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请不如偶遇,既在岛上遇见了,众人便一道游玩赏花。
宝意三人在前面有说有笑,容承与唐亭安跟在身后,两人身量相差不多,皆是十分高大俊秀的少年郎,一路走来,引得不少目光。
唐亭安笑道:“方才那位姑娘倒是十分大胆,容兄为何不怜悯一下佳人,满足她的要求?”
容承眸色微冷,“容某不像唐兄如此善解人意,唐兄若是觉得可惜,现下去追想必也来得及,那姑娘应当也不会嫌弃唐兄。”
唐亭安:“……唐兄真是会说笑。”
“是吗?”容承面色淡淡,“我最大的缺点便是不会说笑。”
唐亭安微微有些尴尬,不再言语,转头去看一旁的野花。
游玩了半日,黄昏渐近,冷风渐起,宝意等人便上船回了岸上,众人一起来到松溪酒楼用饭。
都是少年男女,不过半日便彼此相熟,正言谈正欢,忽见一名小厮模样的少年走了过来,面带急色。
他走到容承跟前,俯身耳语几句,宝意就见容承眸色一紧,当即站起了身。
“抱歉,容某家中突有急事,先行一步,今日这顿饭我请。”说着便放下一锭银子走了。
临走之前,他蓦地回头看了眼宝意,目光深沉。
宝意怔了怔,反应过来,对他挥了挥手:“江湖再见。”
她料想他是漂泊不定之人,如今家中有了急事,想必会有一段时日见不到面,更或者以后不再可能见面。思及此,宝意心中微憾,极真诚郑重地对容承道:“容兄,你保重身体。”
容承抿了抿唇,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在他走后,宝意等人吃饭饮酒到二更时分方散。
唐亭安住的地方离甄府老宅不远,众人便缓步而行,一面说笑一面往回走。
沈洛卿与陆乘月手挽着手走在前面,故意让两人独处。宝意焉能看不出她们的心思,既觉得有些好笑,又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定然都是那个梦闹的。
使得她如今不能以平常心去看待唐亭安,每每与他独处时,脑海中总是不受控地闪过那些破碎的画面。
若那些梦境是真的,他便是将灰心绝望的她拉出泥潭的恩人。
不仅救了她,还给了前世的她安稳幸福的生活。
宝意兀自出神,不止是前世,今生他亦对她很好,明知她与太子有了婚约,还敢冒着前途尽毁的风险来到她身边。
尽管他没有明说,但宝意也不是块木头,她自然明白他之所以会调任到陵城,只是因为她在这里。
心头涌起丝丝异样,宝意抬眸看向唐亭安,月光下他眉眼柔和,与梦境中花藤下的那张脸渐渐重合,她心口忽地一紧,连忙垂下了眼。
唐亭安面色微微有些紧张,他悄悄看了眼一旁的少女,见她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他舔了舔唇,轻声道:“方才看松溪酒楼经营得有声有色,想必甄小姐定花了不少心思吧?”
“也还好,有阿月在,并没有费什么心。”
“你与阿月姑娘毕竟是女儿家,若是有什么需要成之帮忙的,还请姑娘尽管开口,千万不要跟我见外。”
宝意抬眸看他,“当真?不会太麻烦你吗?”
唐亭安笑道:“不麻烦,能为姑娘分忧解难,是成之的荣幸。”
宝意面色微热,忍不住道:“成之,你对我是不是还……我已然有婚约了。”
而那个人,不是他们能轻易得罪的。
唐亭安怔了怔,耳根微红:“姑娘看出来了?你放心,我、我不会让姑娘为难的……”
他眸色微黯,语带急切:“我只想陪在姑娘身边而已,别无他想。”
“哪怕这可能会影响你的仕途与前程,你也不在意吗?”
唐亭安凝望着她,昂然道:“仕途于我如浮云,若不能从心而活,饶是天大的官给我做我也不稀罕。”
宝意心中微震,想起梦境末尾的那个小女婴,若是能与这样温柔斯文的人携手终老,哪怕是隐居山野,也应当十分快活吧。
“既然如此,以后有什么需要你帮忙我就不跟你客气啦。”她笑盈盈地望着他,“成之也不要与我生分,无事便来松溪楼坐坐,茶饭全免。”
唐亭安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去松溪楼捧场是应该的,只是钱还是要照付,哪有吃白饭的道理。”
宝意轻哼一声,佯作气恼:“你这是瞧不起我,我难道还差你这点银子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唐亭安面色涨红,迭声解释道,“我、我只是……”
“不要再只是了,”宝意打断他,命令道,“就这么说定了,你要是因此不敢来或是来的少了,咱们这个朋友就不算数了。”
“别……”唐亭安急声道,“我常来就是了。”
宝意唇角微翘,笑道:“一言为定。”
见她笑得粲然,唐亭安不禁微微呆住,许久之后方才回过神来,低声应了一声。
到了甄府门首,见表姐与阿月早已先进了门,宝意道:“时辰不早了,你回去早些歇息吧。”
“甄小姐也早点安歇。”唐亭安凝望着她,似是要看着她进去。
宝意微微侧首,眉眼狡黠:“我在此地假称姓陆,你总叫我‘甄小姐’,岂不是拆我的底?”
唐亭安一愣,“那我称你‘陆小姐’?”
宝意笑着摇头,“太过见外,既是朋友,你便叫我的名字吧。”
唐亭安面色倏地一红,“好的,宝、宝意。”
宝意噗嗤笑出声,“我叫宝意,不叫宝宝意。”
唐亭安面红耳赤,羞赧地握了握拳,一双黑亮的眼眸凝着她:“宝意,快进去吧。”
“明儿见。”
“明天见。”
见她的身影消失在朱门后,唐亭安才转身离去。
宝意刚进了二门,便见影壁后忽地窜出来两人,她唬了一跳,刚要叫人,就听见表姐笑眯眯的声音:“哎唷——不过是道个别,怎么如此啰嗦呀?”
陆乘月笑嘻嘻道:“卿姐你有所不知呀,人家你侬我侬的,有说不尽的甜言蜜语呀!”
宝意笑着追着打她们,嗔骂道:“要死了你们,天天拿这个取笑我。”
月色如银,三人一路嬉笑回了房,洗漱安歇。
京城,皇帝寝宫。
文安帝面色蜡黄,卧在床上嗬嗬喘着粗气,身侧的丽妃眼圈通红,不住地拭着泪。
朝中重臣跪了一地,殿外的妃嫔皇子皇女们亦低声哀泣着。
“朕还没死,你们哭什么?”
文安帝气息粗重,疲倦地阖上眼,“太子还没回来?”
太监恭声回答:“禀圣上,太子府的人已快马加鞭下了江南,想必不久太子爷便会回京。”
见圣上面有愠色,丽妃连忙柔声劝道:“皇上您别动怒,当以调养身子为重,珩儿向来孝顺,定然快要入宫给您请安了。”
正说着话,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谢九容走了进来,跪下道:“儿子来晚了,还请父皇降罪。”
文安帝本来还有点动怒,但见他仍穿着一身布衣,神色略微憔悴,显然是昼夜星驰快马赶回的,再加上他向来懂事,于是那点子不满也旋即消失了。
他朝谢九容伸出手,让他伏在床榻边,咳了两声道:“朕的身体快不行了,朝堂上的事就交给你了。”
谢九容眼眶通红,“父皇……”
文安帝微笑道:“人固有一死,只不过或早或晚,大周江山交到你手里,珩儿,你可千万别让父皇失望。”
谢九容哽咽道:“父皇放心,儿子定当守好大周的江山与百姓。”
文安帝微微颔首,阖眼道:“好了,朕乏了,你们都出去吧,珩儿与丽妃留下。”
众大臣行了礼依次退出,谢九容则与母妃一直守在文安帝身边。
直到夜半时分,他起身斟茶给父皇,却在触到他的手背时怔了一下。
谢九容手指微颤,抵在父亲的鼻下——
他喉头哽住,低声叫醒了母亲。
宝意再次见到容承时,已是四月底。
陵城春意盎然,处处生机勃勃,春衫少年少女踏青赏玩,极为快活悠然。
宝意正与唐亭安一道在朱雀湖边的草地上放风筝,她在柔软的春草中奔跑,望着蓝天中高飞的蝴蝶风筝,笑容灿烂。
忽地响起一道声音,沙哑低沉,叫她的名字——
“宝意。”
宝意循声看去,就见到容承一身白衣长身玉立,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他似乎比先前清减许多,显得更为修长高大。
宝意心中一喜,忙跑过去笑道:“你何时来的?家中的事处理完了吗?”
容承望着她,“都处理完了,我刚到没多久,想念你酒楼里的酒菜,你不会不欢迎我吧?”
宝意眉眼弯弯,一面收风筝线一面道:“当然欢迎,容大爷向来大方,我们小店哪有拒绝大佛的理?”
“线我来收吧。”唐亭安笑着走了过来,对容承微微颔首,极自然地接过宝意手中的线轴,显然两人之间已极为熟稔。
容承看在眼里,眸光微黯。
宝意转头笑着问,“这次在这里能待多久?”
容承望着她,“过两日便走了。”
宝意有些意外:“这么着急?”
“你不想我走吗?”
“啊?也不是,就是来去如此匆匆,好像你很忙似的……”
容承没有言语,似是默认了她的说法。宝意随即了然,定是上次他家中的急事,使得他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四处漂泊了。
思及此,她对他不禁生出些许怜悯来,对一个喜欢自由的人来说,被束缚禁锢是一件多么难受的事啊。
只是她也帮不了他什么,只能安慰道:“没事,来日方长,以后你有空闲了再来玩也是一样,我随时恭候。”
容承笑了笑,“好啊。”
回松溪酒楼的路上,宝意见到街上竟有许多蛇鼠出没,慌里慌张,似是在逃命一般,不禁大为惊讶:“这青天白日的,老鼠胆子都这么肥了?”
唐亭安微微蹙眉:“委实不太寻常。”
容承眸色微变:“莫不是要有地震?”
话音刚落,轰隆隆一阵地动山摇,屋宇倒塌,树木倾倒。宝意站立不稳,眼看着便要跌在碎瓦之上,蓦地腰间一紧,有人将她拦腰抱起,往空旷处疾奔。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只看到他线条深刻的下颌。
是容承。
她来不及想太多,连忙开口询问:“成之呢?他人呢?”
容承一面抱着她疾步狂奔,一面道:“他方才被一堵墙砸到了,我先送你到安全的地方,再去救他。”
宝意焦急道:“我没事可以自己跑,你快放下我去救成之!”
容承脚步顿了一下,又在地动山摇中狂奔了片刻。
待将宝意送到一处空旷处时,他身上已然多了几处伤口,鲜血淋漓,有碎片擦过亦有被石块砸中,看着狼狈不堪。
宝意怔了怔,“你、你没事吧?”
容承深深望了她一眼,“我去救唐亭安。”
说完便转身往来路跑去。
放眼望去,一片狼藉破败,哀嚎声哭叫声在四处响起。
宝意心口突突直跳,记挂着唐容两人的安危,若是成之出了什么事……她脸色一白,又想到若是容承为了救他而遭遇不测……
她咬了咬唇,一时间心乱如麻。
不知过了多久,让人头晕目眩的地震终于结束了,宝意泪眼婆娑地望着前方,漫天烟尘里,一个人也没走出来。
她心中酸涩难忍,瘫倒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一道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又没死,你哭什么?”
宝意一惊,慌忙抬起头,见容承满脸是血,正背着昏迷的唐亭安站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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