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盈走过的路比坐过的轿子还要少,因此她走路总是慢悠悠小步小步的晃,晃着晃着气儿短了还要原地坐一会儿,歇息一阵子吃些糕点回头再走。
以往迟盈不觉得有何不妥,时下贵族养生之术皆是如她这般,戒动守静。
这两年却渐渐明白过来,如今这身子骨不犯病也差,只怕与她腿脚不愿迈开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白竹在迟盈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早习惯了迟盈的步伐,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之处。
迟盈听白竹在自己身后嘀咕:“表姑娘方才倒是挺心直口快,往常不见她开口,倒是一开口就挑这事儿说,偏偏还当着那般多的外人面说”
迟盈提着风筝往前走,她说生的丑的风筝其实也并不丑,叫府上丫鬟去采买的,自然都是往样式精巧漂亮里挑的。
她手上这一个是白蝶闹春样式,白蝶闹春,如今却不是春天,意头不巧众人才没先挑去,叫落在后头抢不过别人的迟盈给拿了过来。
她一张苍白的脸在阳光底下难得的透了些血色,听了这话白竹这话眉头微皱,“她说的也没错,确实是母亲叮嘱过的。”
白竹心中更觉气愤,不过是一个来府上寄住的表姑娘,纵然府上主子人好,可表姑娘总该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平日里倒是半点挑不出来错,今日人前怎么竟然犯了这等明显的错?
她不信表姑娘不明白那句随意的话落在旁人耳里是何含义。
白竹满心不满,更怕姑娘傻乎乎的万事不懂,只能提点道:“姑娘不经世事,怕是不懂旁人家府邸女眷的那些事”
迟盈怎会不知晓?
都觉得她单纯,万事不知,其实只不过是她懒得知晓罢了。
迟盈不喜欢和孟表姐玩,便是因为太过了解这人的心中所想。
表里不一道不由衷之人,纵使有再多缘由,也不是温良之人。
一个人若是并非温良之人,却总喜欢披上温良的皮
迟盈未曾告诉旁人在襄阳时不愉快的往事。
大舅公府中没有与她同龄的姑娘,便是唯一的外孙女孟妙音时常过来,二人才熟识起来。
彼时孟表姐父亲仍在,孟家在襄阳当地也是颇有名望的世绅之家。
那时候的孟妙音可不比现在这般脾性。
只是如今再见到孟妙音,她已经收敛了以往的性子,处处小心谨慎起来。
这便是寄人篱下的滋味,也是可怜。
迟盈没吭声,低头一步步迈着脚下的台阶。
回廊一侧立着一穿月牙长衫的男子,身量孤高清瘦,面容清隽,出奇的眼熟。
迟盈见到了止不住泛起欣喜。
郦景从是她们四个表兄妹中年岁最长的,虽是表兄,在迟盈心中与嫡亲长兄一般地位。
大表兄今年刚刚过了二十生辰,却早早承担起了诸多重担。
清俊耀眼的少年自幼就知晓爱护底下弟弟妹妹,迟盈迟越的字画都是表哥手把手教的。
迟越因为是男子,倒是容易见着表哥,她却是极不容易的。
上回二人见面还是四个月前。
迟盈懒散了十多年的双腿总算勤快了一回,一双绣鞋发出轻响,又瞬间被她小心翼翼隐了去。
她偷偷摸摸带着几分孩子气,像是抢糖吃没抢到的小孩子,伸手扯着表哥的袖口。
“表哥怎么回来了也不告诉我,迟越知晓了吗?还是你只告诉了迟越,都不告诉我”
郦景从听到迟盈的声音,不由得一怔,见到表妹一手提着风筝一手攥着他长袖,旋即失笑起来,像小时候一般伸手揉了揉迟盈的头,忽的想到还有旁人在。
带着几分严肃朝她道:“阿盈,不得无礼,还不快些拜见太子殿下!”
迟盈顿时傻眼了。
‘太子殿下’?
这里竟然还有旁人?还是太子殿下?
她顺着表哥视线望去,原是她方才未曾注意之处,长廊尽头檐柱右侧,树影婆娑下竟还站立着一人。
那人身量挺俊颀长,一袭绯红圆领宽袖袍衫,腰带松束,一眼只道是寻常布料,细看去肩腕领口绣着精繁龙纹滚边,再往下一道苍白二指宽躞蹀带上扣着四颗白玉盘龙。
他原先是背朝着迟盈的,恍然听闻身后猫儿撒娇一般的声音,才偏了偏头,展露出半张侧脸。面上光影交错,白璧无瑕。
那是一张极为出色的眉眼轮廓,眼眸深沉,眼底一片阴森锋芒,却在回眸的一瞬尽数褪去。
快的叫迟盈只以为是自己恍惚间生出的错觉。
玉质金相,出尘绝世之表,藏匿其中的丰神冶丽。
迟盈圆目微怔,那树影婆娑下耀眼夺目之人与她以往见过的皆与众不同。
如今世家子弟惯穿的衣裳只几种样式,皆是锦带束腰,能勾勒出劲瘦腰线的衣物,如何身形一眼便知。
太子这身衣裳,若是旁人穿了,迟盈心下说不准会觉得这是一位爱好饮酒作乐的放荡公子,宽袍之下是一副横肉。
可偏偏,所有的想当然到了太子这里,皆变了一副模样。
一身深绯衣袍似夺去了天边璀璨云霞的耀眼光辉
她眼中带着深深的惊叹讶然,忽的明白了爱好姣好容颜的陈国公夫人。
遇如此天人之姿,迟盈想偷偷多看两眼,又担忧被那人发现,恼了去。
像是一颗糖被含在嘴里,小心翼翼的拿舌尖感触甜滋滋的味道,却又怕吃完了去。
十五岁的迟盈还不明白这种莫名的情感。
这世间最难得之物,约莫便是这种虚无缥缈的少女情思。
此时的她想不到仅仅几日之后的一场浩劫,这场来也匆匆的情感,便被太子殿下亲手消散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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