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首渠北段工程,在李泰归乡之前便已经开动。
县中投入役力两千人,由县尉郑满负责监督工程进度。乡里大户出资,小户出人,也聚集了五百多丁力。合计两千五百多丁力,在入春开耕之前完成第一阶段的工事绰绰有余。
李泰将目前的工事筹备和进度情况了解一番后,便又提出了几点要求。
首先是渠事乡盟的组织分工,李泰这个渠主自然要统理一切。渠主之下则选任六个掌事,分别掌管用工、车马、仓储、度支、供食与抚恤。
役力用工由县尉郑满兼领,牛马车驾的调配使用则由原北一名乡豪负责,仓储的负责人是吴敬义、督促乡户尽快将资货输入到位。
度支则交给刘珙,他行商乡里、行情精熟。食物的供给由李渚生负责,商原的赵党长则负责抚恤慰问施工期间的疾病伤残。
经过这样一番的人事调整,原本有些错综复杂的渠事工程顿时就变得清晰起来,每个掌事各自分工负责一个方面。诸事汇总,由李泰这个渠主进行最终的判断抉择。
分工议定之后,李泰便先确定了每天的工时工量。
虽然渠事进行的越快越好,但那些参加工事的役力们也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李泰并不惯于用这些役力填沟、为他大赚乡情。
所以在结合整个工期之后,便暂定每天工时六个时辰,参劳役力分作两班,每天工量按时完成的,日给两餐一斗,工量完不成的则晚餐折半。
其次便是在他家商原庄设立仓库,用以存放乡户们捐输的物料。凡出货五斗、绢一匹以上,都需要李泰裁断认证。没有他腰上这小金印加印,什么样的条文命令统统都是废纸。
当李泰举起他那金印向在场众人展示的时候,大家望向他的眼神不免又是一变,眼神中的羡慕敬仰完全藏不住。
趁着大家被这金印震慑之际,李泰便又说道:“之前议论渠事,只以乡义自愿,绝不强迫。如今幸在众志成城、事业可期,便也需要端庄任事,不可再继续乡情任性!”
大凡群众参与的事情,需要规矩、需要恩威奖惩,如此才能确保事情的正常进行。之前八字没有一撇,所谓规矩也就无从谈起。可现在事情已经开始正式进行,便需要一些章轨约束。
众人听到这话,也都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开渠引水,凡所流经人地受惠。便以渠线为界,百步之内亩输一斗以助事,百步之外则半之,不纳谷者则佣力代之,一斗工半。乡律如此,诸位若无异议,便告诸沿渠乡人守此乡律,违律者,共唾之!”
李泰先讲出了这么一条规定,他费尽心力搞出这么一桩事情出来,当然不会让那些一毛不拔的乡里刁竖白得好处。
“水事利耕,凡所流经可保增产过半,亩出一斗便可长年享利,这是理所当然!”
吴敬义率先举手表态,并拍着胸口保证道:“幸在郎君提携,我能共此义事,劝输事宜我一定全力做好!若真有刁邪之户吝啬害事,虽不以刑典,乡情自可制裁!”
只凭乡户们自发的捐输,哪怕谷料万石也不足以维持整个工期。龙首渠修成之后,因此得利的三四千顷耕地是有,一顷征收十石,便可以再收集三四万石的资粮。
如果李泰在谋事之前便提出这么一条乡律,想也不用想根本不会获得通过。你上下嘴皮子一张,大家就要掏出粮食资助,你脸咋这么大呢?
可现在事情筹备已经过半,只要按部就班的进行就一定能做成。而且获得上至大行台,下到乡里大户的广泛支持,谁如果再跳出来唱反调,那就成了讨人厌的少数派。
征收租调赋税,那是朝廷才有的权力。可是现在李泰立足于乡情,把持乡义舆论,就获得了近乎朝廷征税的权力,这就是乡里伦情自治情况下土豪权力的体现。
敦教化、断诉讼、搞募资,乡里豪强之所以顽固难治,就在于民风舆情、伦理司法和经济资源一手把持。
李泰费这么大劲搞水利工程,难道真的只为一个好名声?起码乡里谁人败坏伦理道德要浸猪笼,老子得有话语权!
“劝捐是应有之义,但也需要仔细审辨沿渠乡人各自家实如何、丁壮与否。若的确户中疾困难出,也需要体谅苦楚。咱们既然是要修筑惠乡的义渠,便不可行使悖义之事!”
李泰也深知乡里豪强的强横霸道,他虽然是要往这条路子上发展,但也不意味着好坏都要学个十足十。为了修渠而把乡里真正的赤贫人家逼得家破人亡,也非他所愿。
所以在订立了这条乡律后,他便又说道:“吴都督行事乡里,一定要谨记此节。我既然忝为渠主,便绝不容许在我事内出现仗义而行恶的事情发生!
凡所赤贫缺丁而不能输助的人家,可以入我庄上借谷借力,可以岁后盈余再还。渠仓之外,我庄上另设义仓,济困救苦,于此渠事之内有求必应!”
栎阳大阅上,李泰是见过宇文泰拿别人钱收买人心的做法,很快就领会到这种“人也是我、鬼也是我”的精神。
修渠是一定要修的,收粮也是一定要收的,如果确实是赤贫人家,我可以垫付,但不能因为我挑事就把我当个冤大头。
说到底,这还是大家的事。水渠修好了,大家也丰收了,我把欠条一把火烧了,那是我高风亮节!
“郎君真是高义恤众!”
在场众人听到李泰这么说,又都纷纷的交口称赞。
“既居此乡,自当惠此一方,如此才能俯仰无愧,不负君恩,不负乡亲。”
李泰客气的摆摆手,然后又对席中众人抱拳道:“诸位德居乡里长年,非诸善长热诚相助,我对此也是有心无力,纵有善念、无从施展。所以近来我也常常在想,该要如何彰显颂扬共襄渠事的义举,浅同诸位商讨一下。”
说话间,他让李雁头从堂外取来一块硕大木板,自己掏出一张地图钉在木板上向众人公示。
“这便是我等共谋重修龙首渠的渠线全图,其中重涂的部分都是当津、桥梁等人货往来繁密之处。”
李泰先敲着木板将地图内容向众人稍作解释,然后又说道:“我是这么想的,如今已非汉时,乡中德义更新,故渠新造,如果仍以故名称之,难免不足彰显今时德功善果。
所以渠桥堰井各自分段,以乡里参事德义高深者进行命名。并不是夸艳乡里,只是想让今时后世乡人知道所享何人德惠。吃水不忘挖井人,张扬善举,才能让乡情更美!”
众人听到这话,又不免激动起来。
名与利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毕生追求,将自己的名字冠于某些乡里长久存在的标志物上,让乡人们口口相传下去,无疑是大大戳中了这些乡豪们的兴奋点。
这样的情况往年也有,但能获得这一待遇的乡土豪强却不多。也正因此,当李泰提出这一方案的时候,在场众人无比点头附和,各自容光焕发,已经忍不住开始幻想自己名号冠于乡里地表的场景。
“郎君此言大善,不愧名门俊才!我们这些乡士见识短浅,只能见到修渠益耕,却是预想不到还有如此彰显乡情教化的善计啊!”
听到商原赵党长如此夸赞,李泰却觉得有点别扭,这话是不是在说还得是你们啊、还得是你们这些世族膏梁能把沽名钓誉玩出花来?
又有一人举手发问道:“请问李郎,渠桥堰井毕竟数少,但乡里参事者却多,何者可名、何者不可,能否确凿言之?”
眼下参与渠事的乡里人家,包括在场这些人已经有了四十多家,但李泰重笔标注出的地点却只十几处,凡所与事人家肯定是会有一大半轮不到这待遇的。
李泰就等着这句话呢,闻言后便笑语道:“义无高低,功有深浅。今年渠事完毕之后,我会整理乡义功簿,再请乡士推举乡贤耆老几员,一并参详推举,务求众望所归!”
把这件事压在渠事完毕后再进行,一则鼓励大家卷起来,只有多作贡献,才能更有胜算。
二则李泰也需要一个控制人心的把柄,事情了结之前,谁也别想给我正幺蛾子唱反调!
有关渠事的乡律规令和人事框架,李泰暂时想到的只有这么多。接下来细节方面的充实补充,便先不作讨论,遇到问题、解决问题就是了。
众人经此一番讨论,也都大有收获,知道李泰赶路疲惫,于是便各自起身告辞。
送走了这些乡豪之后,李泰才有时间休息一下,一边吃着晚饭,一边听到庄外还不断传来乡人们喜乐声。
略作沉吟后,李泰便又吩咐庄人们准备一些汤饼热食,趁着乡人聚集在外,招募一些乡里闲人做一两个月的短工,对庄园再作一番扩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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