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江晏之走出张灯巷,其实整个人是束手无策的,如果天绝人路,他这辈子也就撂在这里了。
还好,还有一线生机。
他垂头踱步在去往杜家的路上,迎面跑来一人,脚步声在空旷的巷道内格外清晰,江晏之抬头看,那人似乎是认出了自己,正朝他招手。
是邵恺。
邵恺气喘吁吁在江晏之面前停下,一把抓住他:“贤婿,贤婿遇到你可太好了。”
江晏之扶住邵恺,见他灰头土脸,问:“岳父大人何故在此?”
邵恺将他往旁边偏僻处领,语重心长道:“贤婿,我邵家有此一难可都是因为你江家,杜公子抓了我府上的人,你可不能撒手不管。”
“岳父大人不必忧心,我已写了和离书,这便去与邵月如划清界限,江家之事不牵涉邵家。”
邵恺闻言放心下来,伸手向他要和离书,江晏之手心紧了紧,手中的和离书迟迟不愿交出去,邵恺见他迟迟不给,索性上手夺过,飞快扫过和离书,确认无误后妥帖折好,拍着他的肩膀道:“江公子,我原是很看好你做我女婿的,只可惜你与月如有缘无分,唉”邵恺叹气道,“杜公子原是让我把你抓回去的,只是咱们到底翁婿一场,我也不忍见你落难,你走吧,我只说没抓到你,今日京城户部的陈大人将会到苏州来,你去求求他,看能否救你们江家吧,我言尽于此,还望江公子勿忘了今日的好。”
在他一闪而过的话语中,江晏之敏锐抓到一个人物:“可是户部侍郎陈炽?”
邵恺点头,“估计今日一早就会到。”
“多谢岳父告知。”江晏之扭头便往城门口方向去,邵恺看准他去的方向,心里暗暗点头,扭头往杜家别院的方向去。
杜家别院,邵家众人都被关在里面,朱姨娘母女哭哭啼啼咒骂不止,怨恨邵月如嫁给江晏之连累了邵家,邵月如抱着母亲孙氏并未答话。
邵桐如犹不解恨,恨恨道:“邵月如,你就是个丧门星,你一出生就克死你娘,亲近周家,周公子就入狱了,你嫁入江家,江家就倒了,你跟着夫人,长兄就淹死了,你克死你亲娘和长兄还不够,你还要牵连全家,你怎么不去死啊,是要害死我们才甘心吗?”
邵桐如的话一字一句像刀子一样割在邵月如身上,孙氏怒吼让她闭嘴,然而孙氏一直力气不济,说出来的话毫无震慑力,邵桐如疯了一样,“我偏不,她就是个扫把星,奸生女,小贼妇,夫人可要当心别被她克死……”
“啪——”的一声,邵桐如脸上顿时现出肿红,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邵月如,“你敢打我?!”
邵月如拔下头上的发簪,一把抓住邵桐如的领口,发簪抵在她脖子上,红着眼眶道:“何止打你,我还想杀了你。”
“大小姐……桐如她有口无心,不懂事,您您您高抬贵手……”朱旖儿声音都颤抖了。
“阿娘,救我,邵月如她疯了,呜呜呜——”
“大小姐……”朱旖儿紧张地看着邵月如,邵月如红着眼眶,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克制着颤抖的声音,冷漠地看向朱旖儿,“姨娘这么聪明,怎么不知道教好女儿,我忍着让着,你们就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这么盼着我过得不好,难道我会放过你们?”
她收了簪子,随即哗啦一下顺着邵桐如的手臂用力划下去,疼得邵桐如一声惨叫,鲜血染红半只袖子,还在汨汨往外渗血。
“再不知收敛,下次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邵恺拿着和离书回来,就看到邵桐如疼得死去活来,被朱旖儿抱着哭,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邵桐如就扑上去哭哭啼啼告状,邵恺面色不善,嫌烦地看向邵月如,“这是江晏之给你的和离书,以后邵家跟江家就没有关系了。”
邵月如看了他一眼,接过和离书,淡声问:“听说父亲把我许给杜子腾了?”
邵恺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既能摆脱江家又能保住邵家,”
“还能让父亲攀上杜大人以及杜大人上头的人是吧?”
邵恺心虚道:“话也不能这么说……”
“那要怎么说?”邵月如咬牙切齿问,如果不是今晨杜子腾嬉皮笑脸来问候她,她还不知道昨夜邵恺拒绝了杜子腾让他们出城的安排,还要把她许给杜子腾。
“父亲眼里我就是可以随便拱手送出去的礼物?父亲想攀江家于是把我嫁给江晏之,现在江家出事了,父亲改投杜家,又想把我送给杜子腾?”
邵月如恨恨盯着邵恺,当着他的面把那封和离书撕得粉碎当空一扬,纸片纷纷扬扬落在他们父女之间。
“我不好过,就都别好过。”
邵恺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仿佛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逆来顺受的女儿,连忙去捡那些碎纸片,嘴里喃喃道:“你疯了,你疯了,为父不与你计较,总之我是你父亲,你得听我的,让你嫁谁你就嫁谁。”
邵月如不客气的踩在邵恺手背上,眼睛里满是疯狂,“惹一个疯子,可不是明智之举。”
天色大亮,苏州城门大开。
今日户部侍郎陈炽带人亲自来到苏州城,江晏之一早就在城门口等着。据他所知,陈炽的女儿是三皇子的正妃,陈炽向来是三皇子一党,昨天江敬回才入狱,二皇子的人才来,今天三皇子的人就到了,可见相互攀咬得紧,谁也不放过谁呢。
但对江晏之来说,来得正好,苏州这潭水,越混越好。
陈炽供职户部,过问苏州税款之事再名正言顺不过,今日初到苏州,苏州主官江敬回和吴长生的父亲皆入狱,此时做主的便是杜雾仁,接到消息,杜雾仁早早带着杜子腾及府衙一干人等去迎接。
杜子腾站在杜雾仁后面,低着头,恭恭敬敬的,跟他爹一样规矩。
陈炽初来乍到,排场颇为高调,大红官服穿在身上,眉开眼笑,神色和蔼。
他跟杜雾仁还未寒暄两句,一道清亮的声音从官道旁的小摊贩那边传来:“苏州知府江敬回之子江晏之报户部陈大人,检举苏州通判杜雾仁舞弊贪污陷害同僚。其子杜子腾欺压百姓强抢民女挟持官眷。”
杜雾仁身形一晃,江晏之又高声重复一遍,杜雾仁忙道:“哪里来的草莽,还不快快赶走。”
“我是江晏之,我有证据,苏州通判贪污舞弊陷害同僚,其子杜子腾欺压百姓强抢民女私囚官眷。”
杜子腾见到江晏之面色惨白,忙向旁边使眼色,旁边一人悄悄退下。
杜雾仁还想引着陈炽离开,陈炽侧立在一旁,似乎并不感到惊讶,甚至抬手驳回杜雾仁让他离开的请求。
杜雾仁汲汲营营半生,岂会不清楚陈炽的来意,此刻只感到头皮发麻,眼见陈炽命人让江晏之近前来,只恨昨夜没能把江晏之一起拿下。
江晏之近得前来,陈述杜子腾私自囚禁邵月如,杜雾仁证据未全私动用兵马包围江家囚禁江敬回实属陷害。
陈炽对此乐见其成,顺从地跟着江晏之前往杜家别院。杜子腾方才让人回去把邵月如等人放了,岂料邵月如十分灵敏,察觉到事情的反转,反而不离开了,守卫迫不得已,强行押着人出去,正遇到赶来的江晏之和陈炽。
“月如——”江晏之奔过去将她拉回身边,向陈炽举证,“大人明鉴,杜家父子将我父下狱,又将我妻私自囚禁,更是私自关押与事无牵的吴县县令一家,大人亲眼所见,实非草民虚言。”
陈炽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杜家父子,杜雾仁不明所以一脑门汗水,杜子腾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狡辩是邀请他们来做客。
他这个理由毫无说服力,邵月如垂泪道:“杜公子请人做客的手段好生令人生惧,重重把守限制出入,这便是公子的待客之道吗?”
“我……你胡说。”
“那妾额上的伤口是妾自己撞的不成?妾妹妹手臂上的伤是她自己划的还是妾给她划的?囚禁我们的那间屋子里可还有血迹呢。纵然妾因家翁之故受难,也该是在牢狱里,且我父虽官微人轻,从来清白为官,缘何家中上下也要受此无妄之灾?公子,天下没有王法了么,你是受的谁的命还是仗的谁的势呀?”
她泣涕涟涟一说,杜雾仁和陈炽都不由得多看这位江家少夫人一眼,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说起话来这般厉害,三言两语把独家父子囚禁官眷之事钉在板子上。
杜雾仁暗暗叹气,这桩罪是坐定了。
邵恺却是骤然发现,自己对这个女儿竟是毫不了解,眼前这位绯袍少说也是四品以上,他见了尚且发憷,她还能面不改色反咬一口,言辞如此尖锐犀利。
陈炽点了邵恺,让他回话,邵恺看了看杜家父子,又看了看江晏之,心里权衡着,他今晨说放江晏之一马,其实不过是卖他个好,若是江家真搬回局面,他也做得有好在江晏之手里,可如今非要他选一边站,两方都得罪不起,真是烦难。
邵月如哭着依偎进江晏之怀里,口中娇声啼唤着“郎君。”
陈炽见他犹豫,似笑非笑道:“你只管据实禀报,三皇子启奏陛下,陛下特命本官前来办事,你我同朝为官,你有什么要伸的冤要告的状,本官必不会坐视不理。”
邵恺听到这句话,心里便有底了,唯唯诺诺禀报:“江公子昨夜带人将下官及家眷请到此处,倒也……没说何故。”
江晏之立即道:“大人明鉴,什么样的邀请须得连夜还连家眷一并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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