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柏的那个走方郎中,是有几分能说会道,当时叫人家村里赶得远远的,要见一次打一次,没想到他跑到城里来,还能靠花言巧语唬住些有钱大老爷,摇身一变变个神医当当。可惜咱家少爷就是他的命中魔星!”广白摇头晃脑。

    这天从袁家回来,素问悄悄一问,连唐崇的小厮广白也记得那个柏大夫。

    当下,广白便讲得绘声绘色,如说书一般,也不知道其中他自己发挥了多少,总之就是说,姓柏的原来不过是个走方医,在三河湾刘家村一带活动,因把村民刘三典之妻腹中成型的男胎当瘤子打了下来,刘魏氏大出血,一尸两命,这些和唐崇形容得一分不差。

    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是刘三典带着一群村民逼柏大夫偿命,要么就让他把亲闺女赔给自己当媳妇。柏大夫脱身不得,只能狼狈答应。

    恰逢唐崇出诊路过,看到棺木里血水往下淌个不停,在地上积成一泊,料想里头人还有一口气,忙让开棺,几针下去,方把假死的刘魏氏救回来。

    听罢素问叹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看来要不是你家少爷,别说刘魏氏要被活埋,那姓柏的闺女也要受牵连倒大霉了。”

    广白眉飞色舞:“还有更好笑的呢,那柏庸医看少爷年少有为,转而倒求着把闺女嫁他,那自然是痴心妄想,少爷看不上。他居然还说,实在不行,送给少爷做个妾也使得!”

    素问道:“那闺女后来怎么样了?”

    广白道:“这可不知道,反正少爷没要。没准后来他又治死人,把闺女给赔了呢。”

    素问道:“这种嘴上不积德的话,你也收敛点,少说两句。”

    广白不解:“姓柏的杀人妻子,把闺女赔给人家有什么不对?”

    素问气恼:“要他自己偿命也罢了,他女儿又做什么了?”

    “可她是庸医的闺女啊!难道不是活该吗?”

    “行啊,那下次如果你家少爷治不好人,把你赔给对方当牛做马也是活该?”

    “哼!根本不是一回事!少爷又不可能治死人!”

    “这可难说,要真有那一天,你可别哭,也别指望我们救你。”

    “你,你……”

    素问跟广白互瞪对方。谁料到原本是一段爽文剧情,倒把两人讲成了乌鸡眼。

    广白讲不过她,气得舌头打结,一回头,唐崇就在不远,听了个正着。

    吓得他连忙腿软地叫了声“少爷”。

    唐崇训斥广白:“要不是我听见,你就这么跟周小姐说话的?真是越发的没规矩了。”

    广白脸色微微变了,连连弯腰作揖:“少爷,我错了。周小姐,我错了。再说就打嘴。”

    唐崇也道歉:“下人无状,问娘莫怪。”

    素问摇头:“算了,我也是,和小子较什么真。”

    她叹了口气,此事揭过不提。

    袁家似是为了示好,刚过三天,就又遣袁家嬷嬷来了一趟,特特上周家铺子继续抓药。

    毕竟拿个庸医当座上宾,又把真佛扔在佣人住的耳房,换谁谁都觉得脸上难看。

    那日唐崇讲的是真是假,时间地点人物一应俱全,袁家人只消派人一打探便知。

    也确实打探得很清楚,袁家嬷嬷打死也想不到,一个能活死人的神医,真的就这么低调。

    来之前被袁夫人嘱咐过,她献宝似的捧了一匣子细绢扎成的头花:“都是些不中用的小玩意儿,胜在还新奇些,夫人说拿给姑娘玩。”

    素问谢过接了:“你家小姐感觉怎么样?”

    袁家嬷嬷说:“小姐吃了药,气色明显就见好了,不觉得头晕恶心了,身上轻快许多,胃口也略开些,每日能多吃一小碗粥。这样是不是以后就能好了?”

    她觑着素问的脸色,素问无奈:“短时间内或要慢慢恢复胃口,长此以往,还是不行。你就比照着自己每天吃多少饭,感觉这点够吗?”

    “那不一样,我们是干粗活的,自然饭量大。”袁家嬷嬷连连摆手,“咱家小姐要比照,也是比照官老爷家的小姐,你看那戏里的尊贵人儿,都是一步路不多走,哪有胡吃海塞的。”

    素问不免疑惑:“袁小姐明明已经身轻如燕,到底还在折腾什么?”

    照她看来,和很多大商大贾一样,袁家正是极为热衷附庸风雅,因此动辄喜欢和官家比较,自抬身价,便不知闹了多少“皇帝用金锄头锄地”的活笑话。

    只是好好的人,活活把身体搞垮,这是有点扭曲了。

    袁家嬷嬷自然不会说实话,哈哈应付两句,还待去巴结唐崇,但因他外出,扑了个空。

    这一行人只好带着新抓的药离开了。

    直到华灯初上,唐崇都没回来,素问自己回了周府,被守候已久的周丽娘捉了个正着。

    周丽娘神神秘秘,把她带到自己房内,双双坐到塌上,摆出个促膝长谈的架势。

    这屋里头摆的东西很多,周丽娘平时喜欢亲手为家里人裁衣缝裳,还有一手精妙的绣活,手边常年备有各色绣线、绷子、剪刀,还有各色半成品,杂而不乱,都码得整整齐齐。

    “这么白净的小脸,平时该多描画描画,别整天跟我们老太婆一样,灰头土脸的。”周丽娘握着素问白皙的手,“上回李府送来那么些头面,你怎么一样没留,全给你表妹了呢?”

    “姑母哪里老。”素问微笑,“只因我自己用不上罢了,以前的簪子不都还好好的?”

    周丽娘和蔼可亲:“可不能这么说,这年纪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老戴一样的东西,没得让人笑话。回头姑母出私房,给你买几套。眼看天暖了,我再给你们一人做身新衣。”

    素问忙道:“不用姑母破费了,今天还有病家送了我不少绢花,回头戴上就是。”

    周丽娘平时挺疼她这个侄女,是真心的。

    不过这走向,素问有预感,又要进入自己非常熟悉的环节——催婚。

    果然周丽娘道:“还有一则,因你父母已经不在了,你的婚姻大事,少不了你祖父和我代为操持些。你也不要害羞,告诉姑母,可有相中的人没有?”

    素问因着白天和广白拌了嘴,为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感觉这个时代的男人,大多都不把女性当成个大活人,便肃然道:“姑母,我已经决定给我爹守三年孝,三年之内,不谈婚嫁。”

    “这哪行?”周丽娘急了,“人家做官的要丁忧三年,你一个大姑娘丁那三年干什么?到时候你都十□□了,哪还有慢慢议亲的时间?”

    “可是我看外面,十□□未嫁的女子,也并不是没有呀,她们都不急呢。”

    “人家是人家,咱们是咱们。我又不是她们姑母,我只急你。”

    “唉……”素问幽怨长叹。

    周丽娘抚了抚额,耐心性子对她道:“要不能给你找个好归宿,姑母这睡觉心里都不踏实。你要是没有相中的呢,你祖父让我私下给你通个气儿——你觉得崇哥儿怎么样?”

    “他?他很好,但看不上我也没用啊。”

    “他怎么可能看不上你?谁跟你嚼舌头了?”

    “这个倒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

    “……直觉?”

    素问心里窘迫:救命,不要问我,说好的传统矜持呢。

    她自己不想想,关键是家里也没人把她当矜持人了。

    周丽娘舒了口气,拍拍侄女的手:“要只是为了这个,你放心,崇哥儿是你爹的学生,断不至于不肯的。你祖父已经去跟他提了。”

    素问大吃一惊:“爷爷就已经去了?!今天吗?”

    周丽娘点头:“是啊,他们爷俩去茶肆吃茶了,就为了这事。”

    素问这才知道,唐崇今天因为什么原因不在医馆。

    公然旷工!还以为他出诊去了!

    她风中凌乱地回到自己房间。

    胡桃正在摆弄她带回的绢花匣子,挑了支水仙,先往她发髻上一插:“小姐你看,这家人送来的头花倒是别出心裁,就和真的一样,素雅又别致呢。”

    素问摆摆手:“喜欢就拿去玩。”

    胡桃美滋滋道:“我喜欢什么呀,人家是给你戴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比花娇?”

    素问往床上一瘫:“什么花不花,我这就枯萎给你看。”

    胡桃一把把她拽起来:“祖宗,留心给压了!!!”

    素问翻了个面,趴在绣床上,一只胳膊耷拉在外面,大黄趁机溜进来,偷偷拱她的手。

    胡桃连忙把绢花收起来,还要赶狗出去,被素问阻止了。

    她撸着大黄的狗头纠结:怎么整,嫁不嫁?

    诚然,素问自从穿来之后就知道,身为女子,早晚要面对嫁人这个问题。

    其他的男人,直男癌的,她看不上。实在回避不了,唐崇好像也算个不错的选择。

    那前提也得是,他心里没装着女主吧。

    你要是知道一个男人深爱着别的女人,还跟他过一辈子,不会觉得自己跟小三一样吗?

    等等,过一辈子,也不至于。这个时代是不是也可以和离来着?

    要不走个形式,结了再离?

    在有些不太苛求贞洁的朝代,古人也曾有放妻书不是:“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1

    就还挺豁达。

    莫名地,素问觉得唐崇就是能写出这种东西的人。

    她叫了一声胡桃:“去前面看看,要是老爷子回了,来告诉我一声。”

    胡桃掀开珠帘进来,几乎同时开口:“小姐,老太爷来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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