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衍漫步行走在厂区的道路上,回忆着脑子里突然出现的,关于前身的记忆。

    这些记忆不是突然冒出来的,一直都在。

    只是张衍之前并没有去关注。

    或者说是前身,潜意识里想要屏蔽的一些记忆。

    如果不是部队来人,这些记忆也许永远不会出现。

    看着脑海里的记忆,张衍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知道战争有多么残酷。

    张衍也终于理解,上校为什么一再冲他敬礼。

    整整五年,前身每天偷偷的为死去的战友缝合残体,这种意志力,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张衍自然学医七年,见惯了大体老师的各种姿态。

    心肝脾肺肾,也没少拿在手里把玩。

    可是看了前身的记忆,他突然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炮弹爆炸,近距离的冲击波足以把人体震得四分五裂。

    至于直接命中的,运气好的话,能找到一点点残骸。

    大部分直接气化。

    以前在电视里,在小说里,新闻上经常会看到一个词,血肉长城。

    看了前身的记忆,张衍才明白,什么是血肉长城。

    那真的是用一块块人肉和着血和泥,铸就的长城。

    那一场场战役的胜利,他们完全就是用人命堆出来。

    很多时候,即便是前身再怎么努力,也无法缝合,那一星一点的碎肉。

    记忆里,前身倔强的坚持着,把能够找到的身体器官,一点一点的缝合在一起····

    张衍趴在路边吐得一塌糊涂。

    早上吃的饭,还没来得及消化的食物,以及胃溶液,全部吐了出来。

    直到,再也吐不出东西。

    张衍不知道,他趴在路边花坛上呕吐的场景,被楼上书记看的清清楚楚。

    “书记,要不要·······”杨厂长也看到了这一幕,眼圈发红的说道。

    “不用!他是个坚强的孩子,要相信他!”书记说这话的时候,感觉眼眶发热。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他曾经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已经在那个战争年代流干,他的心早已变得冰冷。

    现在才知道,他还会流泪,心还是热的。

    张衍吐完,擦擦嘴,昂着头离开了厂部。

    吐完之后,张衍已经理解了和平的来之不易。

    战争的苦难前身已经承受,他承受的只是战争遗留的一点点影响,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努力。

    吐完了,接下来就是努力活着。

    替前身好好看看这个繁华的世界,努力学习,建设美好家园。

    张衍昂首挺胸的行走在厂区道路上。

    “好样的!”书记看着张衍提拔的背影,开心的喊了一声。

    “是啊!好样的,刚才那么赤裸裸的撕开他不愿意提及的往事,我以为他会颓废一阵子。

    没想到······”杨厂长也是充满赞赏的说道。

    “你去把这件事,告诉大领导,既然小张想要安静的生活,那就给他一个安静的环境,让他安静的做一个医生。

    我不希望再有人来打搅他。”书记沉声对杨厂长交代道。

    “是!”杨厂长大声说道。

    他知道,书记生气了。

    如果再有人来打搅张衍,书记就要发飙。

    这一切,张衍都不知道。

    若无其事的回到医务室,张衍看了一个病人,给他开了药之后,继续翻开书,努力学习。

    曾经,他是为了书里的黄金屋,书里的千钟粟,书里的颜如玉学习。

    现在,他只为了这和平学习。

    看书学习的时光是那么的平静,平静到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张衍在医务室里表现的很正常,赵胜利、钱红英等人都不知道刚刚在书记办公室发生的事情。

    中午吃完饭,张衍还没来得及休息,西城医院的车就飞速的来到医务室。

    来接张衍去做手术的。

    一个急诊手术,胃肠道外伤修补手术。

    赵鹏程正在做一台胃大部切除手术,一时下不来。

    西城医院其他人做不了胃肠道外伤修补手术。

    楚云龙为了避免耽误时间,直接安排司机过来接张衍。

    人命关天,张衍没有丝毫犹豫,带着赵胜利和钱红英跟着司机立刻了医务室。

    汽车飞驰,仅仅十几分钟就赶到了西城医院。

    张衍带着赵胜利和钱红英快速跑进手术室。

    此时楚云龙和彭大海都已经在手术室等着他。

    “彭医生,介绍一下患者的情况。”张衍冲楚云龙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彭大海问道。

    “患者男三十二岁,农机厂的工人,在工作时,因操作失误钢管反弹击中腹部,导致胃肠道受外力撞击破裂。

    初时患者并没有意识到受伤,休息十几分钟后,继续工作,半个小时后,因剧烈疼痛,陷入半昏迷状态,被送到医院。

    患者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发生失血性休克,紧急补液之后,恢复意识······”彭大海快速的把病情告诉张衍。

    “术前准备工作做了吗?”

    “已经在完善!”

    “好!”

    张衍点点头,走进更衣室,换衣服。

    然后进入洁净区,刷手。

    更衣室是有两个门的,这边的门是通往手术室外面的,另外一侧的门,可以直接进入洁净区。

    通过彭大海的讲述,张衍了解到一个很关键的信息,那就是治疗延误。

    患者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稍事休息后,继续工作,直到疼的陷入半昏迷状态,才被送到医院救治。

    并且触发失血性休克。

    这意味着,不仅仅是胃肠道的破裂,还有胃肠道动脉或者腹动脉破裂出血。

    张衍换上无菌衣走到手术台前,果然病人的小腹浑圆。

    这里面都是积血和胃肠道溶液。

    “进行麻醉!”张俊平戴上手套,下达手术指令。

    “电凝刀!”

    张衍接过电凝刀,并没有直接动手。

    注:电凝刀是1920发明的,第一次应用是在一例脑外科手术上。

    “液体吸收机准备好!”

    等器械护士把吸取腹腔容液的机器准备好,张衍又看了一眼站在手术台另外一边的赵胜利和钱红英,“你们两个往后撤一下!”

    交代完,张衍才拿着电凝刀,轻轻划开皮肤和皮下组织。

    “拉钩!”

    彭大海快速拿着拉钩,把皮下组织往两边拉开,把手术视野暴露给张衍。

    张衍换了剪刀,轻轻剪开腹膜。

    随着张衍刚刚剪开腹膜,一股带着恶臭的鲜血,喷涌而出,喷了张衍和彭大海一身。

    虽然早有准备,可是手术中这种情况,由不得他们躲开。

    只能任由鲜血喷的满头满身。

    赵胜利和钱红英吓得往后连连退了好几步,张大嘴巴。

    刚刚要不是张衍让他们后退一点,他们也要被喷的满头满身是血。

    张衍若无其事的继续手术。

    接过吸取溶液的橡皮管,一边吸取腹腔内的血液,一边瞪着眼睛仔细观察着腹腔内的情况,寻找着出血点。

    只有先找到出血点,止住血才能继续后面的修补手术。

    刚刚的血液里面带着恶臭,这代表着,胃肠道出现破裂,并伴有大量出血。

    等到腹腔积血吸得差不多的时候,张衍也找到了出血点,快速的伸出手捏住出血位置。

    “止血钳!”

    用止血钳结扎出血点之后,张衍继续寻找其他出血点。

    接着他又找到两个出血点,做了结扎之后。

    病人的状态开始恢复正常。

    之前完全就是靠输血来维持生命。

    把腹腔内的积血和胃肠道溶液全部吸干净,张衍又要了盐水,冲洗了一遍腹腔。

    把盐水吸干净之后,张衍先把破裂的动脉血管修补上,恢复胃肠道及腹腔供血。

    胃肠道长时间缺血,也会导致胃肠道的坏死。

    所以,恢复供血是第一位的。

    恢复供血之后,才开始寻找胃肠道破损的部位。

    这种撞击导致的破损,和利器穿刺伤不一样。

    穿刺伤位置比较明确,就是利器刺入的那个部位。

    而撞击不一样,因为肠子盘踞在肚子里,谁也说不准是那一块,那一段肠子比较脆弱,受到撞击之后,就发生了破裂。

    从胃开始检查,胃部没有问题,接着就是胃下部的肠子,一段段的检查。

    进行到这里之后,剩下的已经没有悬念,就是按部就班的找到破损处,根据情况,是剪掉受损处的肠子,还是进行修补。

    张衍做手术的时候,上午来找他的上校正在向肖首长汇报调查情况。

    “懦夫!这是懦夫行径!

    咱们这些人,是不是从尸山血海中跑出来的?

    就他他想要安静的生活?

    我不想要安静的生活,谁不想要安静的生活?

    都去过安静的生活,那这个国家又哪来的安静生活?

    我这就签发征调令,我看他敢违抗军令?老子毙了他!”听完上校的汇报,肖首长怒不可恕的拍着桌子喊道。

    “老肖,你个炮仗脾气能不能收一收?

    这能一样吗?

    你我都是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不假,可是你我面对的仅仅是一个数字。

    战后,下面报上来战损多少。

    可是根据小李调查的情况看。

    这个张衍,面对的是一张张曾经熟悉的身影,朝夕相伴的战友变成冰冷的尸体。

    整整五年,每天给战友清理遗体,缝合战友的残骸,说实话,听到小李的汇报,我惊呆了,什么样的意志力,能够坚持五年?

    你忍心去打搅这样一位无名英雄?”政委拦住暴怒的肖首长,语气沉重的说道。

    却没人注意到,肖首长转过身去的时候,眼圈早已经变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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