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要么是瞎子,要么脑子就是被死役给吓傻了。

    但他傻,不代表我就可以无耻,意思意思在包裹里只拿了几块云片糕,道谢后朝宋十八她们走去,乾元星阵上显示很近,实际却走了将近两个时辰。

    一路上我在心里不断对自己念叨皮囊都为身外物,再丑还能丑到哪儿去,这下别人想不记住我都难……抱着视死如归,看淡人世的沧桑和壮烈心态鼓起勇气走到她们跟前,两人过的真好,竟在吃烤鸡,嘴角一片油渍,身旁一堆骨头,看到我后目光发愣。

    我从师父身上学的最好的就是他的架势,于是我双手负后,举目望向天边,像水性淡泊的高人那般,用仿若能将世间一切堪破的嗓音低沉道:“不必这样看着我,权当我长了一个猪头吧,但其实天地万物都为平等,人最注重的还是内在之美,若无质实之心,娇容花貌也只是一……”

    如我往昔打断师父那般,宋十八也将我打断,骂了我一句神经病后,将油腻腻的匕首递来:“我就说了没事吧,自己吓自己,害我们在这儿白白担心两天。”

    单薄刀片中倒映出来的脸清汤寡水,眉目尚算清秀,但毫无特色可言,我却再熟悉不过,正是我那张掉落人群便难寻踪迹的路人面孔。

    我呆了许久,热泪盈眶,欢呼着跳起:“我变来了!我变来了!”

    一个精瘦黑影抱着一堆杂草出现,见到我冷冷一哼:“又不是变成大美人,高兴成这样。”

    “古誊?”我看向宋十八,“这小子怎么在这?”

    “他受他们嘱托来找我们的。”

    “他们?”

    “就是你师叔祖和独孤大人。”

    我微微一顿,敛心神,在她身边坐下:“怎么事?城里出事了吗?”

    她点头:“听这小子说城里凭空冒出了八百多个死役,他们见人就咬。杀也杀不掉,现在已经死了四千多人了,独孤他们都在三千庄呢。本来那晚派这小子来找我们,结果他在路上被十几只死役追住没来成。幸好当时我们来这了。”

    我越发不解:“那祝翠娘为什么说他们被困在了望乡石阵里……”

    “兴许想将我们引来这里好躲过城里的死役?她不是舍不得你死么?”

    轻鸢摇头:“怎么可能,她想的可是把我们都杀了,把小姐掳走,哪里会这么闲。”

    我前后想了想:“可能她真的以为他们被困在了这里,结果却没有……”

    宋十八咬着鸡腿:“你是说她的同党失手了?”

    我没有说话,心中将这几日的困惑一一总结,总觉得有许多古怪之处。一是祝翠娘怎会知道我知晓她的存在。就算我牛皮吹上了天,更大几率也应被当成招摇撞骗,混吃混喝的江湖骗子,我又不曾主动招惹过她。

    二。她知道杨修夷的厉害,想要害他一定会有万分准备,比对付我这种小喽啰要严正许多,可这望乡石阵根本就是个纯净仙琼,毫无陷阱暗道。更容不下邪魔妖术,难道她根本就没来过这里。

    三,她的玄术虽然厉害,可并未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怎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将我和杨修夷的阵法巫术全给破掉。这是我最最难以想通的地方。

    轻鸢忽的说道:“对了小姐,有一件事要跟你说一声。”

    “嗯?”

    “……我们对杨公子撒了谎。”

    “啊?”

    她紧张的说道:“我们没敢进去里面找你,也不放心把你一个人扔在这,所以我让古誊用纸鹤跟杨公子说,说是你贪恋这里好玩,暂时先不去,到时候你别穿帮了……”

    我笑了笑:“你做得好。”现在情形杨修夷他们一定忙坏了,如果被他知道我走丢了,真是给他添乱。当然,我猜想她们不敢说实话的原因是怕被杨修夷骂,上次在太乙极阵里,杨修夷怒骂宋十八的画面我可历历在目。

    说话间起了大风,天色昏沉黯淡,黑压压的乌云愈聚愈多,似要倒下满盆大雨。

    古誊刚将火堆点起,抬头望了一眼,怒骂:“妈的,怎么就要下雨了!”

    我道:“还升什么火,要在这里过夜不成,快走啦!”

    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到杨修夷,想他想的快要疯掉,迫不及待就想见到他。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独孤涛一定会拉着他忙东忙西,我要去陪他,帮他排忧解难,为他煮茶洗衣做饭按摩捶腿,把寻常人家妻子会做的都做一遍。

    古誊不悦道:“走什么走!你没看到天色黑了么?”

    我“切”了一声,转身拉起宋十八:“那我们走,你也想坏独孤大人了吧?”

    她撇撇嘴角:“我想他干嘛?”

    我嘻嘻一笑:“口是心非!”

    轻鸢几步跟上来:“小姐,等等我!”

    我头也不,道:“自己跟上。”

    语毕,后脑一痛,一块石头蓦地砸了过来,古誊暴然大喝:“你这女人,就仗着自己有个身份了不得的男人胡作非为任性刁蛮,你不知道天色晚了么!干嘛拖累别人?”

    忽然发这么大的火着实吓了我一跳,我们过头去,他那张黝黑精瘦的脸青筋都爆了出来,像要把我吸血啃骨一般。我捡起他扔来的石头砸了去:“你脑子有病啊,我惹你了!”

    他躲开我的石头,暴然跳了过来,一把掐住我脖子将我摁倒在地,宋十八和轻鸢都愣了,神后将他扯开:“古誊,你在干什么!”

    我隔空移来许多石头,往他身上砸去,他力气忽然大得吓人,一把将她们甩开,又扑了过来,甚至跟我一样隔空移起石子砸我。

    四人撕扭拉扯许久,停歇后发现混战里我们用石子乱打乱砸,竟误打误撞摆下一个玄牧轮阵,将我们完全困于其中。

    轻鸢将古誊拉到一旁,我发泄般的对阵壁又踢又打,气得五脏六腑都在发疼,最后恼怒的坐在地上,真是想宰了他的心都有。

    宋十八将古誊骂的狗血淋头,骂累了头道:“妈的,这小子精进的也太快了。”

    我吸了吸鼻子:“十八,我什么时候仗着杨修夷胡作非为了,不管有没有杨修夷,我一直都是这个脾气,他那张嘴巴一定吃了大粪,对不对?”

    “不用理他,以后有的是机会教训他,初九,这个阵法怎么办?”

    我踢了一脚阵壁:“用仙逆花粉泡水,可以马上破掉,没有的话,只能等上四个时辰。”更惨的不是这个,我顿了顿,“它不能阻挡外来之物。”

    “啊?什么意思?”

    已经不用我解释什么意思了,巨大的雨点在我说完话后就倾盆砸下,宋十八低呼一声,捧住脑袋,“初九,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被淋个通透活活冻死。

    玄牧轮阵在巫上是最具特色的困阵之一,相传是西南和东北那些游牧民族专用来放牧所用,五百年前三国大乱之时传到了中土,被广泛用在军/事囚禁上。该阵法与其他困禁之阵最大的区别在于,它内里出不去,外面的人却能轻易进来,当然,进来的也是出不去了。

    也正因它有这个特色,所以常被一些心理变态的贵族子弟用来取乐,比如将一个奴隶困在阵里,再放进去一只猛虎……总之,巫术在世人眼里邪恶阴毒,主要都得归功于这些擅于“另辟蹊径”的疯子。

    不过玄牧轮阵流传当世甚少,因为它的石头摆法很复杂,就算依着图谱也很容易摆错,我们能在误打误撞中将它摆出,真是奇妙。

    轻鸢又过来帮古誊说话,说他只是性子急,只是心直口快,只是脾气不好,古誊冷笑着将她拉开:“不用跟她说这么多。”

    哈,弄得我想听一样,我讥讽的看向他,却在瞅到他的笑时蓦地感到一阵寒意。

    雨水越下越大,冻得身体快要僵掉,心下思绪却在不断的翻滚整理,我擦掉脸上冰冷的雨水,觉察有什么东西就要浮出水面,一跃而出时,一声极为耳熟的女音软软响起:“啧啧啧,被困在了这里,好可怜呐。”

    我抬起头,是个陌生女人,撑伞而来,身段软如水蛇,丰腴娉婷,五官生得不错,只是面色略有些泛黄,毫无生气。她抬步跨过阵法,掩唇轻笑:“田初九,你不认识我了么?”

    虽是不认识,她身上的敌意和杀气却很强烈。宋十八警惕性的上前一步,拦挡在我面前:“你是谁?”

    她微微抬伞,一双眼睛睨向宋十八,打量几眼后停在我脸上,又一笑:“几个月不见,你怎么变成了这副鬼模样?”

    终于听出了声音主人是谁,我心下一沉:“你,你是君琦?”

    她在脸上轻摸了两下,语声冰冷道:“拜你所赐,现在每一个星期就得换一张死人面皮,还是你好呀,就算容貌被毁也能自愈。”

    我惊恐的看着她:“……你怎么会在这?”

    “可不止我。”她转身望向身后,扬声道,“怎么,现在步子倒放慢了,你心心念念的小贱人可就在这里呢。”

    我看向她身后,雨帘里缓步走出一抹秀颀身影,墨衣长衫,周身蕴着淡紫微光,这层微光让他衣袂临风招展而不被风雨打湿,他越走越近,俊朗眉目在天地昏沉的光线里渐隐渐出。

    我不受控制的脚步后退,原清拾露出灿烂白牙,微微一笑:“月牙儿,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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