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以行沉沉望着她,眸色晦暗不已。

    “我们谈谈吧。”他说。

    -

    李氏裁缝铺内,烛火一盏盏亮了起来。

    四周的窗户紧闭着,一室寂静,只有闷闷的雨声回响。

    厅内的木桌前,李泺秋眼眸微垂,心不在焉地望着桌上摇曳的灯影。

    鬓角的发丝还沾着水,她面色漠然,用手背粗鲁地在脸上抹了一把。

    ——上次坐在这个位置时,也是在深夜。

    思绪被凳腿划过地面的声音打断,陆以行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换了身玉白的长袍,湿掉的发尾粗粗擦了下,用发带松松绑起。

    李泺秋瞥他一眼,只觉得和那身从头黑到脚的夜行衣比起来像是完全换了个人一样。

    两人各自沉默了会儿,李泺秋心中掂量了下,主动开口。

    “对不起,”她回想起方才在窗外的那番对话,觉着自己不该把话说得如此冷淡,“我刚才没有别的意思。”

    陆以行没应声,他似乎在考虑着什么,良久后才抬起头来。

    “你无需同我道歉,”他目光灼灼,“是我一直没有同你说实话。”

    他稍稍停顿了下,再开口时面上带了几分犹豫,“我……其实并不是管事。”

    李泺秋心头微动,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那日在人市,是因为我为了逃避追杀,正巧躲进了人牙子运尸的马车,”他声音压得很低,拇指和食指不安地揉捏着,“装瞎不是我本意,我只是想在那儿呆久些避过风头,没想到……”

    装瞎?

    果然。

    李泺秋在心中冷笑了一下,淡声问道:“为何追杀你?”

    陆以行脊背一僵,好一会儿才回答:“我杀了他们的主人。”

    他望着李泺秋,定定说道:“那是一个富商。”

    “有人想要他的宝物。”

    太子暗养杀手之事是绝密,一旦走漏风声,都不用有心之人,圣上自会疑有二心。

    而范遥之死事关太子大计,官府仍在严查,断不可直接吐露真相。

    李泺秋当然不知道这些,她在脑中细致地过了几道他的话,随后轻轻嗯了声。

    ——林管事居然还说她走了大运,她这运气可真是差到不行,居然精挑细选了一个同行来成亲。

    现下他说得这般真诚,她是不是也该……稍微露露底?

    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她面上的神情却依旧平静无波,“……我幼时贪玩,在城中乱跑时勿闯了不该去的地方。”

    她缓慢地说着,分外仔细地斟酌着用词,“那人正在处理现场,见我闯入,满脸是血地威胁我说,敢把事情说出去就杀了我。”

    似是回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她自嘲地笑了笑,“不过,威胁怎么会比把柄更有用呢?”

    “——如果我也杀了人,那我就自动和他们站在一边了。”

    她说得分外轻巧,陆以行听着皱了下眉。

    他曾听闻过民间杀手组织的不堪,没想到竟然还有这般下贱的做法。

    既然她已经愿意和他吐露实情……

    他摸了摸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可不可以麻烦你,”他说出心中想说的那句话,“暂时不要离开这里。”

    虽然是个问句,他尾音却落得很沉,宛若在陈述什么既定的事实。

    李泺秋眉梢微微扬了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一下子带了几分探究。

    “我没有什么别的图谋,也不会伤害你。”

    陆以行微微一笑,“夫人心中应该明了,假扮夫妻,于你我而言都是有利之事。”

    李泺秋愣怔片刻,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成虽国风开放,于男女关系方面并无严苛的要求,但已婚妇人显然比独身居住的青年女子更为不招人眼球。

    泯于众人,是杀手们伪装身份的第一要义。

    与他们两人而言,一桩用于伪装的婚姻都有益无害。

    她心中顿时如明镜一般——自己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同陆以行成婚的吗?

    没在同陆以行反驳,她拧起的眉间展开来,话里带了笑意,“……说得正是,夫君。”

    听她好脾气的叫他夫君,陆以行触及她面上的笑容时霎时觉得有几分刺目。

    他虚虚地避过她的目光,一时没再说话,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来些。

    -

    夜谈过后,那袋为了跑路而收拾的包袱一下子变成了烫手山芋。

    李泺秋面不改色地背着包袱回了房,陆以行在后头蹙眉看着她,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没等他开口,她就已经将屋门紧紧关上了。

    李泺秋一个人在黑暗中坐了许久,这才决定再相信陆以行一次。

    她躺在榻上,好半天都没有阖眼,干脆又坐起身来,将包袱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放回橱柜。

    虽然已经遮遮掩掩地袒露了自己的身份,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陆以行那番话,她挑拣着听,并未全然相信。

    于是仍同往常一样,金银首饰放在上层做幌子,短刀袖箭等兵器藏在下面的隔层中。

    将盒子扣上,她又觉得不妥,转而摸出把匕首藏在枕头底下。

    防人之心不可无。

    一切做完,窗外已是蒙蒙亮。

    李泺秋重新回到榻上,脖子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她艰难地找到个舒服的姿势,终于疲惫地阖眼睡去。

    一觉醒来,雨过天晴。

    被水洗过的天空显得分外澄澈,和煦的阳光洒落大地,蒸起的水汽带着些泥土的馨香。

    东安街同往日一样,街头到街尾的铺子渐次开了门,众人看到雨停,皆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一切似乎都与昨日不同了,但似乎又没有什么变化。

    李泺秋撑着身子从榻上起身,脖子上突然传来一道钝钝的痛意。

    她口中低低“嘶”了声,赶忙抬手按在伤口处。

    艰难地走到桌前,对着梳妆匣拆了绷带,她这才得空仔细看了眼那道伤疤。

    一看便忍不住又骂了陆以行几道,这下手可真狠,皮开肉绽的,再下去几分真的会要她的命。

    而且这伤口又长又深,怎么看都是要留疤的模样。

    止血的药膏起了作用,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只是鲜红一片,看着十分瘆人。

    她将蓄在颈后的长发挽起,找了块干净的棉布进入耳房。

    耳房的木盆中还剩了些凉水,她将棉布沾湿,小心翼翼地昂起下巴,避开伤口擦拭起来。

    虽然已经止血,但仍有很多干掉的血迹糊在四周,若是不及时清理干净,很有可能导致伤口感染。

    她屏住呼吸,动作缓慢地擦拭着,外头却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手上动作顿了顿,她低头看了眼自己颇为随意的睡袍,没有理会。

    继续擦拭着伤口,外头的敲门声又响了几下,然后果然没了声音。

    可没过一会儿,寝屋的门却“咯吱”一声被推开。

    李泺秋呼吸一滞,手上一歪,棉布狠狠擦过伤口,痛得她险些失声叫出来。

    “……泺秋?”陆以行迟疑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她咬牙切齿地哼出一声,从耳房内探出个脑袋。

    “何事?”她将脖子躲在门框后,没好气地问。

    陆以行看到她便松了口气,方才敲门没人应,他还以为她趁着他去买早膳又跑走了。

    他唇瓣张了张,正要说些什么,面上突然滑过一丝愕然。

    “我有没有说过你不可随意进入寝屋?”李泺秋面上沉了沉,并未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

    陆以行回过神来,嘴上绊了下,“——你、你在流血。”

    李泺秋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立马低下头查看。

    她松垮的睡袍随着动作滑下来些,而脖子上的那道伤口正在往外流血,血液顺着锁骨一路向下,眼看就要浸到衣领上。

    她面上蓦然一白,这才察觉到脖子上隐隐的痛意,正要缩回耳房,却直接被陆以行扣住了手腕。

    “……我来吧。”他垂下眼避开她露出的皮肤,心中愧疚不已。

    李泺秋本想甩开他,却又忍下了这股冲动。

    他弄出来的伤,他本来就该负责。

    这样心安理得地想着,坐到榻上时,她心中还是生出了几分不自在。

    陆以行却自如地去外头拿了药箱,又从里面找出绷带和止血膏药,重新帮她处理起伤口来。

    他的手指无意中擦过脖颈上裸露的肌肤时,李泺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很快反应过来,贝齿咬住下唇,不肯让自己再发出一丝声音。

    陆以行始终没有抬眼看她,只是小心地动作着,生怕弄疼了她。

    不过,李泺秋还是生出了几分后悔。

    实在是太近了。

    他俯身在她身前,长睫微垂,清浅的呼吸痒痒地喷在她下颌处,面上的神情专注而柔和。

    她看向他那双眼睛。

    他眼形狭长,曲线流畅,墨色的瞳孔幽深如潭,透过雨幕射向她时像一只凶猛的鹰隼,现下却少了凌厉,透出几分温和。

    如果不是在看着她脖子上丑陋的伤口就更好了。

    他很快处理好了伤口,又扯下一段绷带,十指如飞般在末端打上一个结。

    李泺秋垂眸看着,心中突然浮现一道熟悉的场景。

    ——布艺花。

    怪不得当时学得那么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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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病弱夫君双双掉马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笔趣阁只为原作者乔叩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38章 坦白,我和病弱夫君双双掉马后,笔趣阁并收藏我和病弱夫君双双掉马后最新章节 伏天记笔趣阁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