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棠这话问的搔到孟贺岭痒处。自从托媒婆上徐家门,他以为徐家人都眼瞎呢?他人长得再不入眼,那千户之职可是很能入眼的!你满直隶瞅瞅去,别的千户有谁肯娶村里姑娘?!
只说到村里姑娘,孟贺岭觉得自己也不能埋汰徐家大姑娘青怡。她长得真的很美,长长的眉弯弯的眼,一笑颊边就出现个酒窝,每每看到那粉红花瓣似的唇,他就想亲上去。那白玉似的脸蛋,他更想娶回家日日看着。
只起始徐家坚持青怡做守灶女,他无计可施;这两年来徐述渐渐长大,徐家口风松动。从上上个月徐大老爷归家青棠办过及笄礼后,口风进一步松动,他这不赶紧把握机会来提亲么。为了让这机会把握在自己手里的几率更大一些,孟贺岭将对青怡的爱慕之情说的更细致一些,力求先将未来小姨子拉拢到他的阵营。
孟贺岭糙汉子,又整日混在兵痞堆,荤词黄句是从来不忌口。但面对未来小姨子,他还是收敛不少。只是这收敛不少相对青棠来说,那还是太太豪放。一通对青怡爱慕的述说之词,听得青棠面红耳赤,连连说够了不用说了我知道了。孟贺岭这才意犹未尽闭口,想将心仪的姑娘娶回家,怎么着也得先将姑娘家里人给感动了啊!
青棠快走两步,和孟贺岭再拉开两大步距离,这才又慎重开口:“你生出的那些喜欢,不过是远远看到我姐貌美生出的感觉。你不曾和我姐说话、生活,你怎知她性情是怎样的?万一,万一,和我一样呢?”
青怡性情和青棠一样?孟贺岭一听这假设,立刻哈哈笑出来,想也不想直接来一句:“你再在徐大夫人手里养上十年,没准能修得青怡一半的温柔娴静。”
孟贺岭这样说,青棠半是欣慰半是沮丧。想了又想,她还是再加问一句:“我和别的人出去一天一夜,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样不好?”
这个问题么,怎么说呢,那是肯定觉得不好啊,但这能说吗?要不是他哄骗在先,青棠不可能踏进土匪伏击圈,自然也就不可能和男人出去一天一夜了。昨天让霍清端追着青棠跑是为了保她的命,现在命保住了,自然是要处理一下追着跑会引发出的名声问题。孟贺岭瞄看青棠两眼,关切问一句:“霍清端呢,他不是追着你跑的么,怎么现在就你一个?”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青棠回答的干脆,转而问:“你说别的人会不会因为我看轻我家?”
“你不知道他在哪儿,这意思是你把霍清端甩丢了?那他活没活着,你也不知道?”孟贺岭紧迫追问。霍清端要是死了的话,他孟贺岭的麻烦可就大了。
青棠有心想吊一吊孟贺岭,但他话音里带出明显的紧张,想想还是直白说:“他没死,今个上午我陪他去找你,可没找着你。后来碰上个笑的很好看的人和一群兵丁,他就跟他们走了。”
孟贺岭眼晕,没好气说:“青棠你能形容的再具体一点吗?那个笑的很好看的人是男是女是胖是瘦是高是矮是黑是白?更直白点就是霍清端是怎么称呼那个笑的很好看的人的?”
剿匪战他可是坚持到最后的,连总督张易恒他都见着了,怎么就没发现什么笑的很好看的人?还是说那笑的很好看的人是什么皇亲国戚勋贵子弟,掐着点儿来想领份功回去?
非亲非故,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哪有姑娘家盯着个男人细细辨记是男是女是胖是瘦是高是矮是黑是白。青棠不乐意回答了,加快脚步奋力前行。
孟贺岭连着‘哎哎’两声,青棠脚步不停,他也就歇了问的心思。他个小小千户,连把总都没混上,真有皇亲国戚勋贵子弟来抢功,他吭声也没用啊。想想眼下,青棠的名声要紧。
傻姑娘啊,还问别人会不会因她看轻徐家,这还用问吗?但是只要他娶了青怡,有谁敢因为青棠的事说上门,他当姐夫的绝对把那些人打的亲娘都认不出来。孟贺岭豪气说。
这是从侧面承认了自己和霍清端同行的事会影响到外人对自家的观感。青棠的沮丧更甚,她和霍清端明明兄妹相称的。
“青棠,你救过那霍清端,这回你又带他逃出土匪追击。你不想让别人看轻你、看轻你家,那你可以让霍清端娶你。他娶了你,这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再说了恩情在这儿,他敢说不愿意娶你?”孟贺岭积极献计献策。
青棠满眼幽怨。孟贺岭这般粗暴简单的解决方法,当她没想过。只是不嫁霍清端,而是嫁霍清端找来的好郎君。再想想霍清端,青棠问:“你是千户,见识、阅人应是比我高的多,你觉得那霍清端值得信任吗?”
当然值得信任啊!就算霍清端不是端王,那也是在端王面前能排上号的人,最不济也是能和宁城县令平起平坐的人物。青棠嫁了霍清端,他再娶了青怡,宁城这地界,也就轮到他孟贺岭横着走了。孟贺岭肯定点头,连连说值得信任值得信任。
青棠心里舒服一些。到现在孟贺岭还能说霍清端值得信任,那是否表示霍清端能抹平一切事,是否表示她可以等着霍清端给她送郎君来。
青棠沉默。孟贺岭以为她被自己说动,于是诚恳建议:“这名声受损可是大事,所以你不能等。我帮你找到霍清端。你呢,赶紧把事给你爹娘说了,让他们预备你和霍清端的婚事。”
“我不会嫁给霍清端。”青棠不想再让人误解,直言道。她确实是喜欢过霍清端,也想过嫁他。但经过他那通温良恭俭让的胁迫,青棠退缩了。而且青棠自认很多时候自己其实蛮温良的,偏偏霍清端眼瞎看不出来,还总想教训她。
不嫁霍清端,青棠想干什么,翻天不成?!孟贺岭的脸愤怒得近乎扭曲,瞪视青棠背影良久,冷森森说道:“你说不嫁,问过你爹你娘没有?要不是天上掉下个霍清端,要不是你狗屎运地为人家解了围,你觉得你能摸到人家一片衣角?还不嫁,你自己满宁城问问去,有想娶你的没有?!”
孟贺岭这话真是把青棠打击地狠了,她蓦然转身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杈就向孟贺岭袭来。只是未待孟贺岭接招,突然传来一声杀意十足的喝声‘谁在那里,给我出来’。青棠赶紧收手,顺着冲劲拐到孟贺岭身后。
孟贺岭也是心里一紧,莫不是真碰上‘丰年祭’的牛鬼蛇神了?他敢肯定他们不会当着自己面抓走青棠,但难保他们不会就此惦记上。流年不利啊,送青棠到家,他一定要好好和徐大老爷、徐大夫人唠唠: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赶紧把青棠嫁了吧!
等喝声之人现出身形,孟贺岭这才真正放松。同时心里感慨一句都是巡逻的兄弟,干吗要这么较真吓唬自己人。不过大晚上的别计较了,他先送了小姨子回家才是。于是他呵呵一笑,抱拳说:“兄弟辛苦了,借个道,老哥办完事回来再谢你。”
都要踏进端王的营宿地盘了,还想往里走办事?那较真的巡逻兄弟眼睛一瞟孟贺岭身后青棠,冷冷回一句:“你还是想想怎么保住你脖子上的脑袋吧。办事?下辈子再想!”
这话说的,孟贺岭心里有些恼。转念想到在黑堡村的总督张易恒,心想可能是碰上人家的亲兵了,人家亲兵也误会了自己意思。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是低个头赔笑脸吗,他孟贺岭不惧。
于是青棠看到孟贺岭状似很明媚地笑说‘兄弟误会我了,我说的办事就是送小姨子回家。大晚上的,她就和她姐闹腾上了,非嚷着要回她家。我不放心她一个走。你也知道的,这丰年祭……’这孟贺岭确定不是说书的,还扯上她姐!不过情势所逼,想想丰年祭,青棠继续当鹌鹑。
那巡逻兄弟似有意动,偏头向黑暗处望望,回孟贺岭一句:“即是如此,我也不难为你。把你小姨子留下,明早我们给你送她回家。”
把青棠留给兵痞,打死孟贺岭也不能那样干啊。但若因此惹上直隶总督张易恒,也是划不来。孟贺岭脑子一转,再开口还是笑呵呵:“我想了想还是不麻烦兄弟们,我把小姨子带回家,明早再送。谢了兄弟。”语毕转身扯了青棠就往回走。
刚刚迈出两步,身后传来温煦话声:“孟千户即是把小姑娘送到这儿了,再费力带回去,让外人看了该说我张某的不是了。若有人再说个千户擅离职守,千户说我是办你还是不办你?”
孟贺岭面上现出明显愤恨。
青棠偷偷回头看看。听着那温煦声音有点熟,奈何那说话人隐在树影下她看不清他的脸,不知道他是谁,更不能靠直觉分辨那人的善恶。回转视线看看孟贺岭,她小声问句:“他是丰年祭的人吗?”
孟贺岭摇头。当今圣上痴迷修道,各级官府也会充当道观道士与俗世百姓交流的传声筒,但是各级大小官员能有向道之心却不能有修道之身。丰年祭的人是专职道士,自是不能出入庙堂的。且近些年来丰年祭声名狼藉,不定什么时候踢到铁板让人一锅端。张易恒位居一府总督,能没这个眼力见儿?那自是更不能掺和到丰年祭里。
不是丰年祭就好,青棠稍放下心,又问一句:“怎么办?”
怎么办?孟贺岭苦笑,不答反问:“如果我做不了千户,你能说通你爹娘让你姐嫁给我吗?”
青棠怔了怔,咬咬唇,她问:“你说那个霍清端与这个人比,哪个说话更有用?”现在无路可走,只能赌一把,赌霍清端是大家子,赌他说陪她等三元及第的底气。要是赌输了,孟贺岭再不做千户吧。
霍清端、张易恒两个人,谁说的话更有用?孟贺岭不知道。想想,他终是说:“若霍清端说话管用,我娶了你姐,你再嫁了他,我照样还能做回千户。”
青棠听得感动不已。若霍清端说话管用,孟贺岭是能做回千户;可要是霍清端说话不管用呢?要是姐姐宁死都看不上孟贺岭呢?
张易恒听得冷笑不已,连连撇了孟贺岭三个白眼。若孟贺岭是个热血勇敢正直聪明的人,没准端王还真能将他看进眼里,可他是吗?不过这小子对徐家姑娘们倒是情深义重,这下子打动了徐家小姑娘,怕是能如愿抱得美人归了。算了别难为人家了,万一这兵痞孟贺岭真和端王做成连襟呢?想着,张易恒薄唇一启,说:“小姑娘,你不想跟我学怎么笑了?”
青棠倏然转身。
孟贺岭惊奇问一句:“青棠,你认识总督?”这闹的,认识的话早说啊,看看把他吓得这一身冷汗。
青棠回他:“他就是我说的笑的很好看的人。”
孟贺岭作呆立状。请原谅他眼拙看不出总督的笑有多么好看,他只知道总督抡刀杀土匪的时候,那眼珠子都是红的。咳咳,想那些有的没的干吗。青棠说霍清端跟着笑的很好看的人走的,现在很好看的人就在这儿,怕是霍清端也在这儿。
如此一来把青棠留下倒也不是什么忍不得的事了。想着,孟贺岭壮着胆子问:“总督,我想问一下霍清端霍公子是不是在您这儿?您知道的,我身边这位姑娘跟他孤男寡女同行同宿一日夜。姑娘家名声要紧,不知霍公子作何打算?”
青棠再次退回到孟贺岭身后。她明知道她的婚嫁怎么着也越不过爹娘去,得由他们最终拍板。但孟贺岭这样揽过去对着个不相干的人直不隆咚问出来,青棠脸皮再厚,也抵不住姗姗而来的女儿家娇羞。
张易恒温煦声音再响起:“霍公子的打算,不是已告知徐姑娘了。”
孟贺岭立时侧身看上青棠,问:“怎么说?”
青棠想想,缓缓说:“他给我说了他的两个打算,一个是给我找个三元及第的郎君,一个是娶我。”
张易恒的眼睛亮了下。
孟贺岭的眼睛亮了暗暗了亮。他是武将,虽不清楚科举是怎么个考法,但三元及第是个什么意思,他还是很清楚的。这第一个打算几乎是很明确的指认出霍清端是端王的事实。但是他未来的小姨子是嫁给三元及第好,还是嫁给个皇子更好?
按稀缺性来说,青棠嫁给三元及第好,三元及第百年不见得出一个;皇子呢,平均来算每五年就能生一个。按显赫荣光来说,三元及第,那就是妥妥的生前入内阁做阁老死后入名臣阁载入史册的,做他的夫人,那可是风光一世福绵子孙;至于皇子,除非皇子能做成皇帝,王妃能成就皇后,否则就是远赴封地生前做个富贵闲人死后记作宗室里的某某氏。
如此说来,他的未来小姨子还是嫁给三元及第好。但是那般稀缺的人物,又不是端王后院里的萝卜,想要了就拔一颗过来。这般想,似乎抓住端王这个就在眼前的皇子更实际些。孟贺岭边琢磨边往他的巡逻地双树村走。
孟贺岭返回双树村,正碰上那高秀才和他的两个属下纠缠。孟贺岭踱步上前,似模似样听属下说过高秀才想出双树村的缘由,为难咂下嘴,这才面对高秀才说:“恕孟某不能相帮,上头下来的命令,亥时过后各村内人员不得串村行走。高秀才是读书人,通情达理,也就别为难我这个武夫了。”
高秀才气得右手不停颤抖。即是亥时过后人员不得串村行走,那现在近子时,丰年祭的人是怎么进村的?又是怎么带着他娘、借宿的女客走的,遁地不成?
素来献祭给农神大人的都是未嫁女,老母都说了借宿的两位女客都不是清白身,若不信可给她们验身。他们却还是蛮横坚持。发现只有一位女客时,他们又强行带走老母,留下话来说要么将藏起来的那位女客找出来送去,要么送百两银顶过去才能接回老母!如果不想剩下的女客献祭,那就送两百两银过去!
他,一个穷书生,从哪里找那么多银子去?恨,高秀才从未如此恨过丰年祭的无耻,为了敛财,做事竟是没了底线!同时,他也恨自己。辛苦读书考的秀才又怎样,护不住老母,换不来银钱!高秀才越想越是悲愤。
只悲愤过后,还是要面对现实。银钱要筹措,可藏起来的那位女客,还是要找到的。在丰年祭的人强拉出女客崔氏的刹那,高秀才立时想到另一位女客肯定是徐家小姑娘。
他虽看不上她和男人私奔,却也怕她独个跑出去撞到丰年祭的手里。到时不止他要给出一份银钱,白塘村徐家怕也得被大大讹一笔同时恨上自家。结亲不成反结仇,便宜了眼前这位同样去徐家提过亲、还和丰年祭相勾结相掩盖的孟贺岭孟千户,高秀才如何能认?!
对上孟贺岭眼睛,高秀才慢慢说:“千户可能不知,藏起来的那位女客是白塘村徐家也就是我岳家的小姑娘。找不到她,我心实难安定。”
岳家,这词刺得孟贺岭心头一疼,看高秀才的眼里戾气渐显,半阴不阳回一句:“秀才还是先想想怎么将老娘接回,再去想岳家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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