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玉水桥时,一个身穿缟素服色,头扎白斤的年轻书生拦住了他的马头,道:“请大都督,下马说话!”

    尤铭的护卫大怒,正要将他驱逐开的时候,尤铭突然跳下马来,伸手按住那人的肩头,喜道:“云殊兄,却不想在这里遇到了你!自从进了开封以后,我可是找了你好些天啊。你不是生病了吗?嗯。看起来气色不错啊。”尤铭看了他的一身装扮,忽然惊道:“你怎么一身素服,出什么事了吗?难道令堂……”

    云殊冷冷的打断道:“不敢劳大都督费心!家母一切安好,身体健在得很。”

    尤铭奇道:“那你怎么一身的缟素,不吉利啊。”

    “哼,吉利?”云殊冷笑道:“国都亡了,还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亡国遗臣,早就不该活在这世上苟且偷生了。”

    尤铭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不去死?仿效伯夷叔齐,阳山不食周粟,自绝殉国?”

    云殊冷笑数声道:“只因我不甘心!枉我云殊敬你重你,认为你是整治天下的大英雄。谁料想,你竟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我云殊真是瞎了眼,怎么就没早看出你这副假仁假义的嘴脸来。你貌似忠厚,内藏奸诈,肆行叛逆。你可还有人臣之礼?你可还知道廉耻二字?”

    “闭嘴!”尤铭怒吼道:“我在你眼里,居然是这么个样子?云殊,当年你我牢中相识,你不听我劝告,执意要上书救我的时候,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当时,我便将你引为知己,立意要报答你,将你重用,以不辜负你一身所学。想不到,才短短年余,我在你眼里竟变得如此不堪?你竟成了他麦家一条忠实的走狗!云殊,你太让我失望了!”

    “让我失望的是你!”云殊歇斯底里的吼道:“你一身本事,学究天人。本是治国安邦的大才,应该做一个治世能臣才是。可你却反叛!你对得起朝廷对你的期望,百姓对你的信任吗?你对得起那千千万万将你引为知己的人,对你的憧憬崇敬吗?你说啊!”

    “治世之能臣?哈哈哈哈,”尤铭仰头大笑道:“难道我就只能做他麦家的臣子,当一个治世能臣吗?难道我就不能当一个治世圣君吗?”

    “终于承认自己的狼子野心了吧?”云殊神经质的笑道:“我云殊瞎了眼,怎么就会认识你这样的小人?这眼睛误我太多,决不能再要啦!”曲起两根手指,就往自己的眼中插去。

    尤铭大惊,急忙凌空拍出一掌,将他右手击开,怒骂道:“你不愿见我,难道也不见你含辛茹苦将你养育**的老母亲?难道也不见你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的结妻子?难道也不见你万千宠爱汇聚,一腔心血灌注的孩儿吗?

    你所作所为,看似大义凛然,却只是为自己着想。你可曾为别人想过?你可曾想过,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牵挂你的人?你可曾想过,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你该去牵挂的人?你统统没有!你想到的只有你自己!你想到只是自己如何轰轰烈烈,青史留名!

    你这自私自利的混蛋,你为了这么一个腐朽的朝廷尽忠,对那么一个残暴的昏君尽孝,你是为了自己心中道义吗?不是!你只是希望,后人在书写史书的时候,能够给你立传,颂扬你的忠贞不二,让你成为后世仿效的楷模。告诉你,不可能!”

    说着,尤铭一巴掌将他抽翻在地,继续骂道:“一个不顾他人,只知道自己的人,只会被人唾弃,而不会被人颂扬。还妄想青史留名,你只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遭人鄙贱!”

    “好!骂得好!”一名年近花甲的老妇人拄着拐杖走来。她也不先给尤铭行礼,抬起拐杖,对准躺在地上的云殊重重的戳了一下,怒道:“你跟汝林(即胡成,胡成字汝林)割袍断义的时候,我就知道要出事。可我已经管不住你了。我只能求汝林帮我看着你。你不顾兄弟之义,可是人家汝林却始终顾念着你们结义的情分!要不是今天汝林带我过来,我根本不能相信,你竟然会这么胆大妄为!”说着,又气呼呼的戳了他一下,骂道:“人家大将军骂得对,你就是一个无情无义,自私自利的混蛋!亏你还有脸骂人家汝林,你跟人家比,你差得太远了!你根本不配做他的兄弟!你这畜生!”又在他身上狠狠的戳了一下。

    那老妇人颤巍巍的朝尤铭跪下磕头道:“民妇参见大将军,民妇替这不肖的儿子,给大将军赔罪了。”

    尤铭急忙扶起她,道:“老人家快请起来。他自己犯浑,跟老人家有什么关系。老人家深明大义,我早就听说了。可是敬仰的很呐。”

    云母弓着腰,谦逊的道:“不敢!民妇要真有大将军说的这样好,又怎么会教出这样不肖的儿子来。”

    这时,胡成走过来。他朝尤铭躬身行了一礼,道:“下官见过仆射大人。”

    尤铭摆了摆手,示意他免礼。忽然一把抓住他道:“汝林,你这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胡成急忙捂住脸上的瘀恨,道:“这是下官不小心,碰的。”

    “是碰的?还是被打的?”尤铭沉声问道:“我习武这么多年,大小战斗不计其数。这什么伤,长成个什么样儿。我可比你要清楚的多。”

    胡成急忙道:“下官不敢欺瞒仆射大人。下官,真,真是不小心碰的。”

    尤铭冷哼一声,笑道:“那我问你,你碰哪儿了?碰到擀面杖上了?霍,自己能把自己的脸碰到擀面杖上,你这未免也太离奇了吧?就是能碰到,你是在哪儿碰的?别说是你家里,你是个从不去厨房半步的人,你能碰到你家的擀面杖?”

    尤铭突然提高声音道:“你这分明就是被人用擀面杖打下来的!”他眼睛瞄向了云殊道:“而我听说,我们的云殊大人,做菜做饭可算得上是一流好手啊。”

    胡成突然跪了下来,磕头道:“仆射大人!这件事情,实在是跟期(此处音ji)恒(云殊字期恒)无关啊。……”

    “你不用替他遮掩!”尤铭打断道:“自己做了什么事,自己心里有数。他要是敢做都不敢当,他可就真的没有一点可取之处了。”

    云殊猛的从地上跳了起来,吼道:“是我打的!胡成这卖国求荣的小人,他活该被打!我恨不能打死这样的小人!……”

    他话尚未说完,云母早已是一拐杖打在他双腿的腿弯处。他一声惨叫,不由自主的倒了下来。云母怒骂道:“逆子!亏你还有脸说!你这混账东西。”又是一拐杖重重的打在他身上。

    尤铭自然知道云母是在演戏,她其实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才这么做的。可是他却无法作。这天底下,父母爱护子女之心,大抵都是一样的。可是子女又有几人能够明白?

    尤铭对云殊不禁生起一股羡慕嫉妒来。自己出生于豪门大族,从小到大,自己面对的便是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亲戚朋友,父子兄弟之间充斥的是猜忌,而不是亲情。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尤铭最渴望的,也许就是这真真切切,不带任何矫饰的亲情吧。

    尤铭悠悠叹了口气,正准备劝阻的时候,却见胡成扑了上去,拉住云母道:“伯母,不能再打了。期恒身子弱,再打下去,会出事的呀。”

    尤铭使了个眼色,一众护卫上前,拉开他们。尤铭扶起胡成道:“汝林,云殊打你,还那样的辱骂你?你难道不记恨他吗?怎么反而替他求情呢?”

    “唉,”胡成叹了口气,道:“怎么说,我们都曾经结拜过。我是他结义的兄长啊。”

    “好!好一句‘曾经结拜过’!”尤铭大声赞道:“汝林,你重情尚义,我很欢喜。你这样的人,必须要受到奖赏。从即日起,我升你两级,到中书省去行走吧。”

    胡成跪下磕头,谢过尤铭的恩典,道:“仆射大人,期恒有大才,如果因为这一件事情,弃而不用,那是国家的损失啊。”

    “哼!”尤铭冷冷的道:“他现在脑子还热着,还犯着混呢!先让他平静两天再说吧。”他转向云殊,道:“云殊,你字期恒,可以我看,这个字不适和你。我送你一个字吧。你应该字改之。”说着,跳上马,道:“老人家,把云殊带回去关几天吧。告诉他,他字改之,改之!”一拍马,沿着玉水街,回了自己的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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