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天微黑,霍清端端了一碟菜、两碗粥进来。看看睡着的青棠,他自吃过一半后便把碟碗放到窗台,就势盘腿坐在窗台这侧的柴草上。一天了,土匪便是没被剿尽,也该被团团包围了吧。明天天亮,他就可以动身往南。至于青棠的郎君,明年开春他派人去榜下捉人,总能给她弄来的。

    正想着,门外传来急促敲门声。霍清端看眼睡着青棠,起身开门。甫一看到敲门女子俏丽容颜,他随手又将门关上,回身坐回原处垂眼面壁。

    院里有女人尖刻声音问:“天都要黑了,你不回房睡站那儿干吗?”

    一细细女子声音回答:“家里不是来了客人,柴房没床,我给他们送个棉被。”

    尖刻声音斥道:“你瞎担心什么,先管好你自己!这大夏天的,盖棉被能睡得下?”随后一声唯诺、杂乱脚步声后,院里只余蝉鸣犬吠之声。

    又过了一会儿,霍清端慢慢转身过来,抬眼正看到青棠坐在他对面的柴草堆上吃饭夹菜,背上冷汗立时涔涔而下。她不是睡着了吗?她拿饭端菜一溜动作下来竟是没让自己发觉?

    “你再这样放肆看我,小心我揍你。”吃饭挡不住说话,青棠威胁道。霍清端初抬眼时那见鬼似的恐惧,真是让她兴奋。

    霍清端继续盯着青棠看,他对青棠有所保留。路遇崔姓女子之后,青棠对他明显是防备多过信任。没有忠诚信任做钮带单靠交易的同行,万一有突发情况,万一敌对之人给青棠设了不得不低头的局,很难说会武的青棠会作何反应。如果可以,能交手探探青棠的武功底子,那是最好。

    还盯着自己看,这是要杠上了!青棠吃过饭,将碗碟放回窗台,缓缓起身。

    做完活儿,正在灶房铺铺盖的胡妈听着隔壁柴房‘砰砰砰’的闷响,直叹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这私奔的小男女以为单单称兄道妹便能糊弄过人吗?天刚黑就折腾,借宿在别人家还敢弄出这么大响动来,这也太不知节制了!

    东配房的女子潸然泪下。去年金蟹宴时尚能远远对坐的冷清人,现在已是心系他人。

    柴房里,起初青棠、霍清端的拳脚较量,青棠是占优势的。她好武是一方面,常年在外行走与人对阵,练出的反应灵敏快捷也是一方面。但有一缺点,不耐久战。

    霍清端实战虽弱,那也是名家从小教出来的,第一招、第二招生疏,但越打越恣意顺手。兼之男子在身高、力气上占的天然优势,到得后来青棠腰酸渐重更显劣势。力气不够招数来凑,青棠一改较量之风,伸拳出腿招招阴狠,且越来越熟练越来越狠,这招断子绝孙那招直锁咽喉,打得霍清端狼狈不已。

    只狼狈些也不算什么,男人嘛,跟个女子对回阴狠招数,不用别人说他也觉的跌份儿。霍清端摸清青棠的底儿后,懒得与她再动手,大度首先收手。

    这次对打,霍清端是想摸底。但青棠不是,既是明知打不过,对个骗子,施阴手又如何。于是青棠趁霍清端收手转身之际,聚力猛扑过去将霍清端压倒骑到他后腰上,举手成刀就要砍他后颈。

    堂堂皇子被个女人骑在胯下?!霍清端火了,当真以为他不敢打她!然后,这较量就演变成比力气的肉搏战。结果霍清端自是赢了,只赢得心猿意马,看青棠的眼神掺上了难言的沉郁。

    青棠输了,输的低眉顺眼顺带莫名其妙。起始时候她怎么会踢不到,是出腿角度的问题,还是力度不够对霍清端造不成威胁?有心想开口问霍清端讨教,但爹爹曾说过,这阴狠招数她可以照葫芦画瓢地学、可以用,就是不能问。青棠叹叹气,不能问就不问。武学的事,有时就得慢慢领悟,急不来的。

    夏日的夜,热的让人莫名烦躁,霍清端难以入眠。青棠一时半会也睡不着,有意无意开口:“敲门想给你送棉被的人,是大街上你遇见的姑娘吧?”顿一下补一句:“你们早就是认识的,对不对?”

    霍清端微皱眉,他不认识那姑娘。但街上她一说父辈祖父名字、籍贯、曾经官职,他倒是很熟悉。顺便记起尚在宫中住时,底下人私下数说他开府时的正妃、侧妃人选里有桐城崔司徒家女儿。

    至于是不是她,霍清端不知。后来未待他开府,户部彻查贪腐,崔司徒家牵连进去,然后崔家败落。只是就他所知,崔家虽再无入仕者,但家中男儿众多田地亦丰。他们怎会护不住姐妹,让姐妹沦落到给乡间地主为妾!

    霍清端不答,青棠继续问:“她找你,是想让你带她走吧?”

    “如果她还是处子之身,待我的事了了,我买了她送你做丫头。”霍清端突然说。

    这次改青棠皱眉,直接拒绝。这不是处不处子的事,一个姑娘那般深沉的注视男子,怕那心再装不下除男子以外的任何人、事,自己要她一个麻木的躯壳做什么。想想,她又开口:“你要买她,那你自己带身边呗。”反正霍清端是个骗子,身边真有了姑娘管着,没准就我心向善浪子回头了呢。

    霍清端没接话,缓缓闭眼。

    青棠叫声‘哎’,没人应;叫‘霍清端’,还是没回应,知道霍清端是不想理她了,遂乖觉闭口。睁眼看着黑漆漆的屋子,她却了无睡意,手里捻摸出一根根尚有韧性的草秸,脑里开始想茶寮的爹爹,也不知他回家了没有。

    以前行走在外,也出现过几次她与爹爹镖师们被匪人冲散的情况。虽总能安全会合,可每回爹爹都要说‘以后到哪儿都要抓紧爹爹的手,再不能走散吓唬爹爹了’。原以为这次回家就是等着嫁人、不会出现走散情况,没想到还是不得不走散。回去了,爹爹怕是又要唠叨她了,娘的惩罚怕是也少不了。

    越想越郁闷,青棠更睡不着,不知不觉睁眼到那三更梆子敲响。她侧耳听听,霍清端呼吸平缓,叫声他名字,不应,应是睡沉了。她一咕噜起来,将挑出来的有韧劲草秸麻利地扭做两根长长草绳。

    随后轻轻走到霍清端身边蹲下,很是轻柔的用草绳将他手脚都绑上。最后溜墙角进灶房绕着睡灶间的人寻摸出了一根未燃尽的炭杆回来。摸到墙边,想想,她在上盲写出一溜字:霍清端,欺男霸女、作奸犯科,勾连盗匪,恶贯满盈!完了扔掉炭杆,拍拍手,青棠得意的笑了。

    霍清端是被热醒的,也是被男人粗喘、女子呜咽吵醒的。睁眼欲起身发觉手脚被绑的那刻,说是肝胆欲裂一点不为过。下一刻想到同睡柴房的青棠,叫人听不到应声。翻滚过去,柴草上哪里有人!他的心都揪到了一起,他,害了她?!

    女子痛苦呜咽声声入耳,霍清端眼里的愤怒越来越多,费力挣开手上脚上草绳,推开柴房门直奔传出女子呜咽声的东配房。一脚踹开门冲进去,看清炕床上骑抱的男女是谁后,霍清端才幡然醒悟:他被青棠耍了,他居然还想救她,他居然做事不过脑子仅凭直觉,他要被自己的愚蠢气疯!

    闪身出门走在大街上,丝丝凉风吹到脸上,霍清端的怒意慢慢消散。到得遇见崔氏的地方时,端木来了。霍清端面上归于平静,淡淡说一句:“做完了。”

    端木低头,恭敬说:“没有。土匪还有十余人,手里抓着徐家大老爷。张总督让我来问,管不管。”

    管不管?霍清端黑眸慢慢眯起,轻轻问一句:“茶寮处的老少是土匪?”

    端木静静说:“孟贺岭说是。”

    现在说是,早干嘛去了!霍清端嘴角噙出冷厉:“告诉孟贺岭,徐大老爷能活着,他还是千户;若死了,他自己看着办。”

    端木点头,如来时一样闪身而去。霍清端继续向前,他记得来时村北有条小河,河水应是能荡涤掉热躁还他清爽。

    青棠在岸边就着河水擦洗身体,察觉到有人来,立刻合衣藏到就近的一株大柳树后。看着来人渐近,看着来人脱衣下水,看着来人游至河中心。心里犹疑片刻,终觉霍清端这样身手不错的骗子,自己一个人可不是他对手。

    慎重起见,她还是先回家要紧。等等,霍清端越游越远似乎不游到对岸不罢休。瞄眼他脱在河岸上的衣裳,青棠坏心又起,拿了他衣裳让他上不得岸见不得人,他也不能拿她怎样。

    青棠手刚摸到衣裳,忽听河里传来一急斥,‘徐青棠,把你的手拿开’。好啊,拿开就拿开。青棠收回手,然后痛快地伸出脚。骗子骗子大骗子,我踩我踩我踩踩踩。霍清端越是气急败坏越是不敢上岸,青棠就越踩得欢快,最后得意忘形竟转圈地踩。

    当湿漉漉霍清端走上岸,青棠呆了,直愣愣将霍清端从头看到脚。他竟然敢出水,他怎么敢出水?!当脑子终于不再纠结霍清端敢不敢出水,青棠才发现自己衣裳被扒开了,慌忙伸手掩上,心却是虚的。

    男子所独有的物件,青棠不知道,身边亲人更是想尽办法阻止她去知道。但女子所独有,不能被男人看的地方,青棠是知道的。可也就因为知道,自己逾矩在先的情况下,不去指责、不去说破反可以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

    霍清端弯腰拾起地上衣裳,淡淡说:“有人来了。”青棠于他而言不是一般女子,恩情放在那里,若不能以正妃之尊娶她回去,那就该远着她还她恩情。刚才是他孟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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