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呼啸,衣袂翻飞。

    酒肆外,一道紫色的影子加速坠落。

    李泺秋迅速拆下腰间束带,大力朝一旁粗壮的枝干上甩去。

    藏在布料中的粗绳在枝干上紧紧缠了几圈,她攥紧绳子的另一端,垂直下坠的身体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酒肆的侍卫们追到窗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跃入树丛之中。

    回过头来,方才还立在另一头的那位黑衣刺客早已不见踪影,只有吴武尚未凉透的尸体横在房中,灰暗的双眼怒瞪着,似乎还有诸多未道尽的话。

    粗绳绷直,勒得李泺秋手心生疼。

    她在空中来回荡了几下,待树下零星几个行人过去后,方松开手,“咚”的一声闷响后落在地面。

    这儿是酒肆后头的一条小巷,她不敢多留,拾起掉落在地上的衣料,沿着人烟稀少的小径朝东安街奔去。

    她后背上细嫩的肌肤露在外头,在刚才打斗和跳跃的过程中被划出了不少血痕。

    白雾散去时,她除了看见已经断气的吴武,还趁机扫了一眼那搅局的黑衣人。

    不巧的是,他浑身上下被夜行衣裹着,面上更是遮得严严实实,只有手臂上被她划了一道,衣袖掀开,露出淋漓的血肉。

    实在是过于匆忙,她并未看清他身上有无什么特别之处,只觉着约莫是个身量较高的男子。

    夜风吹得她头脑发昏,胸腔中的心脏吵闹地高速跳动着,她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闷头赶路。

    瞧见裁缝铺的牌匾时,她心头一跳,猛然惊醒过来——

    这可不兴直接回家,她现在可是有个夫君的人。

    -

    眼看那女子纵身一跃,陆以行当机立断,推开自己身后的另一扇窗,长腿一迈,翻窗而出。

    下坠的那一瞬,他眼疾手快地扣住窗台下装饰用的横梁,身子紧贴着酒肆的外墙。

    侍卫们大多被那纵身一跃的女子吸引了注意,回过神来时,已不见他的踪影。

    须臾,有侍卫推开窗看了一眼,却并未细细查看窗台下的视觉死角。

    陆以行屏气凝神,手臂上的肌肉紧绷着。

    待窗户重新被阖上,他松了手臂,轻轻落在下方向外伸出的屋檐上。

    从外侧重新攀回最初落脚的那幢高楼,他从窗口翻了进去,随后仰躺在地面上,一把扯下掩面的黑布,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来时脱下的衣物原样堆放在地上,他坐起身来想要换上,却忽然痛呼出声。

    他举起胳膊,月色下,可以看到小臂上布着一条分外狰狞的伤口,还有鲜血在向外冒着。

    方才一直关注着侍卫的动静,现在精神放松下来,这伤口钻心的痛感瞬间蔓延到全身。

    他低喘了一口气,扯开伤口旁的衣物,龇牙咧嘴地将扯下的布条绑在伤口上。

    最痛的时候,忍不住暗骂了声方才那紫裙女子。

    不明白雾在打斗时遮掩了视线,他只瞧见对方拿了个细细的东西进行袭击,却没看清那到底是什么。

    着实是没想到,那个看着小小的东西居然有这么强的杀伤力——

    或者说,那个看着柔弱的女子居然下手这么狠!

    他坐在地上平复了一会儿呼吸,透过窗户向外瞧了眼,心中不由暗道一声不好。

    一场打斗拖延了太多时间,和小伙去河边观景可用不着这么晚回家!

    来不及再去思考刚刚的事情,他收拾好换下的夜行衣,匆匆朝着东安街而去。

    -

    李泺秋回过神来,脚下猛地一刹车。

    找了个隐蔽的街角,她将拆下的衣料重新扣回身上,伸着脖子朝裁缝铺的方向眺望。

    很快,她便松了一口气:

    裁缝铺后的屋子里一片黑暗,里头的人应该已经歇下了。

    月色高悬,东安街上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她反思了一下,吴武这人贪图享乐,磨磨蹭蹭地浪费了太多时间,她着实是回来的有些晚了。

    轻手轻脚推了门,她没点灯,靠着在黑暗中依旧敏锐的双眼自如地走到餐桌旁,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喝。

    屋内一片寂静,她的寝屋和陆以行的小房间相对着,两扇房间的门都闭的紧紧的。

    隔着道门板,可以被觉察到的声音变少了,但她仍仔细了听下陆以行房中。

    嗯,确实是一点声音都无,应该是已经睡熟了。

    她紧绷的神经松开来些,咕嘟咕嘟饮下一整杯白开水,她倚在桌边,开始重新复盘方才发生的事情

    黑衣人,白雾,吴武之死,入城令牌不见了……

    那黑衣人出现时,白雾炸开,原本在她手下的吴武也不知踪影。

    随后她一直忙于与黑衣人缠斗,白雾散开之时,吴武却已经死掉。

    按理说来,黑衣人应当无暇再分神去处理吴武……

    难不成,还有第四个人藏在房间中?

    或许是黑衣人的同伴?

    她摇了摇脑袋,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

    若是同伴,他大可在杀掉吴武之后同黑衣人一块儿走,而不是留着他们两人打到侍卫闯入。

    李泺秋眉间拧起,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她一直认为那黑衣人是来找她寻仇的,可若是这人都能找到她执行任务的地方,何不等到她执行完任务,独身一人时再上来报仇?

    况且,她现在回想起来,那黑衣人,说是冲着她来,似乎更像是……冲着吴武来的。

    难道……

    所有人的目标都是那块入城令牌,只是有人趁机制造混乱,让她和黑衣人互相争斗,从而趁机杀了吴武,然后拿走了令牌吗?

    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从腰间摸出了那根断掉的簪子。

    举到眼前细细看了会儿,她惊觉这断裂口切面如此平滑,可见对方是使出了十足的力气——这一刀若是砍在她身上,那可真是不堪设想。

    这样想着,她背后不由有些发凉。

    又给自己倒了杯水,李泺秋拿到嘴边正准备饮下,却突然听到对面陆以行的房间传来了一声奇怪的声响。

    ——是陆以行被她的动静吵醒了吗?可她怎么连一丁点脚步声都没听到……

    下一秒,房门被突然拉开。

    ——是黑衣人!

    由不得再深思,李泺秋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手一挥,半截断开的簪子如离弦的箭一般,直直朝那人头颅射去。

    与此同时,钝器破空声音传来,她匆匆歪头一躲,掌中举在半空的杯应声碎裂。

    对方似乎也避过了她的攻击,那截断裂的簪子插入墙中,发出好大一声响。

    下一瞬,两盏油灯同时亮起。

    看清对方的那刻,李泺秋心头猛地一跳,赶忙放下自己一副攻击姿态的手臂。

    对面的陆以行也举着灯,他呼吸一滞,慌张地收回了自己格挡在前的手。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

    好半晌过去,李泺秋看着那根堪堪擦过陆以行的鬓角没入墙中的断簪,轻笑一声打破沉默。

    “……怎么不说话呀,夫君?”

    她柔柔地弯着眼,同白日里一般温声细语,另一只空着的手却悄悄绕到背后,攥紧了别在腰间的短刃。

    她掷出的半截簪子兴许失了些准头,但陆以行方才的反应,分明是认出了对面的人是谁。

    可瞎子怎么会“认”呢?

    她压了压眸子,面上的笑意扩大了些。

    ——她就知道他不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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