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酆都城极其静谧,偶尔有几户人家亮起的灯火,也宛如夜幕之中的点点星光一般,美好而又迷人。不过有一处亮如白昼的府邸,却轻易就破坏了这种和谐。
府邸的院落中央,坐着判官司的四大判官,周围是一群进进出出的小吏,每人手里都捧着一封信笺。等到信息汇总完毕之后,一个吏员上前说道:“民意调查结果现已整理完毕,请几位判官大人过目。”
阴律司判官接过了对方呈报上来的奏章,转身摊在了桌子上,对着其他三人说道:“最后一遍核验,确认无误之后就上报一殿下。”
其余三位判官都是象征性的瞄了几眼,然后就都纷纷转头看向他处。
阴律司判官见状,也就顺手抄起奏章放进了袖口之中,顺便挥退了吏员们:“尔等可以散职了,明日准许休沐。”
吏员们自然躬身退下,院子里只留下四位判官的身影。
“这一次的盂兰盆节宴会,的确是大大超出了想象,难怪城主当初力排众议,选择了应无尘主理此事。”开口的是赏善司判官,一般在这种情况率先打破沉默的都是他,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但就是让外人给横插了一脚,不然我们分得的功德之力,也会更多才对。”
“说到这里我倒是好奇了,洛晴也没做什么,凭什么要分走那么多的功德之力?”
听着赏善司和察查司的两位判官在抱怨,罚恶司的黑脸判官也开口道:“我们同样什么都没做,不也分到了功德。”
其余几人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个理儿,于是就把目光看向了不发一言的阴律司判官。
“老崔你也说说,应无尘为什么要平白无故的送功德给我们?”
阴律司的崔判官沉吟了一下,这才接着说道:“这就是他聪明的地方。老话常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可道理谁都懂,但能真正做到的人却寥寥无几。懂得让利,才不会有人人跳出来阻碍他要做的事。”
“确实。”其他几人一听觉得有道理,便纷纷应和,可突然间传出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有的。”
众人的目光互相对视,然后很快就锁定到罚恶司的黑脸判官身上:“钟判说什么?”
“我说有人跳出来反对应无尘。”黑脸判官指着阴律司判官的袖子,然后继续说道:“民调上有写,卞城王阻止盂兰盆节宴会。然后,他就被扳倒了。”
几人听过之后,直接全都傻了眼。
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虽说我们都知道,卞城王是被城主那边给掀下来的,但城中的传闻却是因为应无尘才被扳倒的,察查司这边要不要管一管?”
阴律司判官看了一眼对面三人,然后拒绝道:“不必,应无尘是聪明人,这点小小的捧杀还不至于让他迷了眼。如果他要真的就此得意忘形,那判官司还是早点撇清关系,不沾这点因果才好。”
其他三人听过之后,皆是一阵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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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沉默的还有应无尘。
他在群玉院跟一群文人士子们正在推杯换盏,却不料席间有人突然提起,说是多亏应无尘心思细腻,提前发现了卞城王,竟然有谋夺城主之位的狼子野心,这才避免了乱局发生,并且顺利将其绳之以法。
然后从这句话之后,士子们就像忘了原本来此要干什么一样,全都开始了争相拍马,丝毫没有文人的风骨。应无尘虽然面上应和着,但心里却如坠冰窟,因为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其实他第一次听见这番说辞时,是早上在城隍司。那时候因为侯涵这边,并没有汇报城中百姓的口风走向,他便自然的以为一切如常。
再加上副城隍当时,还是那种轻佻的语气,一听就是在开玩笑,所以他也就不甚在意。可如今却不一样了,要是文人士子们都这样说,那只能证明城里有人在控制舆论走向。
一念及此,应无尘便立刻开始了思考如何自救。至于是什么人在针对自己,还有侯涵那边为什么没任何消息传来,他此时都已经无暇顾及了。
虽说目前来看,这种关于自己掀翻卞城王的口风,还没展露出什么不好的副作用来,但应无尘却敏锐的察觉出了阴谋的味道。再加上他往后还要继续走仕途,所以一定不能任由这种流言传播开来,否则今后的官路肯定不会顺畅。
毕竟三人成虎,重口铄金之下谁知道传言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另外,他如今就能以一个鬼差身份,掀翻了成名多年的卞城王,往后还能了得?
而且这种定时炸弹一样的手下,谁能领导?谁敢领导?
用刘大有的话说,这酆都城里,谁屁股底下都不见得比谁干净到哪里去。既然本来就不干净,也更没人敢用应无尘了,否则保不齐哪天睡醒,头顶的乌纱帽就会像卞城王的一样被人给摘了去。
可一旦官员们选择远离,应无尘的仕途也基本上就到了头。而且最主要的,如果任由流言就这样传下去,要不了多久他的名声也就该臭大街了。
虽说应无尘有心阻止流言的传播,但他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这种舆论站。虽说可以转移民众的注意力,但这种方法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却不能用,否则“劳民伤财”之下,商人们肯定反水。
毕竟百姓们又不是傻子,想制造一个能让他们注意到并且相信的噱头,不花钱肯定是不行的。而花钱要是不能给商人们带来利益,他们绝对不会同意自己调拨大批银钱。
想到这里,应无尘就变得有些惆怅了,他现在特别后悔,当年为什么不学学别人玩微博呢?
否则怎么着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么被动的局面。
不过作为一个现代人,尤其是一向尚有急智的应无尘,他虽然很少混迹微博这种舆论的战场,但也知道绝对不能任由流言肆意横行。
于是他调整好心态,端着酒杯站起身道:“诸位都是明眼人。我应无尘何德何能,竟有掀翻了卞城王的实力?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触及了酆都百姓的逆鳞,被法理和情理所不容。
而且任务都是城主安排下来的,应无尘就是个跑腿儿的。所以,诸位以后还是不要说什么,应无尘扳倒卞城王的话了。我知道这是各位在抬爱,但这些话确实也足够让我自己羞愧难当了。”
说完他就饮尽了杯中酒,然后指着其中几个还要顶风上,继续恭维的人说道:“赵公子刚刚不是提议饮酒赋诗、以歌相和吗,那我就腆脸起个头,好让诸位品鉴!”
“好!”
“使君又要作诗了?今次过来,可真是一件大大的幸事!”
“是极是极。”
应无尘的一番提议很快就赢得了众人的附和,至于之前那个话题,已经没人再提起了,不过应无尘却没有掉以轻心。
他现在除了警惕城中的别有用心之人外,还得抓紧时间处理好情报处那边的事情,否则今后再遇到相同情况,后知后觉的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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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现场作诗,那应无尘自认没这本事,但是要论及抄诗,他敢肯定的说,在座的各位都是辣鸡。
只见应无尘装模作样的酝酿好了情绪,然后排开众人举着酒杯,一边迈步一边开口道:“
君不见,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
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最后一句唱毕,应无尘就从旁边抄起一个酒坛子,然后也不顾侍儿焦急的劝阻声,仰头就灌了下去。众人原本还沉浸在雄奇壮丽的诗文当中,不过见他这番做派,也全都立刻就清醒了过来,然后一句接一句的马屁话就喷涌而出。
应无尘即便是喝醉了也仍在呓语,众人立刻就安静下来,仔细的分辨着他在说些什么。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酒来...酒...”
一句意境差上许多的诗词,却是刚好的应景。而且文人士子们都有风骚气,见他都已经醉成这个样子了仍旧不忘涤烦子,气氛一下就被点燃了起来。
尤其是大家还都是读书人,心里总会有烦闷憋屈之时。再加上这首诗是以“抱用世之才而不遇合”为诗脉,酣畅淋漓地抒发了酒兴诗情的同时,实际上还是表达了对于怀才不遇的悲愤,所以立刻就引得场中读书人的共鸣。
他们一方面对自己充满自信,孤高自傲;一方面在前途出现波折后,又流露出纵情享乐之情。尤其开头那两组整齐的长句,如挟天风海雨向他们迎面扑来,气势豪迈的简直一塌糊涂。
应无尘见场中的气氛已经差不多了,然后睁开眼扯了扯身旁苏晏如的裙子,对她眨眨眼。苏晏如自然会意,拖着他往后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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