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水润过咽喉,口中那股浓重的铁锈味终于淡了些。
李泺秋伸舌舔了下干涩的唇角,不再去碰身前那杯水。
陆以行默然垂眼,见她唇色依旧淡白,但脸颊已然恢复了几分生气,便也由着她去了。
眸光在触及她脖子上那圈绷带时闪了闪,他不自然地偏过头,轻声问道:“好些了吗?”
李泺秋蹙了蹙眉,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斜倚着在软枕上,束起的发全散了,满头青丝铺洒开来。
方才头晕目眩的,由着陆以行折腾,这下她才觉得这个姿势别扭极了。
胳膊撑在身后坐起来了些,她仰起头,猝不及防撞进陆以行幽深的眸中。
为了给她喝水,陆以行弯了些身子,这下两人离得极近,李泺秋几乎能细细数出他睫毛的根数。
两人呼吸具是一顿,陆以行愣怔了下,很快站直身子,向后退开几步。
“好些了吗?”他闷闷地重复,眼神落向扣在手中的茶盏,食指轻轻擦过杯沿上留下的唇印。
李泺秋扫他一眼,声线仍有些紧绷,“好多了。”
——她真是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先前要杀她的是他,现在一副担心模样的也是他。
“那……”我们聊聊吧。
“我累了。”李泺秋打断他,撑在榻上的五指紧了紧,垫絮上一下子生出一片褶皱。
陆以行想说的话卡在喉头,只觉得李泺秋双眸晶亮,盯着他的目光万分警惕。
他抿了抿唇,迟缓地道了“好”。
“你好好休息。”他朝寝屋外走去,关门时犹豫地看了眼李泺秋,“其他的事……我们明日再说。”
李泺秋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得到她的应允,陆以行终于舒了口气,他唇角松开来些,转而帮她将房门掩上。
寝屋中没有点烛火,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
李泺秋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随后光脚下了榻。
她放轻了步子走到门边,确认寝屋门已经关紧后,面上的神情一下子冷了下来。
顾不得脖子上仍在出血的伤口,她转身去橱柜中找出包袱,又将藏在木盒中的金银细软和匕首袖箭一股脑倒在榻上,然后动作迅速地收拾起来。
——快逃!
她无暇去思考陆以行刚刚那些话中的深意,多年来行事的经验告诉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是正确的选择。
边将称手的武器一一塞进包袱,她脑中不自觉地回想起同陆以行共同生活的这些日子。
黑市、裁缝铺、道观……
细细想来,他着实是伪装得很好。
每次试探都轻松逃过,偏偏她还对他生了恻隐之心,丝毫没有对这一切产生怀疑。
亏她还一直以为是自己有错在先,现在看来,不过是互相欺瞒互相利用罢了。
心中不免生出些愤恨,她粗粗算了算自己这些日子给他发的月钱,一时间更气了。
从橱柜中找来的包袱很小,不一会儿就被塞得鼓囊囊的。
榻上还剩了一大堆装不下的东西,李泺秋随意挑拣了下,然后一股脑将它们重新扔回橱柜。
踮着脚尖走到往日她偷跑出去执行任务的那扇窗前,食指抵上窗棱,轻轻地向外推开一条缝隙。
潮湿的泥土气息伴着雨声飘了进来,李泺秋眉间蹙了蹙,突然想起自己那顶不知在逃跑过程中丢到哪儿去的斗笠。
不过现在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她尚不清楚陆以行背后的势力,若是等到早上他和同伴们一齐过来围了铺子,她可真是插翅难逃。
她最后清点了一道包袱里的东西,又以防万一地从里头摸出柄小巧的匕首藏在袖中,这才扎紧包袱挎到肩上。
站在窗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抬手推开窗户,纵身跃了出去——
已是深夜,雨似乎比刚才大了。
这扇窗正对着侧边的院墙,平日里并不会有什么人经过,她这才有恃无恐。
鬓边的发刚刚才干了些,这下就又被淋了个透。
她四下看了看,刚小心翼翼地向前迈出一步,身后就突然刮过一道凌厉的风。
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下一瞬,一个人影拦在她身前。
陆以行手中的伞向她倾斜了些,后背露在雨中,衣衫转眼就被浸湿了。
他看着她,眉眼间压着一股郁色,“夫人这么晚了要去哪?”
李泺秋脊背阵阵发凉,一时连刀都忘了抽。
她嘴唇张了张,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除了想杀她,她找不出陆以行大半夜守在梁上的第二个解释。
她的沉默让陆以行一阵心烦意乱,他喉头滚了滚,沾了雨珠的眼睫蓦然垂落。
他不安地抿了下唇,艰难道:“你我既已成婚,便该对彼此负责。”
只是这句话如石子投入深湖,“咚”的一声落下,但一丝涟漪都未泛起。
身前之人依旧沉默。
无言中,雨滴一下一下敲在伞面,也敲在了他心上。
李泺秋安静地望着他,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话。
事情似乎朝她未曾预想的方向偏移了。
陆以行仍是一身黑衣,后背笔直,握着伞的五指攥得很紧,骨节泛出几分青白。
他横刀于她时散发的那股杀气不知何时散去了,现下正乖顺地垂着眼,一副听候她发落的模样。
她莫名有些晃神,险些以为自己回到了刚将他领回铺子的那几日。
垂在身侧的手掌下意识地握紧,指甲刺入皮肤的痛感让她清醒过来。
李泺秋唇边忽地溢出一声笑,她偏开目光,忘向黑夜中的雨幕。
陆以行闻声抬起头,目光停在她脸上。
“陆以行,”李泺秋敛了面上的表情,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你不会以为我平日里同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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