的声音。不似田鼠,也不似灰皮子。

    他心中忽然没来由的一紧,捏了书在手里,起身踱出门外。

    月光跟水洗过一样,照着一片银色草地。枣树干干地站着,远处稻田的轮廓在风中起伏。

    他看了一会儿,哑然失笑,摇摇头,回身往门里走。

    在他没有看到的墙角,有一处月亮照不到的地方,一丛一尺见方的衰草倒伏在地,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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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滢站在树丛后看他。

    他穿了她为他准备的圆领阑衫,头上包着一个圆髻。站在水浸浸的月光下,整个人挺拔劲朗,如雪下青松。

    他是活生生的,会看着她微笑,会大步走动,会读书,会识字。

    没有万剑穿身,没有一身血污。

    她靠着树干,手指一根根捏紧,直到拳头发青发白。

    今生,她绝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再一次发生。

    唐斌消失在小院里,木门掩上,内里再无声响。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转身往回走。

    要绕去边门,需得经过一小片芦苇丛。

    就在刚要到达边门时,一人高的芦苇丛中蹿出一个人,挡在她面前。

    “郡主,许久不见!”

    是个低沉嘶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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