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殿深处。瀈

    书房内,卢通坐在桌边,一边翻看良妖商会的名册,一边复述不久前和秦宗的交谈。

    “秦宗提议‘还商于民’、‘休息养民’,你觉得如何?”

    典四儿许久没有言语。

    卢通翻看了许久,心中逐渐暗惊。

    早知道良妖商会势力不小,可是看过名册才知道究竟到了哪种地步。

    大到丹、器、符,小到米、烟、茶,所有东西无所不包。

    其中直属人手,姓名登入名册的大小掌柜、伙计等一共四千余人。此外,各城、各镇的大小商户等一共八百余家。瀈

    另外还有附属于商会的矿场、药田等。

    他耳边又响起了秦宗的话。

    官、商、小人,如此多的人,一层层盘剥,其中损耗必然不是小数目。

    典四儿突然开口,道:“这种事历来都是如此。”

    卢通抬头看去。

    典四儿道:“让人办事不容易,只要可以把事情办成,中间的弯弯绕绕不好太追究。良妖商会几乎是从头开始,几年内可以有如此大的进展,一面是因为万妖、遵天等外力,还有一面就是其中获利不小,人心可用。管得太严、查得太清,反倒适得其反。”

    “嗯。”瀈

    卢通合上册子,察觉到了一股力不从心。

    一国之事,着实复杂。

    国与官,官与民,国与民,国事有内、外,官中又有六殿、百山、各池、神墟。

    一桩桩事情,没有答案,只能自己去摸索。

    典四儿神色低落,道:“若是觉得不妥,我可以把智殿让给秦宗。”

    “我可没有那么糊涂。”

    卢通摇了摇头,起身走过去,道:“什么地上结什么果,秦宗说的很对,可惜不适合良妖正国,起码不适合现在。”瀈

    大敌环绕,朝不保夕。

    良妖正国急需的正是掠夺一国之力,尽可能的积蓄实力,其中即使有些龌龊,只要利大于弊就可以施行。

    典四儿道:“我知道下面人私贪小利,这种事不是一两个人,不好深究过往,以后我会严加管束。”

    大事必须化小。

    若是追究过往,一旦牵扯出一大片人,非但不能惩一儆百,反而会伤及根基。

    卢通沉默了一会儿,道:“不急,最近生意本就不好,不能再添乱子。”

    典四儿脸色舒缓一些。瀈

    卢通又道:“我准备让秦宗进入智殿,担任‘副殿主’,专门负责规范法令、监督商事,你觉得如何?”

    “这是义殿的司职,秦宗若是插手岂不是乱了?”

    “只管监察,不插手赏罚。人人都有私心,国商中有的弊病,换成普通商贩一样不会少,只有摆明禁地、亮出刀剑,才能慑服人心。”

    “嗯。”

    典四儿有些不满。

    秦宗是一个枷锁,针对的不光是下面人,对她这个殿主也是一样。

    卢通低头看着典四儿,抬手揽过肩头,道:“有规矩是好事。疏漏无数,就是因为规矩不全,只能由我们亲自奔波。等规矩都立下,我们就可以放下琐事,安心沉入修行。”瀈

    “嗯。”

    ……

    一年年过去,风波渐起。

    济国的“冰山”入水,在水道设卡,征收过路船只的通行费,走上了当年卢通在堰后岛走过的老路;

    连舟山和遵天神界结盟,仙船上陆续出现“水神”;

    呦狐国内妖花盛开,尤其是和济国接壤的一侧,开满了山一般大小的“腐龙花”;

    血炼、宝国再次交手,在边界立下上千座“生死擂”,日夜厮杀不休。瀈

    明潮、暗流中,良妖正国偷得了半日清闲。

    神墟内。

    一头头怪鸟匍匐在土地上,尖头、鹰爪、牛腿、牛身,有的肋侧还长出一对肉翅,浑身散布着一枚枚巴掌大的稀疏鳞甲。

    晚饭时分,一头头怪鸟人立而起,蜕下皮毛、鳞爪等变作一件黑袍,胡乱裹在身上。

    “老卢,今晚上不上擂台?”

    “不上。”

    “嘿嘿,多谢了。”瀈

    一团乱挤中,许多人从饭棚打上饭,没有坐在棚里,而是直接朝土丘走去。

    土丘旁多了一个擂台。

    一个使者站在台上,手边摆了一叠赤红符箓。

    卢通坐在台边。

    完荣远远走来,也问道:“卢头儿,你上不上?”

    “不上。”

    “那好,今晚我也争一争‘两命符’。”瀈

    “牛冷也要上。”

    “上了更好,早想赢他一次了。”

    饭后,夜色渐深,擂台角落点起了四丛篝火。

    使者道:“老规矩,连赢五场拿走一枚符箓,谁先上来?”

    “我先来!”

    完荣第一个跳上擂台。

    使者点了点头,笑着道:“来了个高手,那我再一个硬点子,让大家看个开门红。”瀈

    “好!”

    “让老卢上!”

    使者环视半圈,盯住卢通,道:“老卢,上不上?”

    卢通摇了摇头。

    使者道:“三天没上了,今天还不上?”

    卢通再次摇了下头。

    擂台的规矩,连胜五场拿走符箓,其中一人自愿,另一人由使者挑选。拒绝登台的,当晚再不能上台。瀈

    使者略微错开视线,盯住旁边不远处一人,道:“舒从博,你来吧,今天看一出龙凤斗。”

    “哼!”

    舒从博纵身跃起,半空中化作一头狰狞乌雕,爪子好似四个钢勾。

    完荣身子一矮,躺倒下去也化作四爪乌雕,双翅猛地砸向擂台,整个人借力腾起,双爪探出,抠向舒从博的小腹。

    一交手就是杀招。

    一片寂静中,舒从博一边伸爪抵挡,一边扇动翅膀腾空而起。

    二人都是四爪乌雕。瀈

    不过舒从博的身形更瘦,双翅更大。完荣的身子更长,四爪更加粗壮。

    二人一上、一下,互相戒备。

    卢通正看向,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回头看去,只见剧黍站在茶酒棚外。

    他悄然退出,朝茶酒棚走去。

    棚子后的一间草屋内。

    卢通、剧黍分别坐下。

    卢通道:“怎么了?”瀈

    剧黍取出一个匣子,道:“又有一批‘两命符’灵气溃散近半。”

    “哎。”

    卢通叹了口气。

    穷有穷的苦,富有富的难。

    这些年存了无数两命符,可是血灵极难保存,即便存入血塔,最多三年溃散的灵气就会超过一半。

    如今的良妖正国,已经奢侈到用两命符来辅佐修行。

    血灵可以祭炼妖皮,堪比上等丹药。瀈

    剧黍道:“无功而赏,亦有大害,不能再白白发放好处,必须让他们‘劳有所得’。”

    “你有什么计策?”

    卢通取出茶具沏茶。

    剧黍比秦宗更胜几分,考虑事情十分周全,通常不会只提问题,却不给出解决办法。

    剧黍道:“或许可以和血炼国合作,我们派人去打生死擂,既能换来宝物,还能磨炼厮杀,同时也把两命符发下去。”

    卢通沉默了一会儿,道:“血炼、宝国,谁能获胜?”

    “胜负难料。法门上宝国更强,人数上血炼更多,两国互相消耗,就看谁撑得更久。”瀈

    卢通倒了一杯茶,推送过去。

    血炼、宝国全部承自宝炼宗。血炼继承了一众长老,还有众多门下弟子。宝国则主要是掌门一脉。

    “你说,有没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机会?”

    “很小。”

    “为什么?”

    剧黍捧着茶杯,道:“百余年来,战事已经逐渐明朗。胜负的关隘,一在百姓、二在国主,吞并别国必须二者同时获胜。血炼、宝国的厮杀虽然惨烈,但是国主、天王等元婴境没有出手,我们没有可乘之机。”

    卢通道:“生死擂之事由你做主。”瀈

    “是。”

    剧黍拱手应下,端起茶杯缓缓抿了一口。

    卢通也喝下一杯,道:“十年到了?”

    “嗯。”

    “登真国可有大事发生?”

    “有两件不大不小的趣事。”

    “哦?”瀈

    卢通立马有了兴趣。

    这些年,明晃晃的争斗太过惨烈,动辄血流千里、举族尽灭,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过趣事。

    剧黍道:“有个小国‘玉仙’国,收留了几个亡国之主,其中一人勾结玉仙国重臣,夺取了国主之位。”

    卢通眼神一沉,并不觉得有趣,反而怀疑剧黍另有所指。

    他没有勾结重臣。

    不过成为国主的路子,和这件事有一些相近。

    剧黍很快也意识到了,脸色僵了一下,故作镇定地继续说道:“此事影响深远,原本亡国之主很容易找到托身之所,寻找复国的机会。此事之后,各国纷纷驱赶亡国之主,担心重蹈覆辙。登真国就是如此,一共赶走了六个小国之主。”瀈

    “另一件事呢?”

    “魔族。”

    剧黍立即切换话头,道:“魔族盯上了登真等国,掘开地脉,破入国土,登真国败了几场后,签下供奉契约,定期供奉粮食、丹药等。”

    卢通笑着摇了摇头,道:“自珍王倒是找到了肥羊。”

    “一时而已。魔劫之后,登真国的弊病已经开始显露。”

    “什么?”

    “官多民少。供奉之物,国主命官员凑齐,官员又命百姓上缴,短短四年百姓的余财已经掏空。后面一步极为紧要,若是走错了,登真国有亡国之危。”瀈

    卢通点了点头,重新替剧黍添满一杯。

    “章桥呢,他贵为相国,不会看不出凶险,有什么对策?”

    “传闻章桥在闭关。”

    “嗯?”

    卢通挑了下眉头,道:“破入元婴境?”

    “不清楚。”

    二人谈了许久,卢通走出茶酒棚。瀈

    阿霞正蹲在门口,立即站起,问道:“你是谁?”

    卢通没有回应,大步朝土坑走去。

    阿霞紧紧跟上去,小声道:“我看见你进了茶酒棚,还有剧大夫,你到底是谁?”

    “卢通。”

    阿霞一步落下,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神墟内,每个人都知道两个姓卢的,一个是老卢,一个是卢通。

    有人曾开玩笑,老卢和卢通有关,说不定是血脉后裔,但是没有一个人当真。瀈

    “你……”

    阿霞张了张嘴,可是直到卢通消失在黑暗里,也没敢再说出一个字。

    ……

    “恭迎良妖正国之主,卢通卢国主!”

    登真国,镇北关外,八名身高丈半的力士抬着一座大辇。八个青衣侍女站在辇前,手里拿着花篮、金盆、纱帐等。

    卢通缓缓落下,徐徐行、执关跟在身后。

    执关嘟囔道:“好光鲜的阵仗,我们怎么没有?”瀈

    徐徐行拍了一下执关的脑袋,小声道:“师兄,不可乱说,师尊一向克勤克俭,这是良妖正国的福分。”

    “胡说,这是礼殿的事儿,礼殿现在还空着呢,明明就是缺人。”

    卢通抖了下眼角,大步走上去。

    一个礼官站在前方,道:“请卢国主入辇,国主已经召集百官,在太漩宫设下国宴。”

    “好。”

    卢通走向辇内。

    侍女掀开纱帐,撒出花瓣、香风、水雾等。瀈

    芳香沁鼻、凉风吹拂。

    卢通坐在长塌上。

    侍女放下纱帐。

    礼官道:“起辇!”

    力气抬起大辇,踏步登空,大步朝南方飞去。

    登真国,弹丸之地,仅相当于一个半堰后岛。地方虽小,可是灵地众多,其中有一座名山“寒真山”。

    寒真山,高千丈,山内天生纹路,山腰之上石头极寒,每时每刻都在凝聚水汽化作灵水。瀈

    卢通远远看到一座白头、黑脚的高山,道:“那便是寒真山?”

    “回国主,正是此山。”

    礼官摆动拂尘,辇上生出红、紫、蓝、黄等各色烟霞。

    “落辇!”

    大辇裹着彩烟朝山前落去。

    山前,金光滚滚、瑞气茫茫,一座座宝殿、玉楼散布着青池之上,池中水汽朦胧,开满了紫、粉、青三色荷花。

    卢通眼神闪动。瀈

    登真国果真富贵,元象山根本不能与之相比,看起来比当年一页宗的百柱山还富贵。

    “叮咚、吱……”

    大辇落下,青蒙蒙的云雾中飘出一阵丝竹之声。

    云雾中走出一队乐女。

    “卢国主,有失远迎,请道友见谅!”

    一个身披青袍,袍上缀满了各色宝珠的中年人缓缓走出,后方簇拥着一群官员。

    卢通更加意识到了登真国的富贵,以及官员之多。瀈

    仅仅是迎请,一起前来的官员竟然有近百人。上百人全部身穿白袍,袍上缀着大小不一的宝珠,各色光芒闪烁,十分晃眼。

    “道友客气。”

    卢通笑了下,道:“登真国盛名不虚,今日卢某大开眼界。”

    “哈哈……”

    二人正攀谈时,突然一阵寒风吹过,灵气化作一股狂风,朝不远处的寒真山涌去。

    卢通侧目望去。

    正疑惑时,旁边一个官员走出,拜倒道:“恭喜国主,贺喜国主,相国成功破境,我登真国又添一位元婴真人!”瀈

    “恭喜国主,贺喜国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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