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比宋初阳激动的人多了去了。男生女生都有,嘴巴和眼睛都控制不止地释放开心快乐的信号,手也要参与表情达意,鼓掌一直鼓个不停。

    比当初张阅宁来的时候热闹多了。事实上可能大家还是更喜欢好看的而非中用的。

    我的明来也还是很中用,他傻兮兮地想,然后也傻兮兮地望着他。

    “好了好了,瞎起什么哄?上个星期就知道的事儿了怎么这分钟了这热情还是消减不下去?”周任插着腰杆往过道那边走,说完,教室里的声音终于是小声了一点,但不乏还有些嬉笑。

    周任下巴往讲台中心扬,“站过去,好歹还是要做一下自我介绍。”

    明来闻言,两步就并了过去,站得还是笔直,发言也谨慎:“我是明来,转班生,就是本校的,之前学文科。”

    然后就完了。

    底下的人好像很懵,连嬉笑也停了。呆呆地望着他,似在期待他再说点什么。

    明来轻微地勾了一下嘴角,又再看了初阳一眼,才说:“爱好踢足球,还有……”好像没了。画画不算爱好吧?他正想着,底下的掌声也适宜地响起,助他脱境。他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后耳垂,再次遮住那个问号。

    “好了好了,可以下去了。”周任放下手,指着周屿的位置说。这一指才发现那儿是空的,桌椅还没搬过来。他又立马道:“啊,我给搞忘了,之前宋初阳在的时候这些事儿都是他安排,后面他回去思过这十五天都是班长跟副班管的,好像今天林熠进医务室了吧?”

    说到这里,眼睛瞥向林熠。

    林熠点了点头。

    初阳才知道原来她们来那么晚是去了医务室。

    “那副班是干啥去了没找人抬?”周任目光移到一个戴金丝框眼镜的男生身上,那男生本来翘着二郎腿,事态引他身上了也不慌不忙,但还是慢慢把腿放下了,说了句“忘了”。

    周任叹了口气,说:“所以……现在既然宋初阳回来了,你,”他单手插起腰,另外一只手指着宋初阳,“去给你哥搬套桌椅来,一个人不行张阅宁也跟着去,学委也动动身子,别老一天天像个大爷一样坐那太阳底下悠闲的很。”

    底下又再一次哄笑。

    初阳和张阅宁起身,直接从后门出。明来走至周屿身边,站着有点无措,周任就说先坐旁边听讲。他左右看了一眼,给周屿点了个头示意以后就到初阳位置坐下,随后他看到了周屿追随过来的有些复杂的眼神。

    “好了,该收心了。”周任走至讲台,边翻教案本边说:“既然都来了七班了,就安安心心呆下去,啊!小明同学!”

    底下这次的笑声收敛了一点,但有好几个人都学着周任的口吻,严肃又调侃地喊他:小明同学!

    明来感觉到脸颊隐隐发烫。应该是脸红了,余光里瞥见周围好几个女生大大咧咧地看他,比路松蕤还要张扬。

    之前在北京读的是私校,没有晚自习,一放学家长就把孩子接去上兴趣班,所以那个学校里的孩子们是没有多少时间一起玩耍的。更何况明来因为身体不好时常住院,就连一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都没有。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不怎么习惯这种二十四小时几乎都腻在一块儿的集体生活,也不太喜欢这种集体性的玩笑。没什么伤害性,大家也并不会有恶意,但是他不适应。养成的习惯性格不可能一朝就改,他也没觉得这样与人保持礼貌距离有什么不好。所以外人看起来,他总是冷冷清清的。

    谁能知道这个冷漠的少年迷迷糊糊糊糊涂涂就做了弊打了人转了班呢?

    周任翻到所需页数,抬头往明来这边看过来,接着说:“既来之则安之,无论以后走哪条路,高考这一关都一定是要过的,每一个学生都一样,既然要高考,就要从现在开始思考并规划学习方案,不要到时候匆匆忙忙地做什么都一团糟,我带过好几届学生了,到高三了来不及复习或者复习不进去甚至是复习了一点进步都没有的学生多的是,你们别仗着自己是原来学校的老大老二班级就放松警惕不在意啊,我告诉你们……”

    而七班的头一头二被他安排去抬桌椅,他目光落了空,又跳到其他话题,一说就一大堆,能从火星绕到罗马,但最后提取下来的有用信息永远都只是一个:“好好学习,通过高考。”

    底下的人听得也是一片烦躁,高一听这些训诫就听得耳朵磨茧,不知道高三还要受多少罪。

    谁知周任下一秒又说:“到高三老师是不会这么苦口婆心地劝你们的,到时候你们一个二个都是十七八岁的大人了,我要再这么啰嗦下去耽误你们时间你们不得把我扔天花板去,是吧?”

    “哎呀,周老师,我们毕业的时候再扔您。”

    不知道谁说的,但玩笑开了,笑就对了。

    明来也跟着笑出声,眼睛却一直定在初阳摊开的一张生物竞赛试卷上。做到选择题第三题,卷面很整洁,只是在问题的关键信息处下划了线。他常见初阳做生物竞赛的卷子,上面都是些他看不懂的图,初阳单独拿一个笔记本把这些图画下来,用不同颜色的笔在上面做笔记,密密麻麻的,又画又写。

    他的字属于是狂草里面又比较清秀的那种,挥舞得很豪劲儿,但心里又吊着一定要写规整的那口气,所以字尾都很收敛。和他这个人一样,平常行事说话都比较野蛮,但这么一个人整体往那儿一站,过往所行所为又是比较干净而规矩的。

    像一朵被采进温室的野花。

    正想的起劲儿,一阵儿读书声哗然响彻整个教室,震得他脑袋一转,回过神来。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好久没体会过这种齐读的感觉,忽然不适应,他张唇起音慢慢跟,一直跟到“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才放开嗓子。

    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读完,宋初阳和张阅宁也回来了。

    摆好桌椅,明来回位置刚坐下,膝盖就被碰了一下。宋初阳用膝盖碰的,俩人之间就一个过道的距离,腿又长,都是伸在过道上的,稍不小心就碰上。而这个不小心的人看着他,眼神近乎野蛮地在他身上肆虐。

    初阳看到明来小心地把腿撤了回去,手拄在桌面,掌心拖着下巴,修长的五指张开遮住大半侧脸,衣袖刚好搂到肘关节处,露出来的手腕上青筋蜿蜒曲绕,延至手背侧肌,像春枝般攀触他流露出来的清幽眸光。

    他盯了好久,那人终于往他这边看过来,不由自主地,他躲开了。只是这么一眼,他就又在烧。

    2

    初阳面前那张摊着的生物试卷从选择题第三题过渡到第五题,之后再没被动过,直到下课铃响他才匆忙地又胡乱填上一个答案。

    “你今晚怎么那么安静?”张阅宁合上数学习题册,问他。

    “哪里安静了?我从来没像今天晚上这样凌乱过。”初阳偏头送给他一个微笑,讲完后双手一撑,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椅子被他踢出好远,哗啦的响声惊得旁边的明来扭头看过来。

    初阳却指着讲台那儿说:“周任要下来找你。”

    明来闻之看过去,周任正在拧茶盖,眼睛盯着的是林熠的方向。

    “看完林熠就会来看你。”初阳又补充,“他有连课的时候都不回办公室休息,就在教室晃悠,时不时抽查一下桌兜有没有藏违带物品。嘿嘿。”初阳像个刚从娃娃机里抓了一大堆娃娃的小娃娃,用自己的实力加运气捡了一堆宝贝,能不开心得眉眼弯弯吗?开心着跑过来和他分享战利品,滔滔不绝,快乐延绵。

    “老班上课怎么样?听得懂吗?还有我们班的氛围,是不是比不上六班积极?老周不爱叫同学起来回答问题,但有一次他就叫了我,那时候我和张阅宁在下五子棋,用作文本,就在方框里画勾画叉,你猜谁赢的多?”

    明来:“……”

    初阳站着,明来坐着。一高一低,一动一静,这样一个场景,让很多本来想凑过来和明来讲话的同学都止了步住了嘴。直到周任看完林熠径直往他们这儿过来,那些同学也才蜂拥的一个搂着一个像看热闹似的跟在后头。

    但周任的到来终于让宋初阳住了嘴,他坐下,跟着那帮同学一起凑热闹。

    “怎么样?”周任站在明来斜后方,问完之后去拿桌面上的明来的语文书。

    “很适应。”明来答。

    “嗯,笔记做的不错,但其实我们学文章不单在于记,还在于领会、思考和表达,双周的语文晚自习和语文早自习我们班都有阅文活动,就是分小组读文章然后畅所欲言发表对文章的理解,什么都可以说,很自由。下周就会有,到时候期待你的发言。”

    明来皱眉看着他,表情逐渐痛苦。

    “还有,每节语文课前都会有一个学生三分钟的演讲,哦,晚自习的不用,第一二回可以带稿,之后就要脱稿了,目前进展到第二轮中段,你第二轮最后一个,要做好准备,当然不用准备也可以,看你现场发挥能力。还是什么都可以说,在我们七班这里,课上的不规矩,人也不用太规矩。”

    明来直接给他表演一个“要不我现在就走?”,惹得驻足人群纷纷大笑。

    “好了。”周任把书还给他,“有什么不适应的找生活委员,喏,就第一排那个眼睛大大的女生,向然同学,在看着呢?”

    “好的,谢谢周老师。”

    老周说完,又指着凑热闹这帮绕一圈道:“有什么好看的?以后天天二十四小时呆在一起,够你们看的,看不给你们看腻!”

    笑声又更密集更肆意了。

    “你,宋初阳。”周任也笑,指着宋初阳,“你脖子酸不酸?一整节课你都在看谁呢你?看你哥吗?在家没看够?”

    初阳双手隔空遮脸,在众人纷纷投至过来的眼神中低下了头,喃喃道:“老师,你别开我玩笑。”

    “宋初阳不直的,看到帅的就挪不开眼。”有个男生倒真开起玩笑来了。

    明来本来有些疲惫的面上忽然迅速挂上一片潮红,他咽了咽口水,喉结周围的皮肤也肉眼可见地变红。

    周任愣了一秒才一巴掌拍在开玩笑那男生脑袋上,“我看你也不直,对他那么感兴趣?了解那么清楚呢?比他自己还清楚是吧?”

    那学生被老师打得嗷嗷乱蹿,人群疏散开,笑闹声也不断。明来暗叹唏嘘,他预感到了这些事会被拿来玩笑,不论真假,反正是新鲜事物儿,同学们总会有那个热情和玩心的。青春躁动期,一丁点儿新鲜事就足够他们众口相传成天花乱坠的情况,现下当着老师的面暗戳戳地试探,无非就是在寻求答案了。

    答案显而易见,但初阳却好像浑不在意,拿开手之后的那张脸依然纯净得只有笑容。

    老周打完那个学生,看到初阳桌面上的试卷,又是一个巴掌拍到他头上,不轻不重。初阳回给一个“知错了”的表情。

    一闹二闹地闹了整个课间,同学们有些不舍的回各自位置,周任也时恢复正经表情准备上课。刚被打的宋初阳不敢再做生物题,就把语文书拿出来做表面功夫。

    下一个课间又有些学生围过来,左东右西地问了些。北京好不好玩呀,平常的□□升旗仪式是怎么样的呀,有没有北京的女朋友呀,爸妈是做什么的,怎么那么有钱?

    明来回答得很规矩,像个采访对象一样,颦笑之间都是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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