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婉棠躺在独孤极怀里,他从她背后抱着她。

    他说的那番话不断在她耳边徘徊。

    她已经躺下有一个时辰了,还是会忍不住想笑。

    “独孤极,你睡了吗?”

    他的手臂箍在她腰间,她拍拍他的手,然后把手掌覆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

    “没有。”

    他的声音落在她发顶,钻进她耳道,痒痒的。

    她翻过身与他对视:“等我回我的世界,你可能要等十几或者二十年才能再见到我。”

    “嗯。”

    他没将那样漫长的等待放在心上。

    对他来说,能等到,千年一见也无妨。

    她同他聊两个世界的时间差距,聊她来见他的间隔时间正在慢慢缩短。

    聊到她的生活,社交圈和家人,聊到她的寿命只是普通人一样的几十年,她的嘴角慢慢落下去,抱住他不再说话。

    独孤极道:“我想过很多次,你回来之后如果是个普通人,是个生病的人,是个老人,我要怎么留住你……”

    他想了,就会去找方法。

    张老头可以从凡人入道成仙,长生不死,她未尝不可以。

    端看她愿不愿意试。

    白婉棠觉得他好离谱,“我还没回来的时候,你就想了那么多。那我要是一直不回来,你的心血岂不是都白费了。”

    “万一回来了呢。”他眼神笃定强势。

    万一她回来,他不容许自己错过任何能留下她的机会。

    她无法抛下那个世界的一切永远留在这里,但他可以等。

    只要她的寿命和他一样足够长,他们都可以等。

    他甚至不乏自私和恶意地想,等到她在那个世界的牵挂都不在了,他们就可以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在阴阳关,白婉棠无法尝试入道。

    翌日清晨,白婉棠和独孤极一起离开阴阳关。

    走到那片黑暗边缘,她有些害怕地握紧他的手。

    她玩游戏进入阴阳关这段时间,看到过这片黑暗很多次。

    对她一个习惯了灯火通明的现代人来说,这样浓稠的黑暗比鬼屋更瘆人。

    独孤极看她局促的神色,第一次知道,原来她是会怕这片黑暗的。

    可当初的她,总是把他留在黑暗边缘,用带笑的声音说:“你在这儿等我。”然后独自进去。

    很久之后回来,她会开心地拉住他说:“我又往里面走了很远很远,白鹤,我很快就能带你出去啦。等我们出去之后……”

    她含笑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耳畔。

    独孤极盯着眼前眉头紧皱的白婉棠,在她面前蹲下,“第一次出阴阳关,是你牵着我走出去的。”

    出阴阳关的事他一语带过,白婉棠这才知道当初他们是那样出去的,诧异又惊喜:“我这么厉害的吗?”

    “嗯,很厉害。”独孤极催促她趴到他背上。

    白婉棠把他拉起来,认真道:“独孤极,我们那个世界没有鬼,可我还是很怕鬼。更别提在这个有鬼的世界了。”

    那时的她,是为了他才一遍一遍地去面对她害怕的东西。

    独孤极凝视着她,心中酸胀翻涌。

    然后,白婉棠对他张开双臂要他抱,“所以你抱我出去吧。你背着我,万一有鬼从我身后冒出来,那第一个遭殃的不就是我了嘛。”

    独孤极:“……”

    他脸上的动容转瞬即逝,面无表情地弯腰将她打横抱起,走入黑暗。

    白婉棠小小一个,坐在他手臂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脸埋在他颈间。

    她像兔子陷在了他怀里,让他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他抓住了她。

    他嘴角不经意扬起极淡的弧度,“这片黑暗中,有时确实会有奇怪的声音,可能是鬼——”

    她小脸皱起,抱他更紧。

    他嘴角的弧度更明显,“也可能是比鬼更可怕的东西。”

    “行了,快点出去,别说这些吓唬我。”

    他性子里还是有点恶劣在的,她知道的。

    “没吓唬你,这些年我一直在探寻这片黑暗里存在的东西。以前所有人都以为阴阳关处于修真界与魔域的裂隙,但确切地说,它是不归属任何地方的裂隙。我想它不止有通往修真界和魔域的路。”

    ——还有通往她的路。

    即便他没说出来,她也知道他的想法。

    独孤极从来不是肯轻易放手的人。

    四千五百二十六年,他从没放弃过去到她身边。

    白婉棠笑起来,呼吸弄得他颈间湿热一片。

    他喉结滑动,她余光瞧见了,勾着他脖子的手摸了摸他的喉结。

    他声音立刻就沉哑了许多,略带威胁:“别在这儿乱摸。”

    她怕这里有鬼,他不怕,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做点什么,没人会打扰,也没人会听见。

    无人的黑暗里,静悄悄的。

    她的身体紧紧靠在他身前,呼吸乱了,心跳也乱了。

    空气变得燥热。

    白婉棠乖巧地收手:“不摸了。”

    目光心猿意马地上移,落在他的薄唇上。

    对她来说,他是熟悉的陌生人。

    她和他相逢后到现在,最亲密的举动就是抱在一起睡觉。

    他一直很克制。

    有时她早上醒来,能感到他身体的异常,但他只会默默调整姿势不碰到她。

    他们之间,连亲吻都还没有过。

    她的目光很直白,独孤极的呼吸变得沉重,“也别这样盯着我看。”

    白婉棠条件反射地害羞了下,又大大方方地继续盯着他:“我就是想看。”

    他嘴上不乐意她这样,可眼底有笑。

    在黑暗中走了一个时辰,他抱着她迈出黑暗,看到的仍是阴阳关。

    他们脸上笑都瞬间退去了。

    他放下她,为她布好结界让她在此等候,孤身走入黑暗。

    一个多时辰后,他回来,眼底生出血丝地盯着她,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带出去,

    看他这幅模样,白婉棠知道,自己目前无法离开阴阳关。

    “没准儿只是暂时的。我不是跟你说过,我的游戏冷却时间越来越短嘛。也许等到没有冷却时间的时候,我就可以跟你一起出去了。”

    白婉棠安慰他,跳到他背上让他背她回去,“你是三界帝君,以前来阴阳关的时候住哪儿?不会也住山洞吧?”

    在发现她的踪迹之前,他住城主府。

    发现她之后,只要在阴阳关,他就一直守在山洞里,没有一刻离开过。

    白婉棠说,要去城主府住。有好地方住,谁住那破山洞啊。

    她语调轻松,完全把出不去阴阳关的事抛在脑后了似的。

    独孤极却还是忍不住想——万一她真的永远离开不了阴阳关呢?

    他不怕等待千百年才能见她一面,只怕看着她病弱,老去,自己却无能为力。直到有一天,再也见不到她。

    他把她从背上放下来,执意要将她抱去城主府。

    她坐在他怀里,彼此心跳离得很近,才能让他从烦躁不安中找到一丝慰藉。

    白婉棠住进城主府后,体验了一把古代帝王级的奢靡。

    伺候他们的侍者看不到她,每次看到独孤极同她散步,说话,抱她,眼神都会变得惊悚。

    没多久,藤千行和叩音为此赶来阴阳关。

    他们收到消息——帝君疯了。

    他们来时,白婉棠正和独孤极躺在院中摇椅上,聊些她世界的趣事。

    二人见到独孤极这般姿态,如遭雷劈。

    在叩音与藤千行看来,他在自言自语。

    被这两人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盯着,白婉棠说不下去,让独孤极和这两人说清楚。

    独孤极这才不紧不慢地道:“我夫人。”

    白婉棠纠正:“还只是女朋友。”

    叩音和藤千行听不到她的声音。

    独孤极听到了,不愿改口。

    他还记得她很久之前骂他是她死去的前男友,他不喜欢这种词。

    她轻轻掐他的腰一把。

    他咬紧牙根,忍下异样,看她一眼。

    她看出他眸中晦暗,收回手不再乱动。

    他一直在克制。

    她要是再不注意分寸,总有他克制不住的时候。

    叩音与藤千行瞧着独孤极和怀中空气交流的表情,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帝,帝君,这里有人吗?”

    藤千行伸出手在独孤极怀中的空气处摸了一下。

    手刚伸过去,独孤极立刻将他踢远。

    短暂的靠近,足够让他感受到发簪从他掌间划过的硬度。

    藤千行对跑过来扶他的叩音展示手掌间的划痕,不可思议道:“真的有人。”

    叩音僵住。

    二人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盯着独孤极怀中的空气看。

    独孤极不悦地蹙眉,他们连忙收回视线。

    叩音想了想,道:“她就是您等的那个人?”

    藤千行的表情由凝重转为忧虑:“她能在这里待多久,她不会一辈子都无法让人看见吧?”

    独孤极眉间沟壑更深了。

    叩音还不能这么快接受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做帝君夫人,“既然帝君已经找到这位……姑娘,不如将她一起带去上界。”

    白婉棠脸上的笑意变淡。

    叩音与藤千行都感到空气骤然沉闷,表情凝肃。

    白婉棠现身回房去,留独孤极单独同二人把话说清楚。

    她坐在屋里,透过窗缝,看独孤极与藤千行、叩音在院中交谈。

    独孤极没有带他们去书房。

    他要让她能够看见他,让她安心,他会处理好一切。

    他们从日暮说到天黑。

    叩音与藤千行的表情,从看到她短暂地现身,露出惊讶和困惑,逐渐转变为据理力争。

    最后,白婉棠听见藤千行激动地喊了一句:“那我们呢,那三界呢?你当初历尽劫难坐上这个位置,为的是什么!”

    独孤极淡然道:“为了她。”

    他做这三界帝君数千年,不敢肆无忌惮地去找她,就是为了她不再痛苦,为了她所希望的,她和他都能安好。

    叩音和藤千行不理解。

    白婉棠合上窗户,不再听。

    独孤极深夜回房,她已经睡到床上。

    她问藤千行和叩音后来怎么说。

    独孤极道:“不用在意他们。”

    白婉棠翻过身来看他,他在烛火下脱外袍,“我听见他们说,你已经在阴阳关待了几个月。”

    “嗯。”

    “可我快回去了。”

    独孤极抬眸看她。

    她眼底有水光在烛火中闪烁,“我以为我能在这儿呆一年,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的倒计时突然变快了。”

    独孤极解衣带的手顿了顿,垂眸继续动作。

    他换上寝衣,在她身边睡下,抱住她道:“没事。”

    他不能再接受余生无法看见她,不会再轻易放她走。

    白婉棠点点头。

    她不想对他们之间的未来太沮丧。

    她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等我回去之后,你每年春节给我写封信。”

    “嗯。”

    “我会给你回信的。我会回,新年快乐。你呢,会对我说什么?”

    “新年快乐。”

    “还有呢?”

    独孤极默然无言,他不擅长把那些话说出来。

    白婉棠翻过身半压在他身上,“我还会说,独孤极,我在想你。”

    她低头,亲亲他的脸,盯着他晦暗的眼眸说:“不是春节,也可以写信给我。你写给我,我就知道你在想我了。”

    她又亲了亲他的唇畔,叮嘱道:“不过不要写得太勤。我们时间不一样,你写得太勤了,我会收不过来的。”

    她的嗓音很轻,很近,像在和他说悄悄话。

    独孤极的手搭在她腰背上,细细地摩挲她的腰骨。

    她的寝衣被拨弄得皱褶松散。

    他的指腹总会不经意地,在她衣服翻起时,衣缝里露出的肌肤上抚过。

    白婉棠抬起一条腿压在他身上,盯着他的唇,缓缓低下头。

    唇与唇相碰,一发不可收拾。

    动作与呼吸一样急促,生怕慢了,就会有太多来不及。

    独孤极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解开她的衣带。

    衣衫松散开来的刹那,白婉棠看见倒计时飞速流逝,像摔坏的沙漏。

    他的手刚触碰到她。

    她一个眨眼,从熟悉的出租屋里醒来了。

    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好像一场未完成的春·梦。

    白婉棠神情凌乱,面带潮红地躺在床上喘息,愣了半晌,发泄式地在床上打滚。

    隔壁是住在其他租房的人,她不能大喊大叫。无声地摔了几下枕头,拿起手机查看。

    冷却时间这一次竟然缩短了六个小时。

    她惊喜了几秒,突然想到这款游戏初次打开时,说是给想回那个世界的她的。

    她之前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去。直到她找到独孤极,她在那个世界唯一的羁绊。

    她和他的羁绊越深,那个世界的时间流速越快。如果有一天两个世界同步了……

    这样想下去,倒计时加快,未必是坏事。

    手机顶部跳出好几条被拦截的乱码消息。

    白婉棠把这个号码调出骚扰拦截,看着一条一条发过来的消息,想到此刻的独孤极会是何种表情,忍不住笑出声。

    她笑得脸酸,给他回消息。

    她知道他看不到她回的是什么,但还是很认真地和他说了自己的猜测,又调侃地问他,她走之后他一个人怎么解决的。还有,“已经开始想你了。”

    独孤极又一连串给她回了好几条乱码消息。

    她看不懂,照常给他回信息,说刚刚喝了水,看了电视,给他解释电视是什么……

    都是无关痛痒的事,但她就是想把自己的生活分享给他听。

    她每发过去一条,独孤极都会回好几条。

    她不由自主地对着屏幕上的乱码傻笑。

    她想独孤极不会傻笑。

    但他时时刻刻守着那卷空白书的心情,肯定和她差不多了多少。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知道你在想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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