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剑司,奇门部药房。

    此刻,楚遗正泡在药水当中,云曦用瓢不断舀着药水往他身上灌去。

    这正是七叶七色花熬制的药水,有生肌活血的功效,乃当世奇药。

    原本已经残破不堪的身体在这药水的刺激下,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修复。

    看到这一幕的诸葛正果算是彻底放下心来,他问:

    “大概需要多久他才可以彻底恢复?”

    “七叶七色花每一叶熬制的药水可以浸泡三天,师父说等将七叶七色花全部熬制完成,他就可以恢复,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还来得及。

    诸葛正果点点头,对这个结果算是满意。

    倒是云曦,那眼角始终挂着泪珠。楚遗这副模样,让她心里一直带着一种难言的难受。

    她喃喃地说道:

    “好在这一次他虽然受伤颇重,却没有伤及到丹田,不然他就算救活过来,也会成为废人。”

    废人!

    诸葛正果眼里闪过一丝万幸。

    如果楚遗这一次真的成为废人,那自己所谋划的这一切可能得重新推到重来。

    还好,他挺过来了。

    黄粱一梦,诚不欺我!

    “云曦,这段时间得麻烦你多多照顾楚遗,其余其他病人,我会让奇门部的其他医师接手。”

    “嗯。”

    云曦很细心,一遍又一遍地将药水淋在楚遗身上,没有漏下一处地方。

    这份细心诸葛正果看在眼里,他放心地离开这里。

    这个时间段,百里逍遥的飞鸽传书也差不多快到了,不知道楚州那里如今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

    就在诸葛正果刚刚离开,泡在药水中的楚遗突然闷哼一声,有苏醒过来的迹象。

    “楚遗,你……你醒了?”

    云曦显得很激动,手里的瓢都在跟着颤抖,只是这话她没得到楚遗的回答。

    楚遗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他意识再度苏醒过来的时候,他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痛,从浑身上下传来。

    紧接着,他痛哼一声,又一次因为疼痛昏死过去。

    浑身俱损的痛,又岂是一般?

    “楚遗……楚遗……”

    几次呼喊无果,云曦只能抹掉眼角的泪水,继续用药水淋他周身,滋补他的身体。

    药房外,诸葛正果望着等候多时的云脂,点点头,说道:

    “边走边说吧!”

    “好。”

    云脂似乎有些紧张,连看向诸葛正果的眼神都有些复杂,里面包含了很多情绪。

    那份情绪是落入诸葛正果眼里的,但是他没有揭穿,换成另外一个人遭遇了同样的事后,不一定有云脂这般心态,还可以和自己心平气和地讨论。

    两人沉默地走着,有好几次云脂都张口想问,可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开始。

    最后,是诸葛正果率先打破这份沉默。

    “你父亲他……”

    “我知道我父亲罪孽深重,只是我始终放不下,我没有寻你报仇,已经是一再克制,可时间一长,我并不觉得我还能克制,你知道嘛,有好几次我都准备出手偷袭你。”

    “嗯。”

    诸葛正果如何不知道云脂的心思,只是有些话是时候和她说清楚了。

    他停下脚步,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

    诸葛正果说:

    “你错了,从某种角度来说,你父亲并非是罪孽深重之人,他也可以说是一位英雄,一位剑走偏锋的英雄。”

    英雄?

    云脂眼里是不可置信,她不懂当年被朝堂上人人喊着诛九族的父亲,怎么还能是一位英雄?

    但诸葛正果的话,她又不得不信。

    云脂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尽量用一种平淡的语气问道:

    “请执剑令将当年的事情详细地告诉我,即便我父亲真是罪孽深重之人,我也认了,我只想要知道真相。”

    “这件事本来是不应该告诉你的,只是事到如今再不告诉你,这件事便会成为你的心魔,你的修为也就到此为止了。”

    眼前的云脂是故人之后,故人虽然已经离开这个世间多年,带着那份冤屈和被世人的误解长埋于地下,可有些事情终究是需要见到阳光的。

    诸葛正果停止追忆,缓缓将当年的事情说出来。

    “当年,大离帝都妖魔瘴气泄露,导致大离帝都内发生了一场可怕的瘟疫;许多人因为感染妖魔瘴气,成为行尸走肉,见人便咬,场面之血腥,现在回想起来也让人心寒。正是这关键之时,当今陛下寻到你父亲,企图用你父亲高超的医术化解这场瘟疫,你父亲作为大离国医圣手,是最有把握化解这场瘟疫的人。”

    “你如今所说的内容,帝都城内很多人都知道;只是事情的发展,为什么会变成最后那般模样?”

    回想起事情的结局,一向骄傲倔强的云脂双眼也噙满泪珠。

    至亲地离开对云脂来说,是刻骨铭心的痛。

    面对云脂的追问,诸葛正果示意他先冷静下来,然后继续说道:

    “那场因为妖魔瘴气而出现的瘟疫出乎了我们所有人的预料,当今陛下和我都没有料到那场瘟疫会有那么麻烦。在你父亲出山后,曾提供不同的药方,可那些药方最多就只能缓解,做不到医治被感染的人。”

    说到此处,诸葛正果低声一叹,尽是惋惜。

    “无奈之下,陛下逐渐动了直接焚烧感染者的想法;这个想法在被我和你父亲知道之后,极力劝阻陛下,可我与你父亲也拿不出任何办法来。”

    面对满城的感染者,诸葛正果和云蔚都觉得有心无力。可若真要焚烧那些感染者,他和云蔚都做不到不阻止。

    这一点,云脂是明白的,她深知自己父亲的性格,也深知诸葛正果的性格。

    “面对陛下逐渐丢失的信心,是你父亲主动站出来,以自身做担保恳求陛下再宽限一个月;他当时只和陛下与我提出一个条件,那便是这一个月我们不能干涉他的任何举动。”

    语气越说越重。

    很少被情绪所左右的诸葛正果,这一次被情绪影响得尤为严重。

    “就在那一个月接近尾声的时候,你父亲终于派人呈上来了一枚去瘴丹;只是那个时候我和陛下都不知道这一枚去瘴丹,究竟是如何得来的。”

    云脂的心突然就揪起来,她已经有预感接下来执剑令所说的话就是事件最关键的片段了。

    “就为了这一枚去瘴丹,你父亲深入瘟疫深处,接触不同的感染者;他是通过这份耐心和不畏死的决心,才研究出了根治妖魔瘴气的秘方;只是这枚去瘴丹来的时间晚了些,你父亲因为那段时间和感染者的接触,已经被妖魔瘴气深入骨髓当中去,无可救药了,若不是依靠着镇国神器一缕天子气运强撑着,他早就倒下了。”

    “父亲……”

    云脂在听到这段话后,泪水夺眶而出。她撑着那双朦胧的双眼,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为什么父亲身体内会有一缕天子气运?即便是父亲出手救治这场瘟疫,他也不可能得到天子气运的庇护,除非……除非陛下早就知道父亲会深入到瘟疫深处,接触那些感染者,所以才会渡一缕天子气运在父亲身上,为父亲强行续命。”

    云脂本就聪慧,在如此悲伤的情况下,她还能快速地找出问题的关键来,一般人做不到。

    故事已经说到这里,诸葛正果也就没有继续隐瞒下去的必要。

    他道:

    “是的,其实当年你父亲深入瘟疫深处这件事陛下是知道的,他担心我知道这件事情后会极力阻止,于是和你父亲在我面前演了这么一出戏;陛下要瘟疫退散,他可以牺牲很多,而你父亲为了瘟疫退散,为了可以解救跟多的人,也同意了陛下这个决定。”

    “陛下……父亲……”

    一时间,云脂竟是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她沉默许久后,抬起头,眼里隐着一股压抑着的怒火,她厉声问道:

    “那你出手除掉我父亲也是受到陛下的旨意?”

    这一问,带着云脂这些年来挤压的愤怒。

    只见她两眼血红,血丝遍布眼白。此刻的她,就像是一头即将大开杀戒的野兽。

    见状,诸葛正果却显得尤为淡定。他背过身去,将自己毫无防备地呈现在云脂的面前。

    他的背影对云脂来说就像是一场诱惑,她内心还在不断挣扎。

    出手还是不出手?

    “当年,让我出手的既不是陛下,也不是我的本意。”

    “除了你和陛下,还能有谁?”

    咆哮声里已经不掩饰自己内心的不甘,云脂手里攥紧长鞭,她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哪怕,这场战斗她压根毫无胜算。

    悄无声息的,阿羽已经出现在云脂的身后,若非是得到诸葛正果的阻止,她早已经出手。

    “是你父亲托我这样做的。”

    “你……你说什么?”

    云脂的神经本就紧绷,随着诸葛正果这话出口后,她整个人就像是失去了支撑一样,啪得一声坐到地上。

    “不可能……不可能……”

    “当年,你父亲知道自己一旦进入到那瘟疫深处,就再也没有身还的可能;他为了不被妖魔驱使,不成为不人不鬼不妖不魔的怪物,给我留了这么一封信,你自己看看吧,我想你父亲的笔记,你还记得。”

    诸葛正果将那一封泛黄的信纸放在云脂身前,他没有继续在这里停留,甚至让阿羽阻止其他人过来这里。

    现在,是云脂自己需要独处的时间。

    时间埋藏的伤口一旦撕开,不会轻易的愈合;她会在这里宣泄出这十多年来她的痛苦,她的委屈。

    秋天的世界,是泛黄的,就如那封信纸般。

    候鸟会南飞,带着无数人的期待,去往另一个温暖的世界。

    秋色的环境里,落叶之中,那一袭红衣的女子怀抱着那封泛黄的书信,沉默着沉默着就开始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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