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前一天,陈婳和父母乘私家车前往高铁站。

    正是盛夏时分,阳光灼热,吹起的风都是热乎乎的。

    路边的环卫工人脖子里挂着一条湿漉漉的毛巾,似乎每隔半分钟就会抬手擦一把雨水般的汗,而上衣早已被汗水打得湿透,紧贴在皮肤上,显露出瘦削的脊背。

    陈爸将车内空调设置到23度,冷气呼呼吹了三分钟,才将热气散开。

    陈妈担心女儿,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再三提议:“婳婳,我们开车直接把你送去学校。”

    作为手握实权的一家之主,陈妈说话大多用命令句和陈述句。

    陈婳预测到,妈妈这一去,定会对她习惯性的指手画脚。

    床上用品选什么样的,洗漱用品用哪个牌子的……

    不,坚决不!

    “我一个人可以的,再说坐高铁只需要三个小时就到了,不用担心。”

    惧于妈妈的威慑,陈婳声音不大,但仍听得出语气里的坚决。

    “票都买好了,婳婳也已经长大了,用不着你瞎操心。”

    陈爸在一旁附和。

    果然知女者,莫若父。

    陈妈觑他一眼,这眼神极具杀伤力,吓得陈爸敛起笑呵呵的模样,立马噤声。

    陈婳不由得同情起爸爸。

    打今儿起我算是脱离了妈妈的魔掌,可你呢,这辈子只能继续卑微地活在她的高压下。

    做了二十年的教导主任,陈妈在家训父女俩就像在学校训学生一样,频率高得像家常便饭。

    缺点,无限放大,优点,视而不见。

    对陈婳打击最大的一次就是文理分科。

    她有一阵十分抵触物理课,尤其是关于摩擦力的题目,让她头脑直发涨。

    但陈妈一句“哭着也要给我选理科”彻底打消了她选文科的念头。

    她被摩擦力折磨了很长一段时间。

    晚上做梦,梦到物理考了鸭蛋,吓出一身冷汗。

    陈妈意识到情况不对,在高一寒假请陈婳的任课老师给她补课。

    陈婳这才理解透原理,也不再那么抵触。

    但她觉着自己有点笨,所以学习上也更加勤奋。

    高考完,陈妈给她填报h大时,她其实没多少把握。

    成绩下来,加上农村户口独生子女的十分,擦边上了分数线,总算有惊无险。

    “那你车上小心点,看好包,下车的时候,记着拿行李。”陈妈做出让步,女儿长大了。

    “得令!”陈婳完全沉浸在对自由的向往里。

    正是开学季,高铁站的人群熙熙攘攘。

    墙上挂着硕大的电子屏幕。

    陈婳看见上面显示自己所乘坐的动车正在检票。

    一家人穿过人流,抵达检票口。

    陈婳拿出身份证和票递给检票员,经核对后,顺利通过闸门。

    直到目送陈婳的背影消失在进站口,陈爸陈妈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陈婳找到座位,掂量了两下行李箱。

    箱子里放着五本漫画全集,加上笔记本电脑,对她来说有点沉,能提起来,但放不到高她一头的行李架上。

    “我来。”清亮的男声从头顶传下来。

    紧接着,冒出两只胳膊,瞧着白白嫩嫩的,但意外地有力。

    行李箱乖巧地滑进行李架。

    陈婳扭头,礼貌致谢。

    男生个头很高,头上带着白色棒球帽,脸上挂着黑色墨镜,身上套着军绿t恤和卡其色短裤,脚上踩着一双白色运动鞋,打扮偏运动。

    “不用客气。”

    只是在车上戴着墨镜,这是为了耍帅?

    男生是杜乾。

    早上起来,他发现眼睛上长了麦粒肿,为避免影响市容,才戴上墨镜遮。

    陈婳性格腼腆,并未攀谈,坐回座位。

    落座几分钟后,车启动。

    原本陈婳的位置靠窗。旁边坐着一位年轻妈妈,怀里抱着两岁左右的小男孩,但前面座椅调得太靠后,男孩活动不开,总是磕到头。

    日行一善。

    “姐,要不我跟你换换座位吧?”

    “那就谢谢你了,小姑娘!”

    陈婳见小男孩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薯片,故意逗趣他,“叫美女姐姐,我就给你吃。”

    小男孩奶声奶气地噘嘴,“美……美……”

    妹妹?陈婳佯装生气地也噘起小嘴,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孩子妈妈在一旁解释,“他现在只会说两个字的叠词。”

    陈婳笑盈盈地把薯片递给他。

    胖乎乎的小手接过薯片,瞅了一眼妈妈,得到允许后,尝试着塞进嘴巴。

    第一次,嘴巴太小没塞进去。

    第二次,努力张圆嘴巴还是塞不进去。

    第三次,咯嘣,分三次咬,可算吃进肚肚里了。

    陈婳被他憨态可掬的模样逗笑。

    拾起一片薯片,准备放入自己的嘴巴里,也被小男孩半路截胡。

    “你这小家伙怎么还抢食呢?”

    小男孩自然听不懂,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装无辜。

    “不好意思,浩浩,不可以这样哦。”

    “没事,我开玩笑的。”

    浩浩不客气地吃完就主动伸进袋子里抓。

    陈婳把开口扯大了点儿,方便他拿。

    浩浩吃得口渴了,冲着妈妈吐字不清地说:“sui”。

    浩浩妈立马从妈妈包里拿出水杯,拧开盖子,喂他水喝。

    浩浩喝完水,拿手推水杯。

    浩浩妈一个没拿稳,杯子里的水洒出来,正好洒在陈婳的白纱裙上。

    高铁内的空调温度很低,吹得她皮肤发凉。

    “浩浩,你看你,把姐姐的衣服弄湿了吧。”

    浩浩妈假装生气地朝男孩后背呼了一巴掌,没加多少力度,甚至连啪的响声儿都没听见,但浩浩还是张大嘴巴,哇哇哭起来。

    “没事儿,我换一身就行。”

    陈婳扫视了一眼后两排,发现除了墨镜男,都是女同胞。

    “你好,能再帮我拿一下行李吗?”轻声细语的。

    “好。”

    陈婳随手拿了件淡紫色的连衣裙,拉上箱子拉链,去了洗手间。

    再回来的时候,陈婳换上了一身香芋紫的赫本风长款连衣裙,衬得皮肤愈发白嫩。

    陈婳将换下来的衣服塞进行李箱。

    没等她开口,杜乾主动帮她把箱子放回去。

    她第三次说:“谢谢!”

    “小姑娘,你这坐车要去哪儿啊?”

    “z市,学校开学。”

    “你念哪所学校?”

    “h大。”

    真巧,一所学校。

    杜乾微不可见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那可是头部211,你学习可真好!”

    在陈妈放大镜式的监管下,高三整整一年,陈婳过着学校和家两点一线的生活,用空了108支笔芯。

    当然,任课老师们的小课堂也让她受益匪浅。

    她和妈妈一所高中。她上高一时,妈妈是高一年级教导主任。她上高二时,妈妈也升到了高二年级教导主任。她上高三时,妈妈也一起升到了高三年级的教导主任。

    最大的好处就是,当妈妈提出补课请求时,陈婳的任课老师们都欣然答应了。

    陈婳和浩浩妈家长里短地聊了好一会儿。

    其乐融融的对话冷不丁地被前面的人打断。

    那人煞风景地将座椅调到最低,本就不大的空间变得愈发狭小。

    陈婳拿出十分的教养,沉声说:“你好,你的座椅太靠后了,麻烦往前调一调。”

    前面没作任何回应。

    陈婳站起身睥睨座位上的人,是一位中年男子。

    男子身着深蓝色西服,长着一张扑克牌脸,戴一副金框眼镜,翘着二郎腿,若无其事地刷着手机。

    大概是听到了动静,但也只是不屑地瞥了一眼。

    “要不我们还是换回来吧?”

    浩浩妈满脸歉意,浩浩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无所谓样儿,专心地咯嘣薯片。

    “不用!”

    去卫生间的时候,陈婳就注意到男子前面的座位是空的。

    她走过去,把那个座位放到最低。

    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

    男子翘起的二郎腿被压制,他眯起圆弧形的眼睛,粗阔的眉毛微拧。

    生气了。

    陈婳选择直接无视他,气定神闲地回到座位。

    半分钟后,男子默不作声地调回了座椅,而后起身坐到他前面的座位。

    陈婳的行为再次勾起杜乾的嘴角。

    有点意思。

    高铁一如既往地准时到站。

    杜乾先帮陈婳的行李箱拿下来,再去拿自己的。

    三个小时的车程,陈婳第四次对杜乾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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