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甄的未婚夫婿是礼部尚书沈大人家的孙子,名唤沈豫。

    刚到九月,二府便约定了十一月二十日行大婚之礼。

    本也不该如此仓促,奈何尚书府的老夫人病重,若耽搁至老人逝世,沈豫便该守孝一年。

    一年郦甄倒是能等得起,可沈府的那位老夫人说什么也要在临终前见到孙子成婚。

    郦甄小时候倒是与未婚夫沈豫十分相熟,记得是个生的白净腼腆的小公子,可自十二岁之后,沈豫父母去了外地为官,他也随之一同去了。

    后来便是一门心思钻到书堆里面,去岁入朝当了中书舍人,今年做了修撰,如此也算年少得志。

    这日沈豫的一个堂兄弟在悦来楼开了几席,只邀了几家小辈,除了邀了随国公府的,还有其他好几家勋爵府邸,都是连着的姻亲。

    远些的早出了五伏,近的都是自家姐妹,为了便是提前认明白这些日后的亲戚,未免日后落得个见面互不相识。

    迟盈因上回孟妙音的事,冷了她好几日。

    可孟妙音第二日便过来朝迟盈赔罪了,她们这吵闹在旁人看来更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迟盈想着随国公夫人说的,不喜欢日后远着处便是,这事儿就算翻过了。

    也未曾继续冷着脸下去。

    这日来悦来楼赴宴时,迟盈一路坐着马车里心不在焉,心头记挂着郦甄求她的事,到是没了以往一坐马车就晕车的窘迫事。

    那日郦甄与沈豫纳彩之日,郦相爷与沈豫祖父沈尚书都在场,原本该是叫未婚夫妻偷偷见上一面的。

    可面对着这两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却只好临时加了道帘子,郦甄立在帷帐之后,恰巧未婚夫也是背对着她的,叫她压根儿没瞧见未婚夫的脸。

    再是沉稳如郦甄,心里也是止不住的发慌。

    只听着旁人说,自己却未成见过未婚夫的相貌

    迟盈与孟妙音从马车下来后,直接被沈府侍从带去了二楼名为迎月阁的包厢。

    出门自然要精巧打扮的,迟盈一袭天水碧蓝烟云蝴蝶衫裙,盘着如今时兴的凌云花髻,纤纤细步迈入包厢。

    四下贵女不约而同的停了谈笑,偷偷打量起她来。

    视线如同潮水,前赴后继。

    “那是哪家的姑娘?”沈家的姑娘围在一桌小声说起来。

    “上回见过的怎么还不认得?这可是未来六嫂姨娘家的表妹,随国公府的姑娘。”

    众人听了不禁暗自咋舌,这随国公可是开国八公之一,如今正得圣宠,国公府的姑娘竟也来了此处?

    未来六嫂出身本就好,与随国公府竟然还有这道关系?真是了不得

    “我听说随国公府的姑娘和世子是双生,长得一模一样呢。”

    另一个说:“迟世子我见过一次,想不到这位迟姑娘竟是这般”

    七八分相似的脸,迟姑娘却多了一番瞧着使人惊心动魄的神姿。

    迟盈曾见过这般人多的场合,听旁人窃窃私语自然有些不自在,一张小脸紧绷泛着仓白。

    却想着今日答应表姐的事儿,堪堪止住了想要掉头走的冲动。

    孟妙音却是忘了前些时日二人的不愉快,与迟盈一直说笑缓解迟盈的窘迫。

    孟妙音仿佛生来属于这种场合,人越是多四周越是嘈杂,孟妙音越是在里头如鱼得水。

    她惯来会说趣事,拿出一些小巧的自制香膏送给众人,大些的姑娘见过好东西,到是有些可有可无,收了便唤仆人拿下去。

    年岁小却被哄得欢愉,一人手捧着一盒香膏,你闻闻我的,我闻闻你的,嘴都裂到了耳根。

    迟盈看着已经在人群中四处聊开的孟妙音,升起几分佩服。

    她随着孟表姐坐一辆马车来的,竟不知她的袖里藏了如此多的香膏?怪不得方才来时听到一些奇怪的响声,原是如此。

    若孟表姐是男子,在官场之中定然也能混的如鱼得水吧?

    不过孟表姐不在自己身边,对迟盈来说更是开心的。

    女眷在楼上包厢喝酒,男子则是在楼下广厅。

    迟盈往日里少见人,尤其是男人,这一会儿功夫楼底下便坐着许多陌生男子,她直接就心虚了,手指都止不住的交织起来,升起了一圈一圈的汗,觉得这是一个注定无法完成,艰难到她想要放弃的任务。

    几名男子嗓音尤其大,已经从高谈阔论转为了吟诗作赋。

    忽的楼道传来脚步声,却是迟越走了近来。

    他绕过隔扇见一群珠翠围绕花枝招展的贵女盯着他瞧,也半点不觉窘迫,在珠翠中找了一圈才找到迟盈,大咧咧走去迟盈身边坐下。

    迟盈心里暗自佩服自己的弟弟,为何来到全是女眷之处被众人打量参观还能面不改色?自己怎么就没他这个本事呢?

    迟越还未完全长开,脸生的女气,身量带着少年的青涩,以至于混来了贵女之处跟他姐姐一块儿坐着咬耳朵,竟无一人觉得别扭。

    底下人在吟诗作对,迟越自然不敢多待,免得被抓了去要他即兴作诗。

    “看到表姐夫了?如何?”迟盈问他。

    “看到了,就那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迟越一本正经告诉她。

    迟盈懊恼起来,知晓问他也是白问。

    在迟越眼里他自己生的天下第一俊朗,他姐姐比他略差一等勉强算得上好看,至于其他男人?不好意思,都生的一个样。

    “你想办法把表姐夫带来二楼,让我偷偷看一眼。”

    “我才不去。”迟越想也不想就拒绝。

    迟越玩心重,又是叛逆的时候,连随国公的话都敢不听,迟盈好好跟他说话他才不听。

    他只顾着喝了两口水润润嗓子,揣上自己的弹弓拉准备冒险下去拉上新认识的尚书府的小公子,沈豫最小的堂弟出去玩。

    迟盈见迟越要走,使劲儿扯住他袖子,软声软气哄着:“好弟弟,不许走!听姐姐的话不行么?”

    迟越早已经不吃这有事就喊他好弟弟,没事就要检查他作业朝父亲告状这一套了。

    他直接问旁边桌坐着的沈府女眷:“我姐要我问你们,你们的六哥长的好不好看?!”

    迟盈灿白的一张脸止不住升起了一片血红,本就是个缺气血的,如今一听迟越这话险些在桌上羞的晕厥了过去。

    沈豫的表婶闻言咯咯细笑了起来,她年岁倒是不大,穿着一身喜庆的石榴红锦衣,笑的夸张连眼角都生了褶。

    “这可真是问对人了,沈家六郎生的谁见了不得夸一声儿?”

    迟盈对着众人脸上一片羞红,桌底下的手却是紧握成拳狠狠锤打了迟越几下,姐弟两为了此事折腾了一番,最终迟越实在拗不过迟盈,去楼底下将那位沈姐夫连哄带骗的骗了过来。

    沈姐夫身量清瘦,眸中一片赤诚透亮,一身锦袍玉带,如青松般端正站立在迟越身侧。

    人有些清瘦,可气质却铁骨铮铮光明磊落,便是迟盈这等没见过男子的也知,眼前这位沈豫,脾性规正,开朗温和。

    沈豫朝屏风处看去,只见一袭碧蓝裙衫翩翩闪过。

    他顿生了些紧张,知晓是被这世子带过来给女眷查看的,是好是歹,这随国公府的大姑娘便会添油加醋往他未婚妻出说去。

    婚姻结两姓之好,自己日后那位妻子,如今的郦大姑娘,可是郦府的掌上明珠,纵然再多考验也不为过。

    端着、端着。

    千万要端着

    沈豫一瞬间思绪万千,身量端的越发直挺,却不知迟盈见到了人,早已心满意足回了包厢。

    包厢里沈家姑娘们自成一派闹腾个不停,孟妙音也去了旁桌去了。

    迟盈这幅容貌性子外加出身,在旁人看来总觉得她是个自持身份的。

    她也没什么非要凑近与人攀谈的意思,便寻处窗坐着瞧着远处风景。

    视线前方立着一座笔直高楼,比旁处高出许多来,显出遮天蔽日之感。

    迟盈视力极好,远远便能看见,其中一层排窗尽开,窗口处似乎立着一抹白袍。

    那人

    那人是不是也在看她?

    迟盈察觉被对面那人犀利藏锋的视线盯住,连忙收回自己的目光,转向那颗悬于苍穹的明月。

    方才是没看见月亮,月亮这般好看,她才不想看他呢。

    迟盈睫毛煽动几下,仰头看着悬在天中的白玉盘,直到脖子发酸直到吹着窗口的凉风打起了寒颤,才恍然天色已晚。

    她从未在晚上府外待过。

    迟盈连忙紧了紧身上的褂子,往常她这个世间点早睡了的,再不回去她爹娘该着急了。

    差白竹去楼下逮跑得没影儿的迟越回来,不一会儿功夫白竹便苦着脸回来,“世子说不听的,他还求您别那般早回去,再叫他玩会儿,说您是没上去过对面,寻几个姑娘提着灯一同上顶上去,那里的月亮更大,您保准喜欢”

    沈七姑娘兴冲冲说:“那处是望楼,顶上可将整个皇城尽数纳入眼底,伸手可摘星辰呢,今晚我是一定要上去赏月的。”

    另一个连连摇头说:“我可不敢去那等地方,高的很,一上去就腿软,你要去就自己去,可千万别叫我。”

    一个两个都这般说,迟盈难免被勾起兴趣来。

    迟盈倒是不腿软,她喜欢高处,高处人少,也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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