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得太晚,团队统一订了次日返程的机票,但当晚陈进航就独自跑到机场,等待提前预订的航班。

    他必须早点回帝都,越快越好。

    原因无它,这几天于静沐连一通电话、一条消息都没有发给他,他抽空发过去的信息也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复。

    这使他恐慌与不安。

    他自始至终都明白,他和于静沐的关系不是健康的,他害怕于静沐也意识到这一点,选择抽身离开。

    又或是只是对他感到腻烦,毕竟无论是“哥哥”还是“恋人”,他似乎都没有称她心意。

    她像个云游人间的精灵,自由自在,他怕他一不留神就让她跑了。

    飞机降落首都机场时已是深夜,周遭全是困倦疲乏的人群,但陈进航精神抖擞,为了节省时间没有去车库取车,直接在门口撘辆出租车往回家赶。

    夜晚的帝都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却仍是灯火通明,明亮得惹人心慌。

    下了出租车,陈进航几乎是飞奔回家的。

    坐上电梯,不祥的预感将很快得到认证,距离真相越近,心跳越来越剧烈,仿佛马上就要冲破胸口跳出来。

    盯着电梯上升时门口上方跳动的红色数字,陈进航口干舌燥,理智让他掏出药瓶,干吞了两粒药片。

    输入密码打开房门,陈进航忙打开灯,下意识看了一眼地面,于静沐的鞋凌乱地脱在那里。

    还好,人还在。

    陈进航踏进门,还不等松一口气,就被刺鼻的烟酒味呛得咳嗽两声。

    屋里烟雾缭绕,犹如火灾现场。

    陈进航手在鼻前挥了挥,试图散去空气中浑浊的烟酒气,急切地唤了声:“小沐?”

    没有回应。

    陈进航鞋都没有换,越过玄关径直迈入客厅,然后就看见散落一地的瓶瓶罐罐和烟蒂。

    顺着那些望过去,只见于静沐坐在客厅地上的一个角落,指间夹着一根烟,熟练地吞云吐雾。

    陈进航顾不得其它,匆匆跑到她跟前,俯下身子要抱她起来。

    “怎么靠墙坐着?”陈进航关切地问,“墙上凉,回头又该肚子疼了。”

    屋子里有地暖,凉的只有墙壁。

    陈进航的手臂刚刚环住于静沐纤瘦的身躯,就被她抓住胳膊,往下一拉——

    陈进航没有预备,且因长时间的焦虑有些失神,一下即被她拉坐到地上。

    许是他的样子在于静沐眼里有点滑稽,她痴痴笑了两声,望着陈进航的脸,甜甜道:“哥,你回来了。”嗓音因吸烟而有些哑。

    这称呼叫得陈进航心下一紧,于静沐今日太过反常,他知道她爱喝酒也有过吸烟的习惯,但不应该是现在这样浑浑噩噩的模样。

    于静沐又深深吸了一口,在陈进航脸前缓缓吐出一溜烟圈,看着他紧皱的眉头,笑着说:“忘了,我家哥哥不喜欢烟味。”

    而后把剩下半截烟捻进手边的烟灰缸,那烟灰缸里早已磕满烟头烟灰,很多都溢了出来,满地都是。

    隔着渺渺烟雾,陈进航担忧地打量她。

    于静沐原本的金粉长发染成了黑色,柔顺地披散在肩头,身上一件她在家常穿的白色睡裙,黑白分明,略显阴郁。

    即便已是深更半夜,她脸上的妆容依旧精致得无可挑剔,化得比平常上班浓艳得多。但给人的感觉却是清冷的,上挑的眉眼透着一股凉意,在朦胧的烟雾下,略微飘渺,仿若抓不住的惨淡月光。

    陈进航心里莫名慌乱,却还是强装镇定道:“怎么了?小沐。”他朝她伸出手,“来,我抱你起来。”

    那一刻,在于静沐眼中陈进航仿佛在天堂向堕落的人们张开充满爱的怀抱的天使,干净而纯洁。

    他曾送她去过天堂,如今又被她拖入地狱。

    那么,他们可以在地狱里等待天堂吗?

    下一秒,于静沐忽地扑到陈进航怀里,双臂施力牢牢抱紧他,好像生怕他会丢下她逃跑。

    她不要一个人孤零零地困在阴暗可怖的地狱里,他必须陪着她。

    于静沐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嘴唇紧贴他脖颈处的肌肤,贪婪地索取他的温度。

    陈进航刚从外面赶回来,身上还残留着户外的寒气,与她因醉酒而滚烫的体温相反。

    但她的心太冷,那一点点寒凉的温度给予了她莫大的归属感。

    拥抱是个很神奇的动作,两具身体紧紧相贴,陈进航竟然感受到于静沐无尽的悲伤,而他也被那悲伤压得久久不能言语。

    他安抚似地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背,这才猛然意识到她没有哭,事实上从小到大他也没有见过她哭的样子——无论陈清骂得多难听。

    难过到极限的时候,眼泪是奢侈品,对于于静沐这种习惯掩饰伤痛的人尤是。

    时光凝结,仅留下两道游丝般交缠的呼吸声。

    不知过去多久,于静沐开始吻他,没有感情,没有温度,只为确认他的存在。

    陈进航从那细细碎碎的吻中陷入窒息的临界点。

    卑微求爱又空洞接收不到回应,因此在拉着他往下沉,慢慢地,最后溺死在深海。

    他心甘情愿,同她赴死。

    末了,于静沐可能是累了,缓缓离开他的薄唇,将脑袋搭在他宽阔的肩膀,小而急切地呢喃:“陈进航,我爱你,我永远爱你——”

    “所以你绝对不能离开我,不然我会杀了你。”

    这是陈进航多年来日思夜想渴望听到的一句话,可真正听见,却像被一块大石头砸中心脏,闷闷地疼。

    他可以列出很多方程,研究很多试剂,通过实验得出精确的结论,可是此刻,他分辨不出于静沐口中的“我爱你”是否出自真心。

    明明不该贪婪,但或许是人的本性,得到一些后,总想要更多。

    欲望永无止境。

    陈进航没有回答她,只是哄孩子般地柔声说:“太晚了,明天还要上班,我先抱你去睡觉。”

    “那你和我一起睡。”

    陈进航轻笑一声,抚摸她脑后垂顺的发丝,环顾四周,道:“我得先收拾收拾啊。”

    “那你背着我收拾。”于静沐离开他怀抱,盯着他,说。

    陈进航耸耸肩,站直身子再背过身去,弯腰蹲下身,示意她上来。

    于静沐一下子扑上去,像树袋熊抱树枝似地挂在他身上。

    陈进航背着她,着手打扫家里的一片狼藉。

    于静沐瘦了,比他走之前抱她时还要轻许多。

    不过一周时间。

    ……

    几日后,陈进航才得知不久前于林刚在狱中突发脑溢血,在保外就医的途中过世。

    于静沐失去了父亲。

    日子照常过,无其它异常,于静沐在公司里仍然认真工作,生活按部就班。

    只是她的妆容越来越浓,以掩饰越来越差的精神状态,陈进航不在时闷在家里一整天不说话,与烟酒作伴。

    等他回来,就像树袋熊一样挂靠在他身上,疯狂地吻他,疯狂地索求。

    她对他大多是发狠的吻,极少温柔,陈进航选择默默承受,和缓地回应。

    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好。

    一起吃饭时,于静沐总会耍赖坐到陈进航腿上,叫他口口喂。

    温软的双唇相贴,食之无味的饭菜好像也变得没那么难以下咽。

    做的时候于静沐总喜欢摘下陈进航的眼镜,那样他就看不清楚她涣散无光的眼瞳,而她却能将他爱意流动的眸底一览无遗。

    性似乎成了抒发他们情感的最好工具,依恋或恐慌,在或是温柔或是激烈的动作中无所遁形。

    他们相伴解锁了各种姿式和地图。

    听到陈进航平稳规律的心跳,于静沐会不自觉地感到满足。

    她犹如摇摇晃晃即将熄灭的火焰,而陈进航是磷,只有靠近他,她才能重新燃烧起来。

    -

    陈进航承认自己绝不是一个好人,被人依赖带给他无以名状的喜悦,

    尤其是,你想要得到的人,已经一步步浑然不觉地按你画的路线走向你,并赖在你的怀抱,一刻都离不开。

    无论于静沐是脆弱、茫然、还是无助,陈进航都希望她永远不要清醒过来,永远蜷缩在他怀里。

    君子貌,罗刹心。

    ——是对他贴切的形容。

    不知道是他们第几次欢好,于静沐登上顶峰之刻,他哑声问:“我是谁?”

    “陈进航。”

    “我是你什么人?”

    “哥哥。”

    于静沐的答案同先前别无二致,陈进航不可能满足于此,语气温和中蕴着狠意:“再问一遍,我是你什么人?”

    “男朋友……”于静沐的嗓音因他劲烈的动作而破碎虚弱。

    陈进航缓和下来,兀自低语:“原谅我的自私和自欺欺人,小沐。”

    ……

    天气越来越凉,几场雪下了又化,在地面上结了薄薄一层冰。

    自从上海回来,陈进航就不放心于静沐的状态,每天早晚接送她上下班。

    也所幸最近研究所的工作不是很忙,一切都在收尾阶段,没有加班。

    某一天早晨,于静沐一如往常,穿着不御寒的漂亮大衣携着寒气钻进陈进航车里。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针锋相对过了,于静沐整个人很麻木,丧失了对冷嘲热讽的兴趣,只有身体的接触能让她欢愉。

    陈进航系好安全带,再倾过身来系她的。

    于静沐一抬头亲上他脸颊,两个人相视而笑。

    车子平而稳地驶在路面上,于静沐倚在靠背上补眠。

    然后就听见陈进航冷不丁地说:“小沐,我们去领证吧。”

    这话听得于静沐一怔,反应过来的时候竟想捧腹大笑,像是听到本世纪最大的笑话一般。

    但那笑声终是止在心底,她的语气很淡:“你说什么?”

    “我们去领证。”

    这句话仿佛一个响铃,唤醒了于静沐这段时间里沉睡的丰富情绪,陈进航从后视镜瞥了一眼,看见她眼眸中重新映上活跃的光彩。

    陈进航的语调自然又平常,仿若在和她讨论晚饭吃什么。

    就是这种风轻云淡的语气,使得于静沐听着像挑衅,像打赌,也像较量。

    你敢吗?

    这是个很艰难的选择,只要选错,即会万劫不复。

    曾经的“兄妹”兼“仇人”要结成夫妻,多么可笑。

    他们在家里再怎么做,也是在密闭的空间里,黑暗可以将他们处于道德边界的关系隐藏。

    但陈进航居然要把这种混乱的、不堪的关系光明正大地公之于众,不愧是疯子。

    他疯,她偏要更疯。

    于静沐不愿服输,痛快地应:“好啊!”

    她挑起眉梢,眯眼看向陈进航,讥诮道:“你户口没问题吗?我记得几代以内的亲属是不给登记的。”

    “早迁走了。”陈进航配合地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把户口留在杀人犯那里。”

    ……

    多数准夫妻都会翻着老黄历,选个良辰吉日去办结婚证。

    但于静沐和陈进航没有,他们在一个工作不是那么忙的日子,心血来潮地把车子开往民政局。

    那天刚好是24号,国人都比较忌讳“4”这个数字,因此别说吉日,连个普通日子都算不上。

    硬要贴的话,也只能说是“爱死”,爱到死。

    天气更是糟糕,雷声隐隐,阴云翻腾,憋着一场大雨。

    帝都的冬天打雷下雨很罕见。

    不过也是有好处的,民政局里来领证的准夫妻非常少,都不用排队。

    都说在民政局现拍的照片很一言难尽,可于静沐和陈进航都没什么心思专程去照相馆拍,甚至两个人还穿着通勤的衣服。

    不管是真是假,拍照的时候二人的表情都是美好的,尤其于静沐笑得极为明媚,宛若野蔷薇悄然绽放的瞬间。

    所有手续办好,于静沐和陈进航站在工作人员的办公桌前等着盖章。

    二寸红底照片里的俊男靓女很是养眼,工作人员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又瞥了下两人的名字,说“进航,静沐,倒像是兄妹的名字呢!”

    可能是分不清前后鼻音。

    工作人员又抬眼瞧了瞧两个人,喜气洋洋地笑着说:“长得也挺像。”

    听见工作人员的第一句话起,于静沐和陈进航的面色皆是一沉,再加上这句,陈进航敏锐地感觉到身边人的身子倏忽僵住。

    陈进航长臂一伸,自然亲昵地揽住于静沐的细腰往自己身上靠,而后朝工作人员礼貌一笑,斯文道:“谢谢,我们是夫妻相。”

    出了民政局,于静沐拿着那红本子,恍惚片刻,没来由地问:“你是在可怜我?”

    她仰起头,目光锁住陈进航,不放过他一点微表情,一字一句道:“可怜我是个孤儿。”

    陈进航把红本收进口袋里,淡淡笑了声,散在寒风中。

    他垂眸望着于静沐,眼神如炬,“我也是孤儿,所以你是在可怜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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