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仪殿内,昭仁皇后靠坐在软榻上,正由李嬷嬷给她捏肩。
她昨夜又没睡好,皇上一到了江南心思就全然不在她的身上,连宫里带来的那些妃嫔都瞧不上,整日里就想着往秦淮河去饮酒听曲。
那些臣子也没一个是好的,非但不劝诫着点,反倒变着花样争相讨好,恨不得人人都往宫里再塞个女人进来,好做自己的耳报神。
皇后到了这把年纪于争宠一事早就没了心思,只是她自己不争却不得不为儿子争。
只要太子的人选一日没有定下来,她就睡不好安稳觉。
别的不说,徐承卿这个眼中钉是必得要想办法除掉的。
昭仁皇后抬手止住了李嬷嬷的手,只问她:“早膳可准备妥当了?武英殿那边可派人去盯着了?”
“娘娘放心,都备妥了。皇上说了,一结束议事便会来陪娘娘用膳。娘娘一会儿也控制一下脾气,好容易哄得皇上叫了大殿下过来用膳,别为了一个戏子……”
一说到这个昭仁皇后就生气。皇帝南巡收一堆良家女回宫已是不妥,眼下竟还看中了一个戏子,起了替她赎身的心思。
这是在打后宫所有女人的脸,叫她们这些名门闺秀同一个贱籍女子姐妹相称共事一夫?
亏他想得出来。
为了这个事情昭仁皇后急火攻心,气得差点晕厥。她也清楚皇帝今日之所以愿意来自己这里用膳,不过是想讨好她令她松口罢了。
只是她既当了这个中宫皇后,便绝不会让个戏子进宫门。
又想着叫晏儿一道来用膳,可想起今日是场鸿门宴,便歇了那个心思。
不多时建安帝应付完朝臣来了柔仪殿,这一对面和心不和的帝皇夫妻便同桌而坐准备用膳。
建安帝年近半百却保养得宜,乍一看便知年轻时也是个风姿绰约的翩翩少年。如今年纪大了虽添了几条皱纹,人却更见沉稳内敛。常年身处高位的他早已养成喜怒不形于色的姿态,见着皇后也不过淡淡应一声,自始至终眉眼便没有松过。
两人刚坐下喝了几口茶,昭仁皇后正准备提起徐承卿,便听总管太监前来回报,说是肃亲王到了。
建安帝四平八稳的脸上少见地露出丝笑来,喜道:“快叫他进来。”
太监应声而去,很快徐承卿便裹挟着一阵凉风快步踏进殿内,一见建安帝便要跪下行礼。膝盖刚弯便被对方止住:“过来坐下,陪朕用点早膳,朕可是有几日没见过你了。”
他这一说不仅把自己的礼给省了,连皇后那一份也一并省了去。
昭仁皇后气得牙关紧咬,脸上却还摆出母仪天下的端庄,一脸和善地笑望着徐承卿,接嘴道:“几日不见卿儿也是清瘦了。这江南的景致虽好,却也要保重身子啊。”
这话明显就是在暗讽他夜夜宿在勾栏瓦舍,没一点儿皇子该有的气度做派,实在丢了皇家脸面。
可昭仁皇后没想到,她虽是冲着徐承卿去的,建安帝听了那番话却只觉得她是在指桑骂槐。
这些天他是放纵了些,与皇后也偶有龃龉。但他到底是一国之君,当着孩子的面这般敲打自己,实在是不给他面子。
当即他的语气便沉了几分:“他已这般大,还在漠北历练过,自然比谁都懂事明理,你就不必操心了,多管管晏儿吧。”
一提徐晏昭仁皇后便气短一截。
早知道夫君瞧不上她生的孩子,从前徐承卿没有生母,他对两个孩子都是淡淡的。可如今徐承卿在漠北立了不世出的奇功回来,眼见着皇帝对他的态度便亲热了许多。
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有意拉拢,反正她眼瞧着晏儿的太子之位是愈发悬了。
这可不行。
于是她强行挤出点笑来,给皇帝布了一筷子菜:“晏儿整日拘在我身边,倒也累不着他。我是瞧承卿这孩子整日奔忙,来了江南也不得歇息。前几日夜里我派人去春和殿给他送补品,也没瞧见他人。天都黑了还在外奔波,怎不叫人心疼。”
昭仁皇后这番虚伪的话听得人牙酸,偏徐承卿面不改色,就着这个话题便冲建安帝道:“儿子这几日确实有些忙。前日夜里金陵城出了件事情……”
“什么事?”
他这么一说不光建安帝好奇,连昭仁皇后都竖起了耳朵细听起来。
“江南巡抚何元章的小舅子,还有应天府尹秦时义家的三公子,走夜路叫人给打了一顿。”
这两人虽自己没有官职在身,但都是朝廷命官的家眷,建安帝一听眉头便皱了起来:“竟有此事?朕居然不知。”
“此等小事自然不必劳父皇操心,儿臣想着许是私人恩怨不足挂齿。不过如今父皇人在城内,安防自然要盯着紧些,所以这些天一直忙于此事。只是事发突然,来不及向父皇母后禀报。”
建安帝露出满脸欣慰的表情,伸手在他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以示鼓励:“朕便知道你是个好的,从前朕便没有看走眼。”
徐承卿对这种话不过左耳进右耳出,从不会放在心上,当下只不过报以一笑,也懒得看昭仁皇后气歪了的嘴脸。
继后是明着针对他,至于父皇……
他从来没将母后放在心上过,自然也不会在意自己这个儿子。如今他需仰仗自己,才装出一副慈父嘴脸。若哪天不再需要,他也会毫不留情地将自己弃之不顾。
这世上他视作至亲的人,到最后皆会离去。
母后早亡,父皇从来不喜他,陆青栀更只是拿他当个脱离奴籍的垫脚石,哪里会有一分真心。
只是她再不甘心,如今也得悉心哄着自己。徐承卿想起她被他搂在怀里吻得喘不上气的模样,那一双手不住地推拒挣扎,直把人挠得心都要化了。
离开柔仪殿的时候,徐承卿伸手抚了抚胸口,眼里的笑意一闪而逝,随即又沉着眉眼大步朝宫门走去。
明明来时还艳阳高照,这会儿却突然阴云密布,隐隐有了大雨将至的感觉。
到了午间这雨果然就落了下来,劈里啪啦一直下到傍晚雨势才转小,却也没有要停的迹象。
雨幕里一辆马车驶进了常乐巷,熟门熟路地停在了云韶坊的门口。帘子一掀内里透出一股淡淡的酒气,林寒一手执帘一手按刀,恭敬地冲里头的人道:“爷,到了。”
说罢伸手把徐承卿扶了出来。
殿下今日中午这顿酒是跟江南巡抚何元章一起喝的,对方说是为了谢过殿下为他小舅子日夜奔波,实则不过是心中有鬼想来探虚实罢了。
陛下南巡,这些江南的土皇帝全都坐不住了。尤其是身后不干净的,整日里诚惶诚恐,生怕一不留神小命不保。
那个何元章便是其中之一。
往日里殿下也会应酬这些,但今日似乎喝得凶了点,是以这酒到这会儿也没全醒。
“一会儿让青姑娘给您泡杯醒酒茶。”
林寒随口说了一句,却突然感受到了徐承卿冷冽的目光,像刀子一般割到了他的脸上,吓得他立马收声。
今天的王爷,好像特别容易动怒。
林寒小心翼翼把人扶进了云韶坊,还当今日有雨坊内必定冷清,没成想一踏进门内便听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娇笑与荤话齐飞,热闹得快把屋顶都掀了。
那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香姨一见他们进来,立时迎了过来,一口一个爷叫得亲热,眼神却不大老实,一个劲儿地往旁边瞟,隐隐透着心虚。
林寒当下就觉得不大对劲儿,刚要开口询问青姑娘在何处,便感觉身边的殿下气势一沉,随即一把将他推开,大步朝一处雅间走了过去。
那雅间大门虚掩着,透着门缝能看到有个姑娘正在抚琴,一身白衣仙袂飘飘,恍若天上的仙子降临人间。
林寒一眼认出那是陆青栀,当下便大叫不妙。
不都收了一万两黄金了,怎么这老鸨又安排青姑娘见客了?
林寒赶紧追了过去,却还是晚了一步。徐承卿一脚将门踹开,二话不说走到青栀跟前,抬手扫掉了她面前的古琴,随即攥着她的手将她从椅子里拉了起来。
青栀吓了一跳,说出口的声音都变了调:“三、三爷怎么来了?”
徐承卿一听冲顶的怒火略压了压,斜晲她一眼轻哂道:“我来得……不是时候?”
青栀一下子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又仔细打量他的眉眼。通明的烛火下徐承卿的侧颜不似从前般锋利紧绷,难得得带上了一丝柔和。说话声也透着股调笑的意味,显然是喝得有点多。
刚提起的心一下子又放了下去,青栀学着彤姑娘的样子抬手轻抚他的胸口,柔声道:“三爷是不是喝多了?”
这软糯的声音愈发把徐承卿的火气压了下去,他看她的眼神明显一变,眼底盛了一丝不带温度的笑意。
“喝了一些,找你来醒酒。”
“那我给三爷泡茶。”
说罢她便要走。徐承卿却不放手,用力将她拉了回来,从后面抱了个满怀。
这动作实在亲昵,看得雅间里其余人皆是一愣。原本在此处做东的是北林书院的许院正,见此情景不由眉头紧皱,一个劲儿地摇头。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随他前来的同僚与秀才们也纷纷露出不屑的神情。林寒见状不由勃然大怒。
都是些什么腌臜玩意儿。自己到青楼来喝酒听曲儿辱没读书人的名声,还有脸对着他家主子横挑鼻子竖挑眼。
他非得把这些人的名字皆记下,回头好好令他们喝一壶!
徐承卿却懒得看这些人,旁若无人地搂住青栀,突然一用力就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