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种突发状况,肆宁完全不知道该怎样解决,总不能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过去抓他。

    太离谱。

    她已经没有能力去思考他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只感觉自己头疼的更厉害了,像是要炸开一样。

    她眉间紧皱着,抬手用力按着额头。

    陆蘅心紧了瞬,赶紧走过去,“怎么了?”

    肆宁也说不清具体是什么滋味,心口酸酸胀胀的,有点闷,又有点疼。夹杂着欲裂的头痛,身体不舒服到了极点,“没事”两个字卡在喉咙,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潜意识里觉得,就算说了,他也不信。说不定还会像刚才那样,突然发一通脾气教育她,然后无征兆的说出更离谱的话。

    “头痛”,她干脆如实道。

    尽管她轻描淡写,可从她的状态来看,明显是在强忍。纤瘦的身体站在面前,突然虚晃了一下,陆蘅动作反应比脑子快,迅速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去医院吧,你别硬撑着了,行吗?”

    肆宁从他手里抽出胳膊,向后退了一步,清淡的看着他,说:“就算去医院,我也还是要承受这些,并不意味着,我去了,就立刻会变好。”

    陆蘅也是第一次领教她的倔犟度这么高,心急又束手无策。

    “去了之后,医生给你检查治疗,虽然不会立刻恢复,但至少比你现在硬撑着要好的多。”

    肆宁仍是态度坚决,没有一丝松动,“我吃过药了,只要你不烦我,一会儿也能好。”

    陆蘅却说:“如果你不去医院,那我就一直烦着你,我不介意你会讨厌我。”

    “……”,肆宁眉宇间皱的更深了,“你怎么了?”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怎么突然,像个无赖了?

    “我脾气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惹急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行为”,陆蘅看着她说,“就比如现在,我表面上平静的跟你说话,但心里已经在做决定,如果你再不听话,我就要把你扛走了。”

    “……”

    -

    夜晚的医院里不似白天那样人多拥挤,各个服务窗口前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人,不到一分钟,陆蘅便拿着挂号单离开窗口,走向后面的等候区。

    肆宁安静的坐在那里,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头顶上方的灯大概是坏了,光线明显比其他地方暗了些,那片区域只有她自己一人,放眼一看,清瘦虚弱的身体显出几分孤寂落寞。

    陆蘅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微仰头看着她,“挂完号了,我们去找医生看看吧?”

    已经被威胁到了这里,肆宁哪里还有决定权,一路上没给他好脸色,此时依然是板着脸,无视掉他,站起来往门诊方向走。

    陆蘅在她起身的瞬间便跟着起来,没敢多说一句话惹她更生气,只老老实实的在一旁当个隐形人。

    值班医生用听诊器给肆宁听了听,考虑呼吸道感染,让去拍片和抽血化验。

    拍片的时候没有排队,全程顺利进行。

    可到检验处抽血的时候,离窗口还有几步之遥,肆宁突然停住不动了。

    陆蘅刚要问她怎么了,就见她目光凝重的盯着窗口前的某个位置,跟着看过去,一个小朋友被家长抱着坐在那里,袖子被撸起来,露出胖乎乎的小胳膊,窗口里的医生拿着针头对准胳膊,被灯光一照,针头上闪烁出锋利的光芒。

    在针头扎进皮肤后,那小孩立刻扯着嗓子哭出来,同一时间,肆宁闭上眼睛低下了头。

    陆蘅刚好转过头来,准确的捕捉到她转瞬即逝的表情变化。

    突然明白了她为什么这么抗拒来医院。

    怕扎针。

    挺棘手的现象,陆蘅正琢磨着该如何哄着她去扎一针的时候,窗口处的广播就喊到了她的号。

    “到我们了”,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号,试探的提醒她。

    就在他以为她要倔着小脾气死活不过去的时候,她竟面不改色的走了过去,在对应的窗口前坐下。

    “把外套脱掉一只袖子,胳膊露出来”,窗口里的医生说。

    肆宁照做。

    细白的胳膊伸进窗口,医生绑上压脉带,血管渐渐浮现出来。

    锁定位置,局部消了消毒,医生从旁边拿过针来,瞄准血管要进针时,突然间,肆宁把胳膊抽了出去。

    动作快的把医生吓了一跳,拿着针愣在那里。

    “不好意思,她有点怕针”,陆蘅对医生抱歉了一句,然后低头轻声对肆宁说,“别怕,很快就好了,医生轻一点,不会很疼的。”

    肆宁抬头看他,眸里透出几分抗拒。

    “这么大的姑娘还怕疼啊?”医生无奈的笑了,“刚刚吓我一跳。有啥可怕的,针那么细,扎进去没什么感觉的。”

    肆宁闭着双唇一言不发,视线落向别处。

    陆蘅揉了揉她的脑袋,无声的安抚着,然后对医生说:“麻烦您轻一点。”

    “放心吧,我不是屠夫,重不了”,医生说,“好了别耽误时间了,后面还有其他病人呢,咱们速战速决啊。”

    被这样催促着,肆宁在一阵静默后,重新把胳膊伸了回去。

    医生拿起新的棉球再次消毒,过程中,陆蘅低头看了眼肆宁,她垂在腿上的另一只手紧紧攥在一起。

    他把手伸给她,低声说:“疼的话就抓我。”

    肆宁看着他的手,而后轻轻摇头,意为不用。

    医生按住她的胳膊,说:“你忍忍,千万别进针之后突然往回抽,那样可就麻烦了。”

    肆宁“嗯”了声。

    这时候医生抬头看了陆蘅一眼,使了个眼神示意他把人按住。

    陆蘅顿了两秒,然后上前半步,与肆宁身体几乎贴着,把手放在她后脑勺上,微微用力压在自己身前。

    感觉到她身体僵硬住,他手掌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脑勺,同时对医生点了下头。

    肆宁看不见针头,未知的等待让她的心脏是紧的,一直到胳膊上传来刺痛,她身体下意识缩了一下,接着就感觉他的手臂抱她更紧了,头顶响起他轻柔哄着的声音:“好了好了,不怕了,马上就抽完了。”

    抽完血后,肆宁按着棉签起身离开,听见窗口里的医生对同事小声感叹:“我抽血的时候咋就没个这么帅的男朋友哄我呢?”

    同事笑着回:“因为你是个汉子,不需要人哄,你得哄别人。”

    肆宁:“……”

    -

    相应的检查都做完了,回到门诊后,值班医生说:“我刚刚看过ct了,肺里没事,还是考虑呼吸道感染,先打个针吧,把烧退下去,等一会儿血象结果出来后我再看看。”

    肆宁想要拒绝打针的方案,身边的陆蘅却在她开口之前对医生说:“好,麻烦您开单子吧。”

    医生是个执行力很快的人,没用几分钟就开完了,鼠标点击确认后,他抬了抬眸,想起什么,对肆宁说:“你之前受过伤?”

    肆宁神色一恍,下意识脱口而出:“没。”

    医生探究般的打量着她,然后说:“ct上看着你肋骨有几处骨折。”

    肆宁维持着表面平静,“可能是小时候伤的,我不记得了。”

    医生信了她的说辞,点了点头,听上去是随口说道:“可能吧。”

    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说完话便抬头对陆蘅说:“药开在卡里了,去收款处交费拿药吧。”

    陆蘅面无异色的点了点头,侧头看了眼肆宁。

    肆宁转身要和他一起去,医生就说:“你坐在这儿等着他吧,身体不舒服就别来回折腾了。”

    她动作微顿,就见陆蘅对她说:“你坐着休息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他们谁都没有给肆宁开口做决定的机会,她看着他转身离开门诊的背影,心口突然发起闷来。

    值班医生闲着无聊,心血来潮,便跟坐在对面低头沉默的肆宁唠嗑:“小姑娘,看你男朋友对你挺好的,你俩谈多久了?”

    肆宁抬起眼睛看他。

    医生吹了吹茶叶水的热气,然后小抿了一口,端着杯子语重心长的对她说:“看你俩都是老实性子,哥身为过来人真心劝你们,恋爱该谈谈,学习也不能误,到时候牵着手走进同一所大学,多浪漫呐。”

    “……”,肆宁看着他投入的样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医生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抿了口茶叶水,老神在在道:“你男朋友不在这儿,就咱俩,你也别藏着掖着了,况且片子摆在那儿你也瞒不了我,你是前段时间出了车祸吧?”

    如医生所说,陆蘅不在这儿,肆宁确实没有了顾忌,自知在医生面前遮遮掩掩不过是跳梁小丑,证据摆在那儿,她否认也是徒劳。

    “嗯”,肆宁说。

    “看片子你骨头伤的不轻,愈合情况也一般,平时就算没感觉也多注意点儿,好好养着,别剧烈活动,等过段时间再复查。”

    肆宁:“好,谢谢。”

    陆蘅回来后,在医生的指示下去输液大厅打针,往那边走时,他闲聊般问她:“刚刚医生跟你说什么了?”

    肆宁:“没什么。”

    陆蘅也没再多问,到输液大厅后,把手中的药筐递给护士,选了角落上的两张输液椅坐下,他看了眼肆宁已经穿好外套的胳膊,问她:“胳膊还疼吗?”

    肆宁摇了摇头。

    看着她清清冷冷的侧脸,陆蘅有种想揉揉她头发的冲动,也确实那样做了。不出所料,受到了她不悦的嗔视。

    收回手,陆蘅从容不迫的弯唇笑了笑,说:“先记着,等回去后让你加倍还回来。”

    谁稀罕还回去了?

    他一再这样,说多少次也不听,肆宁心中有气,懒得跟他废话,板着脸不愿再理他。

    陆蘅看了眼她搭在腿上的手,犹豫须臾,慢悠悠伸手过去,轻捏着她的小拇指晃了晃,喉结动了动,声音低低的,像是在撒娇:“别生我气。”

    “……”,肆宁冷脸抽走手指。

    “肆宁同——”陆蘅正要哄人,余光瞥见护士过来,不着痕迹的敛起神色,沉稳从容的看向对方。

    护士看了眼两人,问:“谁是病人?”

    陆蘅说:“她。”

    护士接着看向肆宁,见她左手挨着男生,没有犹豫的,端着治疗盘走向她的右手边,说:“打这只手吧。”

    和刚才抽血相似的流程,只是扎针的部位不一样。压脉带一绑上,护士让肆宁攥拳,然后拍打她的手背。

    声音有点响,连陆蘅听着都感觉疼了。

    而肆宁却面不改色的任由对方操作,直到针头亮出来对准她的血管时,她默默别开眼。

    陆蘅把手伸给她。

    肆宁无动于衷的看了几秒,在针扎进血管里时,猛的抓了上去。

    护士抬眼看她,提醒道:“别乱动啊。”

    肆宁那只胳膊没有再动了,只是左手用力攥着陆蘅的手。

    陆蘅任由她攥着,在护士扎完针并交代了些事情离开后,肆宁松开手,看了眼他一道道红印的手背,沉默了好几秒,才轻声开口:“疼吗?”

    “不疼”二字已经到了嘴边,却猛的拐了个弯,陆蘅语气沉重道:“嗯,疼。”

    肆宁突然想到上周,她在出租车上打了他一下,然后他就疼上了好半天,那只手比花瓶还脆弱。

    刚刚用了比上次更大的力气,痕迹确实刺目,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缓解过来。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男生的手,会如此娇嫩。

    肆宁不再说话了,在她淡淡的移开视线时,陆蘅把手伸到她面前,说:“很疼,你看,这么红。”

    “……”,肆宁说,“买块冰,敷着。”

    “冰了会更疼”,陆蘅说。

    哪能看不出他是故意的,肆宁静静打量着的他手,片刻后,问他:“那怎么办?”

    陆蘅说:“你帮我揉揉。”

    明知道不会得到什么靠谱的答案,肆宁暗诽自己何必浪费口舌问一句废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在她心目中的印象已经不再是谦和温润的君子,而是变成了谦和温润但厚脸皮的无赖。

    道貌岸然,大抵就是形容他了。

    “揉了,更疼”,肆宁说。

    陆蘅把手伸的更近了些,一本正经道:“疼的话再想其他办法。”

    接下来两人都保持着当下的动作一动不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在较劲。

    谁先动了,便是妥协。

    结果是陆蘅赢了。

    肆宁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的手,而后缓缓抬起左手,手指落在他手背上,轻轻揉动着。

    没有任何言语,在她动作间,陆蘅的心就好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扫过,又麻又痒。喉间也莫名的发紧,他极力克制着将那只手握起来的冲动,一动不动的伸在那儿。

    事实上他高估了自己的定力,没过多久,他就败下阵来,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说:“不用揉了,让它自己缓缓吧。”

    肆宁蹙眉,往回抽手,不仅没抽动,还收到他轻飘飘的制止:“别乱动,疼。”

    “……”

    肆宁感觉自己掉入了一个陷阱,无处可逃的那种。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她问陆蘅。

    “知道”,陆蘅闲适的靠在椅子上,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我在为自己争取利益,虽然办法用的缺德,但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肆宁从未见过能把自己缺德说的这么义正言辞的人。

    许是她世面见得少了,她心想。

    陆蘅垂下眸,忽而轻声笑了,缓缓道:“我用了很长时间谋划这件事,从出现在你身边开始,每天都在想着,怎样才能让你卸下心防,能够离你近一点。也想过转学去世临,但理由没找好,父母不同意。后来就想着,找个合适的时机问你想去哪个国家留学,我提前准备准备手续。”

    “我不是什么好人,自私自利,思想偏执”,陆蘅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眸光黑黝晦暗,他撕开自己伪善的皮囊,将遮藏着的占有欲暴露在她面前,“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没有让你喜欢,甚至是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既然已经在心里认定你,就……不太想放过你。”

    大厅里打针的人不算少,环境喧嚷,总有人走来走去,说话声音也不收敛。

    被这样打扰着,肆宁心跳乱的格外厉害。也怀疑是受这个原因影响,导致她耳朵出现了问题,怎么听到的内容,这样荒唐。

    从小到大,她在无情的环境中成长,见惯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一颗心早已磨练到冷硬,也默认这个世界便是如此,没有人会无条件的对另一个人好,所有感情都带着目的,真心付出只是表面假象,背后一定会像个吸血鬼一样,从对方身上吸取什么,付出就要索回,两者是成正比的。

    可自从陆蘅出现在她身边,她便百思不得其解,他这么优秀的人,众星捧月,不缺朋友,不缺仰慕者,只要他动动嘴,想要的东西便会奔他而去。说他是天之骄子并不夸张。

    他为何要将她放在眼里,并且主动和她成为朋友?

    肆宁也曾揣测过他的目的,都是徒劳。因为那一年里,他从未向她提过要求。

    渐渐的,她便认为,是他天性热情,喜欢结交朋友罢了。

    陆蘅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不仅仅存在计谋,也有不求回报的善意。

    肆宁一度认为这是上天恩赐她活下去的希望,凌医生说他是她的“解药”,她并不意外。

    而现在,他却告诉她,没有什么无私奉献,他接近她,是有目的。

    因为喜欢她。

    她的认知被狠狠打破,如同被玩弄了一般,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为什么会这样?

    肆宁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可悲。

    幸运被他喜欢。

    而可悲的是,她再也无法心安理得的待在他身边,心机的利用他来救赎自己。

    她向来不是自作多情的人,那天温尔说起他拒绝b大保送资格时,她虽然不解他的行为,却也没有往自己身上考虑过。

    现在听到他亲口说出这些话后,肆宁突然一阵恍惚,沈情说的他在等,难道就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问她想去哪个国家,然后陪着她一起去?

    他为什么?而她又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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