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傍晚时分,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气温28c。

    海滩公园就设立在一个天然港湾里,海岸边退了大潮,嶙峋的礁石露出海面,在阳光映照下闪闪发光,礁石旁的水很浅,小鱼小虾还有螃蟹们四处横行,真是个适合赶海的好日子。

    一位中年男子自顾倚靠在稍高一些的汉白玉围栏上,望着远方平静蔚蓝的大海,躁动的思绪不知道飘向了何方。天空是湛蓝的,风也是和煦的,这样的环境,烦恼再多的人也会觉得心旷神怡。

    公园里人潮涌动,大多数都是家长领着小孩出来玩耍,春节刚刚开始,走亲戚拜年刚刚结束,这应该是第一次家庭娱乐。这些无忧无虑的小朋友们,兴奋无比,有的在沙滩上铲沙子、修城堡,有的拎着网兜、小桶、趟着海水摸鱼抓螃蟹,还有的纯粹就是坐在沙滩上,跟中年男子一样享受着难得的黄昏时光。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他没来由地想到了这句话。

    如果每一个风平浪静的傍晚,都能来海边散散心,看孩子们玩耍嬉戏,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只可惜,这样的时光并不多遇,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看不见的危险和雾霾,隐伏在这片恬静的沙滩之外。

    金光辉映,他的表情异常祥和,心底却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心随神动,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海面上,零落着有几艘帆船、渔船,还有一艘纯白色的更远些,大概是游艇,这些船几乎都不太动弹,或许在漂流,也或许正在垂钓,却都看不见人影。

    “哗”,一只海鹰倏地划进了他的眼帘,时而在高空盘旋,时而在水面轻掠,时而又在礁石上方滑翔;他眼角一动,仔细看,却是仿真度很高的竹风筝,不禁哑然失笑,是啊,这个季节,这个地方,怎么会有海鹰呢?

    放风筝的是个年轻女子,手法娴熟,她光着脚丫站在礁石上,俏皮地一会放线,一会收线,海鹰便随着她手中丝线的律动,变换着各种各样的身姿,轻盈而美妙。

    盘鹰!他想起来,这是一种时下流行的运动,看样子,这女子应该算是个中高手。

    他正在入神之中,突然,天上的海鹰仿佛失控一般,径直坠落——

    中年男子的眼角再次跳了跳,风筝已经急速落在了海面上,说来也巧,恰好落到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的身旁。

    小姑娘扑闪着大眼睛,被突然其来的一只雄鹰着实吓了一跳,她惊恐地往外跑了几步,大概是被暗处的礁石绊倒,嫩白的小腿顺势跪在了水里,吃痛地手忙脚乱,双手扑打着浅水。

    她用惊恐的目光盯着那只海鹰,眼眶里含着些许泪水,幸好海鹰在慢慢远离,放鹰人在收线了。年轻女子显然没有注意到远处惊慌失措的小姑娘,自顾收回坠落的风筝,也在疑惑为何会失手,难道空中有乱流涌动?

    中年男子却恰逢其会地目睹了这一切,他微微一笑,转身从围栏上走下台阶,慢腾腾地走到沙滩上,小姑娘也艰难地上了岸,朝着中年男子这个方向走来。

    她的膝盖和小腿上有两道血痕,血水已经被海水冲淡了,只有浅浅的红色,但她硬是强忍着没有哭。

    “真是个坚强的小女孩!”中年男子心中赞叹。

    他找了个略显高耸的沙堆坐了下来,这时候小姑娘也自顾坐了下来,她在观察腿上的伤痕,试图去擦一擦血迹,但又不知道怎么处理伤口,最后只能抱着膝盖委屈地望着远方,任由海风吹干。

    两人坐得不远,中年男子便仔细打量了一下小姑娘。

    虽然只有八九岁的年纪,但身形纤细高挑,穿着一身很可爱的粉红色泳衣,皮肤白皙,不像是经常在海边玩耍的孩子。很显然,她是一个人到海边来戏水,不然的话,受了伤不可能还独自在这黯自神伤,定会找妈妈去了。

    小女孩似乎也发现了中年男子不经意间投过来的目光,不过她也只是嘟了嘟嘴,并没有太多警惕。和煦的目光里饱含着关切和暖意,让她感觉很安心,她的眼眶再次红了红,继续低头凝视着自己的伤口。

    蓦地——

    一只洁白色的纸飞机从天而降,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从高处飘落,咦,恰好落在了小女孩的手中。

    她微微一愣,惊讶地转头四处张望,身后的汉白玉围栏上,有个年龄相仿的小男孩正朝着她挤眉弄眼,看来这个纸飞机并不是无缘无故落在她手里的。

    调皮鬼!干嘛呢?

    她捏着手里的纸飞机把玩,机翼上有四个歪歪扭扭的字,正好一边两个:小心——坏人。

    小女孩眯眼笑了笑,眼角都拉长许多。

    见她没有一丝警觉,小男孩低声跟妈妈说了几句什么,从地上捡起自己的玩具枪,蹦蹦跳跳地从台阶上走下来,不大一会,他神秘兮兮地半蹲在小女孩边上,煞有介事地道:“有坏人,快跑!快跑!”

    小女孩瞬时瞪圆了眼睛,不明白小男孩指的是什么。

    小男孩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偷偷用枪口指了指不远处的中年男子,示意她这个人就是危险分子。

    “呀……”小女孩撇了撇嘴。

    中年男子的耳朵可尖利得很,他实在忍不住这逗乐,微微一笑开口道:“这位小朋友,你怎么知道我是坏人呢,我脸上写着字吗?”

    小男孩仿佛没听见一般,只是继续低声对小女孩说:“妈妈跟我说,中年大叔很危险,咱们快走吧,不然来不及了。”

    小女孩神态自若,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更没有动弹。

    小男孩年幼,毫无顾忌地伸手去拉小女孩的手臂,小女孩连忙挣脱,她反驳道:“这位叔叔可不是坏人……你不要乱说。”

    “不是坏人,难道他是你爸爸吗?”小男孩天真地反问。

    中年男子再次哑然失笑,他索性站起身,朝着两个小孩走过去,然后挨着他们坐下,小男孩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然后用惊疑的眼神盯着他,小女孩却没有太大反应,反而噗哧笑了一声。

    中年男子蹲下身,先对小女孩道:“小姑娘,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坏人呢?”

    两个小孩显然都愣住了,这个人好奇怪呀?

    “这只飞机很漂亮,能给我看看吗?”中年男子指了指小女孩手中的纸飞机。

    小女孩迟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递给他。

    中年男子仔细地端详着手中的飞机,纸质细腻柔软、薄如蝉翼,加上精致的裁剪和折叠,显示出纸飞机的主人很是用心,这应该是出自小男孩妈妈的手笔,八九岁的小孩手工还达不到这个水平。

    不过,现在的孩子,精巧花哨的玩具很多,玩纸飞机的很罕见。

    趁着中年男子入神之时,小男孩又偷偷地凑到小女孩的耳旁,低声道:“我妈妈说,残疾人里坏人更多,你看他的左腿一瘸一拐的……”

    小女孩没有吭声,她的呼吸也有些沉重起来,可能也是有些忐忑。

    “嗯,你妈妈在哪里呢?”她支吾道。

    小男孩朝某个方向指了指,一位满脸笑容的妇女在围栏上朝小男孩挥挥手。

    小女孩舒了一口气,她彻底放下心来。

    “那没什么好怕的。”

    中年男子仿佛自言自语道:“这位妈妈真可谓用心良苦,总结了很多绝对正确的人生道理。”他的语气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他忽然转头望向小女孩:“不过,这个世界上坏人很多,好人也很多,你们想听我讲讲好人的故事吗?”

    小男孩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我不想听,肯定是骗人的。”

    “我想听。”小女孩出乎意料地道,她的眼神中饱含着期待,脸上透着与年龄不太相称的坚毅,“是西游记的故事吗?还是宝莲灯的故事……”

    中年男子面露欣慰,但他摇摇头:“不,不,我给你讲讲北亭的故事吧……”

    小女孩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异样的神采,如同黑宝石般的眸子也在熠熠发光,看来,她似乎听说过北亭这个特殊的名称。

    小男孩却一脸迷茫地道:“好无聊,北亭是什么?难道是一个人吗?”

    “呃……”中年男子认真想了想,“北亭嘛,就像是你这只留了字的纸飞机,而且是好多好多纸飞机,在狂风暴雨中飞呀飞呀……”

    他童心大起,挥手便将纸飞机抛射出去,虽然逆着海风,但十足的劲道仍旧托起这副小小的身躯奋力前行。纸飞机在空中走着古怪的曲折路线,忽高忽低、忽左忽右,最后还是落在了荡漾的海水里,海水浸润着机身,但一时半会纸飞机还不至于沉没,只是停下来憩息。

    小男孩依旧满脸疑惑,小女孩的眼神却愈发迷离。

    见状,中年男子随手捡了一根细长的白珊瑚,权当一支画笔,先在沙滩上用力画了一座小亭子,然后略加思索,又在亭子旁依次画了九个神态各异的小人,这些人有些拿着武器,有些做着奇怪的动作。

    小女孩扑闪了一下长长的睫毛,目光中满是好奇与憧憬,嘴里呢喃道:“这个故事一定很有趣……”

    “何止有趣,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呢。”中年男子展颜笑了笑,他抬手看了看表,“我今天难得有空,心情也很好,咱们就随便聊聊北亭最好玩的事。这可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呦,你有耐心听我慢慢讲吗?……”

    “嗯嗯,好呀。”小女孩开心地道,“我可以每天都来听你讲故事的。”

    “每天?……难道你不用上学的吗?”

    “我病了,医生说需要静养,妈妈到学校帮我请了一个月的假。”小女孩轻轻抿抿嘴,然后幽幽然地道,“其实,我是有点不想上学,这可是秘密哦。”

    “厌学?……咳,美好的童年,少上几天学并不碍事。既然有缘,那就让我教你一些有用的东西吧。”

    中年男子暗自思忖着,很快便开口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大宇,是一名普通的侦探,你们可以叫我大宇叔叔……很久很久以前呀,大宇叔叔碰到了一只神奇的九尾狐,那时候叔叔还不知道呢,九尾狐其实是九个大坏蛋,咱们的故事就从这里讲起吧……”

    小女孩目不转睛地望着活生生的侦探,似乎忘记了腿上的痛楚。

    “咦,九尾狐?”小男孩登时也戒备全消,取而代之的是天性毕露,他瞪着好奇的大眼睛,思绪随着中年男子翕动的嘴唇,不知不觉间,缓缓步入另外一个光怪陆离的新世界。

    对于孩子们而言,侦探的世界就是童话的世界。

    “刷……刷……”潮水用最小的力量,冲击着岸边的细沙,日复一日的亲密接触,让水与沙交融为一体,谁也离不开谁。

    涨潮了!

    是的,涨潮了!

    盘鹰又一次升空,展翅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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