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雨过天晴,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潮湿泥土的味道。
李泺秋早早起了床,按着约定时间去了英国公府。
有小厮在侧边的小门边候着,带着她一路走到正院专门空出的屋宅里。
屋子收拾的很整洁,还提前摆上了针线绣布。
李泺秋谢过小厮,从怀中掏出两个小荷包,放在底下的两张小木桌上。
昨日英国公世子同她说,除了裴思芸,还有一位英国公夫人亲戚家的孩子也会一同来府中学习。
她愁于该带什么见面礼,念及自己能买到的物件两位小姐房中肯定不缺,干脆从玉兰树上摘了几朵还开得盛的花,用绣线串在一起,别在衣服上既能当装饰品,又能增添香味。
坐在正中央的长桌后等待了一会儿,两位小姐便相携着来了。
屋门被推开,李泺秋忙不迭起身相迎。
裴思芸今日穿了一身奶蓝色的裙子,衬得面上气色极佳。
她身后跟了个比她矮上半头的小姐,身上一条嫩绿色衣裙,看着年纪也不大……
李泺秋目光向上游走,随后落在一张分外熟悉的面孔上——
原来世子口中这个亲戚家的孩子,就是谢雨晴。
她迟缓地眨了眨眼,在表情发生变化前,将头埋了下去,恭敬地给两人行了个礼,“裴小姐,谢小姐。”
“夫人好。”两位小姐停在屋中,也老老实实地同她问了好。
英国公府的规矩定得严,下人们不得陪着上课,故两位小姐的婢女们都在屋外候着,现下屋子里就只有她们三人。
谢雨晴在小木桌后落座,水亮的眼睛好奇地望向李泺秋。
悄悄看了好一会,她没忍住同裴思芸说了句小话,“……这位新来的绣艺娘子好生眼熟呀。”
裴思芸眼珠子转了转,回想起裁缝铺门口发生的一切,颇为不快地瞪了她一眼,嘟囔道:“你什么记性啊,昨日才推了人家,现下就不记得了。”
谢雨晴愣了愣,一下子也想起来了。
她面上有些挂不住,忙收了眼神,乖乖挺直了背。
李泺秋将这一切听在耳中,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正式上课前,她同两位小姐提了下放在桌面上的礼物。
裴思芸听了,十分给面子地立马把玉兰花串别在了胸前,玉白色的花瓣同她今日奶蓝色的裙子尤为相配。
“二小姐带上很漂亮。”李泺秋真心夸赞道。
谢雨晴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们这边的动静,心中不知是又犯了什么变扭,正要别花的小手突然停住,随后将花串又放回了桌上。
小女孩心性实在是太难理解,为避免节外生枝,李泺秋没再说些什么,而是直接开始了讲习。
刚开始上课时,她心中还有些不安。
经过了昨日的事情,她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两位小姐会很难伺候。
可直到课程过半,两位小姐仍专注地仰着头,乖巧地听着时,她便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兴许真的只是世子心疼妹妹,所以特地找她来授课罢了。
因为不熟悉两位小姐的情况,她今日安排的都是些十分基础的针线手法。
两位小姐的基本功比预想中扎实得多,眼看距离既定的结束时间还有些距离,李泺秋干脆让两位小姐尝试着绣些自己想绣的东西,她则走到她们身旁进行指导。
正在她指导了一会儿,头脑中纠结着是否要让两位小姐提前下课的时候,屋子的门又被推开了。
两个小姐闻声回过头去,脸上都绽放出笑容来。
“哥哥!”
“世子!”
裴见安看起来刚从外头回来,他穿了身深红色的梅花纹圆领长袍,几缕碎发落在额前。
“今天有好好听夫人讲习吗?”他温声问着,反身将屋门阖上。
“有!”两个小姐很快从地上站起身来,雀跃地围在他身边。
“那就好。”他摸了摸裴思芸的头,目光在瞧见她身上的东西时略略顿了下。
“……真好闻,思芸哪里来的玉兰花?“他伸手触了触花瓣,笑着问道。
“李夫人给的!”裴思芸挺起胸,冲着谢雨晴显摆了下,随后才侧过身,手指指向木桌上空了的荷包。
裴见安顺着她的手扫过荷包,看到另一串被搁在桌案边的玉兰花。
他穿过围在身前的两个小姐,弯腰拾起那串花。
“……李夫人也喜欢玉兰呢。”他轻声说着,白皙的指节曲起,将玉兰花串别在了胸前。
白嫩的花瓣颤动着,李泺秋抬起眼,同他短暂地对视了几秒,又很快移开了目光。
“思芸你看,现在哥哥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样了……”裴见安并不在意她的回答,而是很快背过去,蹲下身子同裴思芸和谢雨晴说起话来。
李泺秋安静地立在一旁,只觉得鼻尖除了萦绕着一股玉兰的香气,还在裴见安进来时,混入了几缕淡淡的松香。
恍若远方山林,柔和清新,却又带了些雨后的冷冽。
同玉兰花香很搭。
她垂了眼,在心中默默想着。
离开国公府时,是林管事给她引的路。
他是裴思芸府上的大管事,得了空闲,特地来李泺秋跟前晃悠。
他走上前来,规规矩矩同李泺秋行了礼,“夫人,请随我来。”
看到他尤为正经的这副罕见模样,李泺秋克制着表情,唇角不自觉地有些上翘。
两人一前一后朝侧门走去,方一离开裴家三人的视野,林管事在前头就垮下了肩膀。
“……怎么的就请了你。”他阴恻恻地瞥了眼李泺秋,神情故作鄙夷。
“怎么的就不能请我。”李泺秋隔了几步跟在他身后,面色不善地给他飞眼刀。
“……不是质疑,只是感叹。”林管事一时没憋住,嗤嗤地笑出声来,“这下我俩见面可真是方便了,我早就受不了整日跑去张掌柜那脂粉气重的不行的布坊了。”
“你可真是,别人想在张掌柜的布坊留个雅间都难,你倒是还嫌弃起脂粉气重来了。”李泺秋白他一眼,语气无奈。
“我要求比较高嘛。”林管事嘴硬道,“不过,我得提前知会你,英国公府并不比外头安全,这里人多眼杂,每个人都恨不得有八百个心眼儿。”
“我明着来找你,若是不被察觉还好,若是被某些小人看出我俩格外相熟,那可不一定会惹来什么非议……所以若是没有要事,我俩在府中还是要保持距离。”
他顿了顿,转头来看李泺秋,“就装作,我是二小姐院中的管事,你是东安街裁缝铺的掌柜。”
李泺秋哑然失笑,“……难道不是吗?”
林管事意识到自己胡言乱语了些什么,也笑,“是啊,本来就是。”
林管事将她送到通向侧门的小道上,便被人拦路唤走了。
李泺秋同他道了别,独自一人出了裴府。
这扇侧门应该是专门给她们这些临时人员通行的,外面没有侍卫,只有提前知会过,才会有小厮专程来开门。
沿着这条小道向外,不远处便是喧闹的朱雀大街了。
此时正逢晌午用膳的时候,街上熙熙攘攘,行人如织。
她想了想,顺着街道往外走去。
可没成想,她还没走出去几步,便有雨落了下来。
大颗大颗的水珠砸在身上,她伸手接了会儿,突然觉得有些不妙。
赶忙转身躲回英国公府侧门外的屋檐下,下一秒,雷声轰隆作响,雨势瞬间变得大了起来。
街上的人群仓皇四散开来,李泺秋呆呆地抬头望着,心中不由感慨这天气变脸之快。
早上出来时,她见天空一片亮白,便捎上伞,现下只能多等一会儿,待雨势减小了再回去了。
街道一时变得空荡,她在屋檐下站着,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道人影上。
隔着雨幕,她只看出有个人撑了把伞蹲在街角处,手臂伸出去……
正在逗着屋檐下的一只小花猫玩儿。
那只手很修长,骨节分明的,曲起一节指节探出去。
小花猫身上布着黄白的花纹,嘴里喵喵地叫着,直起身子,试图爬到他掌中。
李泺秋双眸扑闪了几下,心中莫名生出一丝羡慕。
她生来便是个不大会与人相处的性格。
又硬,又冷。
有人曾说,她就是块粪坑里的臭石头。
在东安街中生活了这么多年,她好不容易照猫画虎地学会了做生意时的待客之道,能独自处理好裁缝铺中的事务。
可每每遇上小动物,它们仿佛总能轻易看穿她的伪装,看到她冷硬的内里,从而对她无比排斥。
雨势依旧很大,雨滴砸在那人伞上,然后积聚成一条水流,顺着斜面落在地上。
那只小花猫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它转过头来,充满敌意地对着她喵喵叫了几声,掉头跑进了雨幕中。
李泺秋静静地看着,面上分毫未变。
她转而看向蹲在地上的那人,他手上一空,似乎也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迟疑了一会儿,他侧过头,朝着李泺秋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这下李泺秋看清他的脸了。
她杏眼微微瞪大,下意识要喊出那人的名字。
……陆以行怎么会在这里?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