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条路的最后一家,就是王英慧家。



    宋瑞骨瘦如柴,小小的一个坐在柴火中间,捧着傅知青送的连环画,目不转睛地看着。



    有人推开院门进来,都没有拉回他的注意力。



    赵柯怕吓到他,没有靠近就发出声音,"小瑞。"



    宋瑞抬头,拿着连环画起身,喊了一声“赵柯姐”,又拘谨地看向庄兰和苏丽梅。



    赵柯让他都叫姐姐,然后问他:"在看什么?"



    宋瑞拿给她看,“连环画。”他从小到大没收到过几样礼物,特别珍惜,还用报纸包了书皮。



    但是他不认识字。



    黑白色的图画在小小的他眼里,很精美很好看,但他想知道故事的意思。



    宋瑞见赵柯轻轻翻着连环画,小心地问:“赵柯姐,你能给我讲讲,这里说了什么吗?”



    赵柯垂眸。



    这是一本讲学校运动会的连环画,主角是一个擅长长跑的蒙古族小孩儿。



    只看图确实很难将故事连成串。



    赵柯柔声说:“我找你妈有点儿事儿,让庄兰姐姐给你讲,好吗?”



    庄兰立即上前,轻声跟他搭话。



    宋瑞害羞地轻轻点头。



    两人坐到木墩上讲故事,赵柯和苏丽梅进屋。他们家的情况,赵柯听余秀兰同志念叨过很多次了。



    王英慧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身体虚弱地躺在床上,偏偏她还极其依赖儿子宋瑞。宋瑞一个小孩儿,撑起整个家庭的重担,又要时时刻刻顾及亲妈的情绪,不能离开她视线太久。



    虽然除了母亲本人,没有人有资格去规定母亲应该是一个怎样的形态,但他们这种完全颠倒的母子状态,对孩子确实很不负责任。



    不过赵柯还是一个坚持,重要的不是批判,是解决问题。



    赵柯关心地问:“英慧姐,你身体怎么样?最近有让我爹给你把脉吗?”



    王英慧落寞地垂眼,苦笑,"还不就是那样,死不了,活着还拖累人……"赵柯不顺着她这些哀怨的话说,问:“我爹给你开药了吗?”



    王英慧摇头,垂泪,“哪有钱呢?就是熬着,熬到头,就都解脱了……”



    苏丽梅不禁目露同情。



    赵柯仍旧冷静地问:“所以你一直不吃药吗?你虽然不挣工分,但你家是困难户,每年有分粮,如果一直不吃药,你们母子吃得又少,省一省,应该能凑够宋瑞的学费。"



    她怎么这么冷血无情?苏丽梅不敢置信地看着赵柯。



    王英慧泪眼睁大,望向赵柯,似乎也在问:你怎么这么没有同情心?



    赵柯反问:"不是吗?你不吃药,难道不是在为儿子省口粮吗?"



    王英慧顿了顿,低下头哭道:"小瑞孝顺,总是想尽办法省下口粮给我换药,我也不想让他失望。"



    苏丽梅一脸感动地看向窗外,"这么孝顺的孩子,真难得。"



    赵柯只看到她的矛盾和宋瑞的的可怜。



    那按照她这个逻辑,赵柯道:“你为宋瑞付出的一切,真的很让人感动,我也愿意成全你。”



    苏丽梅问:"怎么成全?"



    “你今天给我个准话,你要是吃药吃的勉强,我回去跟大队长商量,大队来做这个坏人,只给你们发够吃的口粮,剩下那部分暂时扣下,攒着给宋瑞上学。"



    赵柯盯着她的双眼,问她:“你这么爱他,一定不介意多付出这一点儿吧?”



    王英慧咬得嘴唇发白,眼泪都有些发干。



    苏丽梅看看赵柯,觉得有点儿不得劲儿,又不知道那里不得劲儿,就转头盯着王英慧。



    外头,庄兰讲故事的声音传进来:"‘砰’的一声枪响……小运动员们像奔腾的骏马,展翅的雄鹰一样……离终点越来越近,广播员、老师、同学们全都兴高采烈地“加油”……这时意外发生,第二名运动员突然摔倒……第一名回去扶起他,两个人手拉手同时撞线,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屋内沉默,安静……却又似乎有擂鼓声。



    王英慧扯起一个艰难的笑,像是已经心如死灰,“就这样吧,就按赵柯你说的吧。”苏丽梅想说点儿啥,可张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赵柯看着她,好一会儿之后,忽然笑了,"英慧姐,大队哪能那么不近人情,我这儿还有个法子。



    王英慧的



    心情就像是秋千,被人推着忽高忽低,"什、什么法子?"



    赵柯道:“大队要办个妇女扫盲班,英慧姐要是起得来身,可以带宋瑞一起去听,虽然比不上学校教的知识全面,也没有文凭,但好歹能先认几个字。"



    咋忘了这个,苏丽梅眼睛一亮,“对对对,先带着宋瑞去认认字,省得他以后去上学跟不上。



    扫盲班免费,你也能继续喝药,简直是一举两得!"



    王英慧并不想出门见人,可她连不喝药都能接受,却不接受更两全的法子,根本说不过去。她只能扯起一个僵硬又勉强的欢喜笑容,“还、还有这样的好事儿啊……”苏丽梅点头,积极地说:“那我就给你报名了!”王英慧犯愁:"只是我这身体,不知道撑不撑得住……"



    赵柯掐断她的念头,淡淡地说:“那也没关系,让宋瑞去听,听完回来讲给你听,你一定会很开心的,对吧?"



    王英慧笑不出:"……是。"



    赵柯和苏丽梅出门,告诉了宋瑞这个好消息。宋瑞很惊喜,"真的吗?!我可以去认字吗?!"



    赵柯回头瞥一眼窗口,点点头,“你妈觉得对不起你,能为你做点儿事儿也很高兴,她要是知道你因为她的身体不能好好学习上进,一定会病得更重,你千万不要辜负她的期望。"



    屋子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赵柯提高音量,“是不是,英慧姐?”



    片刻后,王英慧虚弱地声音响起,但莫名透着几分为难,"是……"宋瑞没听出来,坚定地答应:"妈,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屋子里传出几声咳嗽声。



    赵柯歪曲道:“你看,你妈太高兴了。”宋瑞感动地红眼眶,“妈~”



    赵柯拍拍他的肩,当他是小小当家人,直接跟他说:“过两天我带人来给你家修修屋顶。”宋瑞道谢。



    “没事儿。”



    三人离开宋瑞家,庄兰和苏丽梅边走边感叹:“母子俩太可怜了。”他们可怜是事实,赵柯没说什么影响两人的情绪。王英慧她只会不断不断地反复在宋瑞耳边说她可怜、命苦……用母子亲情将宋瑞绑在身边。



    她要是死皮赖脸,赵柯现在



    说话没有力度,一些偏门左道的法子,大队长赵新山根本不可能同意,那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过这样也好,赵柯会把她“柔弱好母亲”的外衣死死焊在她身上。



    下午时间还早,赵柯三人就继续往下走访。



    钱老头一家人,钱老头对赵柯吹胡子瞪眼,摆明了不欢迎,而他们家的儿媳妇李梅记恨赵柯不让她报名饲养员,一个劲儿地甩眼刀。



    钱婆子背抱两个小孙子,像个任劳任怨的老黄牛,一声儿不吭地忙活来忙活去。跟赵柯交谈的,是他们家的儿子钱俊。



    “赵主任,你就别来我家了,行吗?每次你一来,我全家都不得安生。”钱俊看赵柯像看“灾星”一样,求她,“我们家日子本来过得挺好的,你别来多管闲事儿,也别给我家找麻烦了,成吗?"



    他们眼里,扫盲是没事儿找事儿,管人家修房子,是多管闲事儿。



    赵柯当着妇女主任,不能表现出区别对待,既然他们这种态度,她也就意思意思,算是走访过了,不再多劝。



    庄兰和苏丽梅气够呛,出门后还在数落钱家人,“反正咱们就是吃力不讨好。”



    赵柯开解她们:“跟着我深呼吸,放轻松……不要暴躁………没事儿……问题不大……可以解决。”



    庄兰和苏丽梅跟着她一起深呼吸,连续几次之后,才稍稍平复一点儿。



    “你不生气吗?”庄兰看着她的眼神有些钦佩。



    她当然不会承认,开解她们的同时她也在开解自己。



    赵柯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不要总盯着不成功的地方,看看咱们动员成功的户数,我们还是很优秀的嘛。"



    她们走访的一半人家,确定报名上扫盲班,另一半大多数也都受搪瓷盆儿搪瓷缸吸引,有些心活,等扫盲班开起来,人数肯定还会有所增加。



    动员修房子稍差一些,统共增加了五家。



    赵柯很知足,一直提醒自己要为成功高兴,不要为不成功的一部分焦虑。



    而三人调整好心态,接下来走访,无论成不成,他们都尽可能将关注放在成功失败之外,发现些别的点。



    br/>



    庄兰忍不住感慨:“虽然家长觉得这样是不听话不懂事不知道心疼人,但能这么勇敢地为自己争取,她真的很厉害。"



    还比如保管员何东升家的养女何百灵,她今年十三岁,就像百灵鸟一样,跟赵小草是完全不同的女孩子,精致、漂亮、惹人喜欢.…



    何百灵很喜欢唱歌跳舞,也大大方方地展示歌声,伴着歌声随意地舒展身躯。



    四周的邻居会不由自主地探出头来听来看,隔壁何东升大哥何东强的婆娘站在栅栏后面看不惯:"招蜂引蝶,不正经!"



    何百灵跳舞的动作顿住,歌声也没了,神情沮丧。



    赵柯二话不说,举起手热烈地鼓掌。



    庄兰和苏丽梅也都鼓起掌,还有对面莫家的两个小子,他们一起鼓励、赞美何百灵。那婆娘一看,白她们一眼,转身进屋。



    赵柯鼓掌鼓得更大声。



    何百灵才又笑起来,重新翩翩起舞。多美好啊。



    可如果这个村子永远是封闭、守旧、落后的,无论她们多有个性,都注定开不出多种多样的花,最终还是嫁人,不断不断地生孩子,成为那婆娘一样的“泼辣娘们”之一。



    还有男孩子们。



    他们现在还那么纯粹,以后会不会也变成封闭、守旧、落后的一部分?



    赵柯用了两天时间,走访遍村子所有的人家。



    有人被她说动,有人不为所动,有人与她不合,故意与她唱反调。



    赵柯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将扫盲班开课的时间定在五天后,交代庄兰和苏丽梅准备扫盲课教案,就有条不紊地组织社员,分成几组,安排到几家去,同时开始修房子。



    王英慧家供不起饭,赵柯就叫着赵枫和几个村里的小子去修。



    朱建义那小子嘴巴不停地嘟囔,可赵柯的眼神一旦过来,他比谁干得都使劲儿,根本不敢被她逮到偷懒。



    放眼整个村子,赵柯确实威望不够,但在他们这一辈儿年轻人里,“孩子王”不是白说的。有暴雨,光修房子,肯定是不够的……



    赵柯站在王英慧家院子里,微微眯着眼看着房顶上的小子们,若有所思。



    朱建义总觉得后背有刺,跨过屋脊,蹲到南坡面,对着赵枫抱怨:“我咋



    看你姐那么吓人呢?咱俩换换边儿,你修那头。"



    赵枫伸头看一眼赵柯,她的神情确实像在琢磨啥不好的事儿。



    不过为了显示他的胆量,赵枫扔给他一句“看你那出息”,换到了北坡。赵柯想事情也没忘提醒:“你们小心点儿,别摔下来。”



    赵枫立即答应:“保证注意安全。”



    "姐!"



    赵柯听到喊声,回身。



    余三舅家的两个表弟余岭、余峻抬着一张桌子,站在她家院门口。都忘了,今天是傅知青的生日。赵柯走过去



    余岭问:"姐,桌子做好了,你看看咋样?"赵柯扫了一眼,“挺好,顺便帮我搬过去吧。”



    两个表弟就抬起桌子,跟着她往傅知青家走。



    傅杭除了上工,其他时间一直在家,也注意到赵柯在对门儿。



    今天早上,几乎全村人起来,一扬头,都能发现好几家屋顶上都站着人在忙活。傅杭也不例外。



    但今天是他的生日。



    傅杭知道这两天赵柯忙着走访,所以早上起来,看到整个村子都在热火朝天地干,就在想:他们本来也不熟,她这么忙,忘了他生日也很正常。



    失落肯定会有,但并不难受。



    甚至他看着这个村子在她的努力下,生机勃勃,胸口就发涨,似乎一直压抑的东西要破土而出。傅杭隐隐觉得,他好像没来错地方。



    赵柯出现在他的院门前,冲傅杭一挥手,“傅知青。”然后招呼俩表弟把桌子搬进去。



    傅杭大步走出来,看着那张桌子,问:“这是送给我的吗?”



    赵柯点头,“临时知道你生日,又收了你的回礼,就托我表弟他们抓紧打了张桌子,抬进屋行吗?"



    傅杭本来就想要她的礼物,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就答了“行”。余家两个表弟任劳任怨地抬桌子进屋,还给摆在了窗下,调整了位置。



    赵柯站在窗外瞧了一眼,屋里空荡荡的,就对傅杭说:“你要是缺个炕柜,可以让我三舅帮忙打,比在公社找人做便宜,别的村男女青年结婚,也到我们这儿来找我三舅打家具的,手艺没得说。"



    傅杭乖巧地答应:“好。”



    r/>这么好说话的买家,赵柯又提醒他:“我送桌子不是想给我舅舅拉活,你要是不缺,不用勉强。"



    傅杭道:"不勉强,我确实缺个柜子。"



    他说完,直接对年纪比较大的余岭说:“可以给我做一个柜门能上锁的炕柜吗?”余岭看一眼赵柯,点点头,“得一个月左右。”



    “可以。”



    傅杭直接掏钱交定金。



    余岭捏着钱,挠挠头,“那姐,没事儿我俩走了?”赵柯问他们:“你们最近有活吗?”



    "就给我爹打打下手。"



    赵柯要抓人干活,赶紧跟傅知青道了声别,要跟他们一起出去。



    傅杭叫住赵柯,“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和林知青帮忙的地方,我们是下乡来帮助农民建设的,也想为大队尽一份力。"



    赵柯很心动。



    虽然三舅说“送礼不求人,求人不送礼”,但是傅知青这么积极地想要为村子作出贡献,她要是拒之门外,太残忍了。



    于是赵柯就对俩表弟说:“你俩先去对面儿帮着干活,过会儿我去找你们。”



    余家俩表弟对视一眼,老老实实去对面干活。



    王英慧家房顶上,朱建义瞅见又来俩人儿,嘿了一声:“又抓俩傻壮丁。”



    "壮丁就不要笑话壮丁了。"



    余岭说完,拿起锹和泥。



    朱建义蹲在那儿偷懒,瞧着对面院里说话的俩人,问赵枫:“你说他们说啥呢?你姐和那傅知青会不会……"



    赵枫抓起一块儿黄泥扔向他,正中朱建义的脑门儿。



    朱建义被他突然袭击,吓得赶紧抓住屋脊上的木头,心有余悸地大喊:“赵枫,你干啥啊?!”对面院子,赵柯听到动静,回头望他们。



    朱建义立即老实,埋下头。



    脑门儿上的泥巴坠到房顶上,他就拿着那块儿泥在屋顶上抹,边抹还边抱怨:“我就好奇一问,是不是兄弟?"



    赵枫不满,“是兄弟更不能随便说我姐是非,这要是在地上,你看我揍不揍你。”



    “我还能对咱姐有啥坏心眼儿吗?”



    “那是



    我姐,不是你姐!”赵枫又扔过去一小块儿泥巴,“我姐又没偷偷摸摸,你瞎说个屁!”这一次朱建义有准备,躲了过去,求放过,“行行行,我不说了行了吧?”



    年轻小子,总是对男女之间的接触有遐想,然而赵柯和傅杭的谈话,极其正经,正经的没有一丝遐想空间。



    "你要组织村里的年轻人挖渠?"



    “是。”



    里,双山公社各生产队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汛情。暴雨对来说,只是一个推进剧情的天灾,但对赵村儿来说,造成的损失不可逆。



    赵柯思考过,怎么减少损失。



    她不是不可以借树根儿的口,宣扬会有暴雨,可一来她不想损耗树根儿二来,就算她宣扬了,村里也不见得会当回事儿。



    赵柯这些日子动员修房子,没有说明暴雨会产生损失吗?



    她说的清清楚楚,并且往年也有现实例子,但事情没发生到身上,每一个人都心存侥幸,且每个人都认为她杞人忧天,没事儿找事儿。



    不会的。



    怎么可能?



    你想太多。



    这些话,赵柯最近听了很多遍。



    而以她动员修房子的费劲程度,她要是再提出挖渠,肯定不会得到响应,倒不如一开始



    就放弃费时间去动员年长的人,直接利用她在年轻一辈儿的影响力,先干起来。



    赵柯干脆蹲下,捡了根棍儿,简单画出赵村儿的地图。往年雨季,村子里这一片儿总会积水,流不出去。



    小棍儿在卫生所、村小学那一片儿画了个大圈儿,赵柯指着这个位置说“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一年雨下得特别大,我姥姥家的房子都浸在水里了,费劲挖了一条沟,想要排出去,但是排不出去,还会回流。



    傅杭猜测:“可能这一块儿是村子的低点。”



    赵柯点头。他们平时走路,其实感觉不太明显,但是仔细观察,这一片儿确实比较低。



    村子里的情况是这样,田里也会积水。



    赵柯继续画村子附近。



    她看得多了,对周边的地形已经烂熟于心,迅速画出赵村生产队的每一块儿地。每画出一块儿地,就跟傅知青简单说一下这里的情



    况。傅杭看着地面,眼神也越来越专注。



    双山公社虽然叫双山公社,但不是山地,以平原为主,山地不会积水,平原会。赵村儿的田地并不是连成片的,而是一块儿一块儿遍布在赵村周围。



    赵柯回忆起书里的“暴雨”之后,第一反应是修房子,后来想到的就是挖渠。积水,挖渠,防涝。



    这是自然而然产生的想法,但村子里的人似乎没有这个概念,淹了就淹了,淹坏了收不了粮只能认倒霉,似乎认准了种地就是纯靠天吃饭,老天让收就收,老天不让收,他们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甚至以前还有淹得厉害,就直接荒废掉的田地。



    明明大家每天都老黄牛一样早出晚归,辛劳工作,那么辛苦,可是所得极其少。



    赵柯不会种地,她其实也不是完全确定她是对的,口干舌燥地讲完,问傅杭:“傅知青,你觉得给村子和田地做一个排水渠,能实现吗?



    如果我说不能,你会放弃吗?赵柯安静片刻,摇头,“不会。”



    成不成功,先做了再说,去做就会有收获,哪怕失败了也可以积累教训,但如果不做,什么改变都不会有。



    傅杭笑了,眼眸泛着光彩。



    其实不止傅杭,很多人都处于迷茫之中,赵柯就像是昏暗中的一盏路灯,不炽热但足够耀眼。她方向明确地不断向前,自然而然地让人心生憧憬,引领着别人跟随。



    傅杭问:“工期多久?大概有多少个人能用?”



    “一个月,二十人左右。”赵柯顿了顿,重新估计了一下她现在在村子里的威望,更笃定道,“三十人左右。”



    说是一个月,但这个一个月只能用上工之外的时间。傅杭看着地面上的图,认真考虑。



    图乱七八糟,但他记性好,记得赵柯画得每一步,脑海里能有个大致的印象,甚至还能构建出一个更清楚的平面图,在上面反复删除重画,直到这个图上描绘出一个最短最有效的排水线路。



    为了更严谨,傅杭说:“可以尝试,不过我得跑一遍,再测量一下。”赵柯面上一喜,“我家自行车借你,还有什么需要我提供的,尽管跟我说。”傅杭唇角微勾,好。



    赵柯跟傅知青说好,就径直往赵芳芳家去。



    王英慧家院子里,余家兄弟俩眼瞅着她将他们两个遗忘,对视一眼,只能任劳任怨地继续干活儿。



    而小宋瑞来回在院子里奔走,一会儿问问这个哥哥“要不要喝水”,一会儿问问那个哥哥“用不用帮忙。



    大家什么都不用他干,他也依旧像个小蜜蜂一样乐颠颠地转来转去。赵芸芸家——



    赵芸芸一见赵柯就阴阳怪气地说:“我还以为某个人有了新朋友,就忘了旧姐妹呢!”



    我什么时候忘了你了?



    赵芸芸酸溜溜地说:你这两天带着那俩知青,都不找我玩儿了。



    你好不讲理。”赵柯叫冤,“我可是先来找你,你说坚决不去,我才退而求其次,找的别人。



    赵芸芸眉头一动,确认:“那俩知青是其次?”



    “当然,我们认识十八年,她们才来多久,能比得上我们之间的感情深厚吗?更何况咱俩还是亲戚。



    赵芸芸很好哄,听着听着就嘴角上扬,傲娇地说:行吧,算你立场坚定。



    赵柯见她笑了,趴在窗户往屋里探,“地图画好了吗?”



    赵芸芸一听,没好气道:“我说你怎么突然来找我,原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黄鼠狼给鸡拜年。



    赵柯无语,谁是黄鼠狼啊?



    你,就是你。



    行行行,我是我是。”赵柯不跟她争,追问,“到底画好了没有?



    画好了。



    赵芸芸把和墙融为一体的报纸硬板翻转过来,另一面就是一幅完整的地图,大小跟大队办公室的几乎没差别。



    赵柯毫不吝啬地夸赞:“你画的真好。”



    赵芸芸得意,“那当然,比咱俩第一次画得顺畅多了。”



    “那我这就抬回去。”



    赵芸芸眼睛转了转,兴冲冲地说:“我跟你一起。”赵柯一看她那样子,问:“是为了傅知青吧?”赵芸芸理直气壮,“我为了给你画地图,傅知青搬家都没过去帮忙!”



    “说得好像你去帮忙人家会愿意似的。”赵柯顿了顿,又



    说,“傅知青今天生日,他之前送搬新家的礼物给邻居,我收到个笔记本,就让我三舅做了张桌子,当回礼送回去了。



    啊!



    赵芸芸气急,“你咋不早说!”



    赵柯自己跟三舅说完都没放在心上,哪想得起跟她说啊,再说,“你真的确定你喜欢傅知青吗?



    咋不确定?



    赵柯问:“就因为傅知青长得好,有文化,有点儿钱?”她说一点,赵芸芸就点一下头,这还不够吗?他现在还有新房子了。



    对有些人来说,可能足够。这个年头,女性的择偶标准来说,可能也足够。



    不过,适不适合不是光凭想象就可以的。



    赵柯提议:“我找傅知青帮忙干活,最近可能接触比较多,正好要用到地图,你不如多来我家帮帮忙,了解一下再说?



    赵芸芸眼睛一亮,立即答应:好啊!我们这就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拎着地图,往赵柯家走。



    赵芸芸脚步欢快,突然,她停下来,警惕地看着赵柯:“你又找借口使唤我干活,是不是!”



    赵柯回头,理直气壮地说:“我是使唤你一个吗?我是平等地使唤每一个人。”



    赵芸芸一琢磨,那她也不是最亏的,就又若无其事地抬脚继续走。



    路上有社员看到俩人抬的地图,问她们干啥用的。



    赵柯随口说:“挂墙上好看。”暂时敷衍过去。



    俩人到家门口,赵柯一琢磨,傅知青应该用得上地图,就临时提议先拿到隔壁去。



    赵芸芸举双手双脚赞成。



    赵柯没进屋,就在窗口喊人。



    傅杭露面,看见赵柯时神情温和,赵主任。随后,看见后面羞答答的赵芸芸时,迟疑了一下,像是没记住她的名字,“赵………同志。”



    赵芸芸不高兴,“我叫赵芸芸。”傅杭依旧客气地喊:赵同志。



    赵芸芸撇嘴,“我们拿村里的地图过来。”



    />



    傅杭接过地图,平放在炕上,严格地问:“比例是多少?怎么没有图例标注?能确保精确度吗?具体的参考数据是什么?



    她们刚才说这幅地图是赵芸芸画得,所以傅杭的问题都是指向赵芸芸。



    呃……



    赵芸芸本来记得点儿,但是他这么严肃地问,就让她想起小时候读书上课的噩梦,脑子发懵,啥都想不起来,下意识地转向赵柯。



    赵柯倒是记得一些,不过她不可能踩着赵芸芸的面子表现自己,所以只说了比例,“其他我们没太注意,你要是需要,我们回去整理一下。



    赵芸芸连忙点头。



    傅杭说:“地图的误差越小,设计排水渠越精准,不会浪费时间和劳力。”



    好,我们回去整理。赵柯说完,拉着赵芸芸往出走。



    赵芸芸出了屋子,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你不知道,刚才那一下子,我紧张的啥都不记得,傅知青好看的脸都变讨厌了。



    赵柯好笑,“那明天还来不来?”



    赵芸芸咬咬唇,口气带着几分视死如归的意味,“来。”“那明天咱俩去办公室整理。”



    赵芸芸点头,点到一半,猛地想起来,问她:挖啥水渠?谁要挖水渠?



    “我啊。”



    赵柯瞄见余家两个表弟,过去跟他们说这个月找他们干点儿活,还有余大舅家的三个表兄弟,让他们带个话。



    余岭兄弟俩都没问啥活,就直接答应了。



    赵柯又仰头跟房顶放下的几个小子说“有活”,几个小子不管情不情愿,也都答应。



    赵芸芸憋得不行,直到离了其他人的视线,才继续追问:为啥挖水渠啊?



    “下雨会积水,挖水渠就是为了排水啊,你忘了,咱村儿还有田里,雨稍微大点儿,不就积水吗。



    赵芸芸当然有印象,村里一下雨就泥泞的没法走,积水也是常事儿。但村里以前挖过,不没用吗?



    挖一小一段儿没用,所以要一个更科学更合理的排水系统啊,不然我找傅知青干什么。赵芸芸仍然持怀疑态度,但



    她对赵柯信任,所以即便怀疑,也跟着忙活起来。



    第二天,俩人整理完村子的数据,要送到傅知青那儿。



    赵柯让赵芸芸自己去送。



    赵芸芸不干,“我怕他问我问题,我不自己去。”



    赵柯无奈,“你要是喜欢他,不是应该研究透,背得牢牢的,然后在对方面前展现出自己好的一面吗?



    赵芸芸疯狂摇头,“我就不。”



    赵柯问她:“那你想过,如果你俩以后在一块儿,要聊什么吗?总得有话说吧?我之前给你的建议,很中肯的。



    赵芸芸一想到要啃书,就像要喝中药一样,虽然知道有用,但就是抗拒,十分抗拒。



    到最后,还是俩人一起去的。



    而傅杭以前没有做过设计水渠的工作,且涉及到一个村子的农业,态度一丝不苟。



    他自制了工具,借赵柯家的自行车,就开始和林知青奔走于赵村的田间地里,进行测量,回来后再进行计算,尽快绘制排水渠地图。



    赵村的社员们看见这俩男知青骑着赵柯家的自行车进进出出,全都满头雾水。



    有人问到余秀兰和赵建国那儿,俩人三言两语糊弄过去,啥也没说。



    赵柯则是趁着这段时间,先去找大队长说排水渠的事儿。



    赵新山果然不认可挖渠,无论赵柯怎么劝说,赵新山都认为他们比赵柯更懂种地,强烈反对瞎折腾。



    他是守旧的,他的所有经验都来自于上一代,他可以接受赵柯在别的地方折腾,唯独种地不行,



    完全不接受不在认知范围内的改变。



    而且最近天气很好,他也不认为赵柯的杞人忧天有意义。



    赵柯说不动他,只能自己去组织起人手。



    都是年轻小子,赵柯一招呼就答应了,但算上余家五个兄弟,也就十八个人,远远不够。



    赵柯又去找了大队长的儿子赵瑞,王老三,赵栓柱儿,常山哥。



    她准备的很充分,还有傅杭画出来的水渠图,完全不影响现有的田地,几人思考之后都答应了。



    陈三儿听赵芸芸说她在找人干活,吊儿郎当地晃到赵柯家院门前,“赵主任,算是给你面子喽,别人我可不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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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柯对于他的出现很意外,笑:“那我谢谢你给面子喽。”加上陈三儿,傅杭和林海洋两个知青,最后凑出了二十五个人。



    按照傅杭的测算和安排,从村外挖最方便,等正式开始挖的那天,众人就直接到了村外。而陈三儿还拉来了树根儿。



    赵柯皱眉,“你咋把树根儿带来了?”陈三儿理所当然,“十三岁咋不能干活?”树根儿冲赵柯傻笑,拿起工具,等着她安排活儿。



    村里十三岁,确实能干活了。赵柯也就没说什么,只心里记着,差不多就让他歇着,不能累坏小孩子。



    一群人开始挖凿排水渠。



    他们动静不小,还这么一大堆人带着工具呼啦啦地出去,社员们听说,全都跑出来瞧。一众长辈们得知赵柯带着这群小子,是挖什么排水渠,全都唱衰——



    “这不瞎胡闹吗?”



    村子挖的乱糟糟的,还咋下脚。地里活儿不够干啊,跑出来白费力气。



    还有人跑去跟赵新山告状。



    赵新山气冲冲地赶过来,质问赵柯:“你们这是干啥!赵柯,你想干啥!”赵柯跟他解释:“挖排水渠。”



    赵新山训斥:“胡闹!他们都累着了,上工还能干动吗?”赵柯说:大伯,我们有分寸,会适可而止。赵新山不满,尤其还在人群里看见了他儿子赵瑞,这股不满更强烈,“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



    大队长了!净在这儿瞎胡闹!



    一群人都看向赵柯,赵柯问:大伯,就不能让我们试试吗?



    不可能。



    赵新山冷着脸,“你说要修房子,我没跟你计较,现在房子修得差不多,你又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你还有没有完?



    赵新山看向赵瑞,严厉喝斥:“赵瑞,你给我滚回家去。”



    赵瑞劝说:“爹,挖水渠又没有坏处,如果我们试验成功,对以后防涝也有帮助,没准儿还能增收……



    “我种地多少年,你们种多少年,你们懂个屁!”



    赵柯开口:“大伯……”



    你闭嘴!



    旁边儿,年长



    的社员们帮腔——



    “赵柯,你这一出一出的,折腾起来没完,差不多得了。”“就是,年轻人得多听老人言,不然有你们吃亏的。”村子还不是你们的村子,这就想当家做主了?



    赵枫、傅杭走到赵柯身后,陈三儿也晃晃悠悠地站在赵柯身后,还有其他小子,面面相觑,依旧站在赵柯身边。



    赵新山见到这一幕,怒火越发高涨。



    赵柯不理会其他社员,只看着赵新山:“大伯,如果我坚持呢?就当我们过家家也不行吗,我们只在荒地上挖着玩儿,不会破坏庄稼。



    赵新山冷冷地看她一眼,转向赵瑞:“你到底回不回去?”



    其他小子的长辈们也全都叫自家孩子回去。



    赵瑞犹豫。



    赵柯找他的时候,将这个水渠讲得很清楚,他认为利确实大于弊,他爹他们的态度有些过于保守了。



    而赵新山一看他犹豫,怒斥:好啊,翅膀硬了,不回去就永远别回去了!他说完,愤怒地转身离开。



    有四个小子,扛不住长辈的压力,抱歉地看一眼赵柯,还是跟着走了。赵柯没怪他们,只是平静地吩咐其他人继续挖。



    这期间,不断有人过来指指点点,干活本来就很累,大家情绪都不太好。其实他们都不太确定挖渠到底有没有用,只是因为对赵柯的信任,才过来干。尤其当天回家去,大家承受的压力都很大,赵瑞跟赵枫住,他媳妇儿还找过来劝他。



    赵瑞没回去。



    但第二天,又少了两个人。



    剩下的人情绪越发不好,气氛也越来越低迷。



    然后下午,赵建国来了,其他啥也没说,拍拍赵柯的肩膀,问清楚位置,埋头就干。庄兰也来了。赵主任,我觉得你是对的,我帮你。



    赵柯笑着跟她道谢。



    晚一些,苏丽梅也过来,磨磨蹭蹭地走到赵柯身边,“我睡过头了,不是不乐意帮你。”



    谢谢。



    后来,赵芸芸也来了。



    赵柯劝她:“你没怎么干过活,别累着。”



    你干过啥活?



    赵芸芸



    扒开她的手,看见赵柯手指头上的水泡,一下子眼泪都出来了,“累个屁!赵柯,我跟你说,我要是也被赶出家门,今晚上我也上你家住去。



    赵柯本来要面子不想说,但看她泪都出来了,尴尬道:“我干不到二十分钟,就磨坏了。”赵芸芸不信。



    然而十来分钟后,她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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