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我们走到了临安。

    刚进城门的时候,远远地便看到了水月照花硕大的牌匾。

    是我在临安最大的一家客栈。

    我的腿已经没有感觉了。

    长辞这一睡便是三个时辰。

    马车在水月照花前停了下来,我看着长辞睡得宁静的侧脸,勾了勾唇。

    于是长辞就被我捏着鼻子,直到憋醒。

    我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窗外,然后对着他来了一个不算甜蜜的微笑。

    “长大人,若是想本宫还能继续帮你,劳你移驾。”

    自从离开江都后,一路上说的话总是让我感觉到脖子发凉。

    长辞罕见地有些无措。

    他反应很慢地坐了起来,鬓边的头发被他压得翘起,同侧的耳根也泛着红。

    像只没养熟的兔子。

    还是炸毛的。

    我伸手拔了他一根最外翻的头发,取下我的玉簪,给他把剩下的头发都束了起来。

    长辞的整张脸都露了出来,下颌流畅得不像话,比在江都多了好几分少年气。

    我走到马车口,转过头看向还愣着的长辞。

    没养熟的兔子才反应过来,低着头来扶我下马车。

    虽然能使唤长辞还算方便。

    但长辞高我一头有余,被他扶着总有种我身有疾的感觉。

    且走路还要稍稍加速。

    于是我在水月照花门口停了下来,长辞走了几步才转过身,有些迷茫地看着我。

    我内心的汗已经留到了脚底。

    虽然刚睡醒的长辞有些呆滞的可爱,但为了我到玉城前路途的舒适。

    “阳光甚好,晒得本宫不想给钱了。”

    长辞:“”

    身后的阳光被长辞挡得一干二净,我迈着小碎步愉悦地跨进了水月照花。

    一定要即刻安排我的生意开到国境四方。

    ——

    ——

    水月照花和一般的客栈不同,房间是提前预订的,会有人专门送钥匙到府邸,记录好入住时间便可。

    我和长辞一路畅通无阻到了顶楼。

    我直接推开了门。

    是的,没有钥匙。

    这还得追溯到菱花的小聪明。

    “公主,只要没有门锁,那不就说明天天有人住吗!多安全呀~”

    确实很安全。

    房间里的灰尘差点让我以为在边疆,我被呛得直咳嗽,眼睛也熏得发红。

    忽然感觉到脸被一双手包住,长辞在我身后,冰凉的手指和我的脸几乎要贴上,我们保持着一个诡异的姿势。

    “久尘堆积,恐伤公主。”

    长辞总算清醒了。

    我慢慢转过身,没有看长辞,只是把脸短暂地贴在他的胸膛上。

    “那你下楼去把管事的叫上来吧,本宫累了。”

    在长辞下楼的一会儿时间里,我才反应过来,别说水月照花了,整个临安一大半的客栈都是我皖江雨的。

    为了长辞的计划不打草惊蛇,只能悄无声息入城,再变成江老板。

    这种事,真是荒谬。

    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又出现在堂前。以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头上折射着光的玉簪和修长的颈。

    我想我该睡个觉了,春光惬意,让人有些不自觉。

    ——

    ——

    我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十四岁那年出宫,要住进我的公主府那天。

    江都的雨莫名下得磅礴,父皇替我准备的春猎无法继续进行,允诺给我的野兔也不了了之。

    我鼓起勇气,跑到了父皇的帐中,母后坐在他身旁,在场的还有当时身为宰相的长大人。

    以及长大人身侧的长辞。

    看见长辞,我是有几分难以控制的心跳的。

    但是我无暇顾及这份不合时宜的心思,我几乎是愤怒地朝父皇质问。

    质问下雨天为何不能就春猎,质问我的兔子在哪里,质问父皇怎么都不给我一个解释。

    我看着父皇的眉头皱在一起,然后他手里捏着的杯子就那么直愣愣地朝我扔来。

    我手腕被杯子砸得很疼,疼到我咬紧了唇才勉强憋住,茶水顺着我的手臂流到指尖。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母后,企图在她那里得到一个答案,可是母后只是没有表情地看了我一眼,低声吩咐宫女带我下去。

    回宫的马车上我哭了一路,到了坤宁宫中委屈更是猖獗,我的眼泪滴到手上,再一点一点沁入袖口。

    我想此刻我一定丑极了。

    我在期待什么呢?

    父皇怎么可能给我所谓的解释呢,母后也从未给过我希望,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愤怒,去委屈?

    坤宁宫外逐渐有了宫人的声响,我弓着身子摸索到了门边,听到了宫女们细细祟祟的讨论声。

    不过我没有听清她们到底在说什么,因为更加清晰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

    “长辞哥哥,姝姐姐会不会在坤宁宫里呀?”我听到了十一妹的声音,身体不由得有些发抖。

    春猎无法,父皇便摆驾寿乾宫,宴请百官,作为主角,照理说此刻我应当出席。

    可是我逃了。

    或许是因为暴雨冲垮了我的防线,这是我第一次忤逆父皇,我突然很害怕,怕因为我的无理取闹父皇不让我出宫了。

    我对今天的自己感到难受,我总是这样笨。

    “不会,十一公主您先回寿乾宫,臣去寻姝公主。”

    我听到了长辞的声音。

    他是怎么进坤宁宫的?噢,是十一妹。

    可是他怎么敢一个人继续留下来的?被有心人看到了可是要砍头啊?

    我的脑袋里一片混乱,我反应不过来现在的情况,也不知道十一妹如果真的要进来该如何。

    十一妹的声音突然消失了,是了,长辞让她先走。

    所以靠近坤宁宫的脚步声是属于长辞的。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躲到了内殿的床底下,尽可能把自己缩到最小,憋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即便母后斥责我,父皇不再让我出宫,我也接受。

    我只是不愿意让长辞看到这么不漂亮的我。

    脚步声忽远忽近,长辞在坤宁宫里找我。

    雨越下越大了,我甚至有些听不清他的脚步声,因此内心更加颤抖,希望他寻不到我早点走吧。

    早点走吧,让我一个人就好了,早点走吧。

    时间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是一瞬间,因为窗外的雨还在肆无忌惮地下着,像嘲笑。

    我的背缩得发疼,差点就要撑不住了。

    “皖姝,出来。”长辞的鞋出现在我的眼前,然后他的手就这么伸了进来。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我的,但是我不想出去,宁愿在这里闷死。

    所以我没有回答。

    我好像听到了一声很低的叹息,紧接着长辞的声音落了下来。

    “皖姝,出来,我答应一定带你出宫。”

    时间真的过去太久,我已经忘记当时在想什么了,只知道我爬了出来,看到长辞无可奈何的脸中终于忍不住了。

    我冲进了长辞的怀里,放声大哭,哭到几乎喘不过气来,鼻涕眼泪蹭了长辞一袖口。

    长辞用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又轻轻拍着我的背给我顺气。

    我终于平静了下来,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说话。

    “长辞,你现在几岁了。”

    “回公主,臣十七。”

    我用力地捶了捶长辞的胸膛,抬头瞪着他:“不许叫我公主!也不许说臣!”

    ……

    出人意料般,父皇很轻松地允许我照旧出宫,甚至也答应了长辞送我。

    我不知道长辞的话怎么那么厉害,只是在宴上给父皇写了几句诗,又反驳了几句言官的话。

    那些话我至今记忆犹新。

    “国之气运在于龙脉,圣上无子,臣等寝食难安啊!”

    刘建恒在我的出宫宴上说这些话,无非是提醒父皇,提醒我只是个女儿,如此早出宫并不妥当。

    “刘章事的意思,是指长公主非圣上所生,是在质疑程皇后?”长辞淡淡地看着刘建恒。

    “老夫断无此意!只是这女子到底不如男郎,大周的江山可容不得半分差池!”

    我看着长辞站了起来,对父皇行了礼:“陛下正值壮年,朝廷人才济济,四海内无饥无灾,臣不知刘章事所谓的差池是何意。”

    刘建恒的脸涨成了猪肝色:“长侍郎好大的口气,今日天下无恙,明日呢?”

    “陛下的江山,长辞定以身守之。

    公主只需做大周明珠,圣上且看万邦安康。”

    我坐在长辞旁边,看着他为了我与刘建恒对峙,我没有被出头的欢喜,而是懊悔得想哭。

    我给他惹麻烦了。

    那天的最后,长辞带着我去给父皇道歉,到了大殿内,未等长辞开口,我便跪了下去,眼泪又无法自控地流了一地。

    我只希望,父皇不要责罚长辞就好。

    父皇显然也被我这一跪吓得不轻,叹了口气便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又牵起我的手,对着我红肿的手腕露出了心疼之情。

    此刻我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幸好我受住了父皇的怒火,幸好我还能出宫。

    幸好长辞无事。

    ——

    ——

    出宫的路上,我坐在马车里,长辞撑伞跟在马车旁,一路上无言。

    我的心却是怎么也平静不下来的,嘴皮都被我咬破了一层,终于在我慌乱的心跳中开了口。

    “长辞,你心悦我么?”

    我好像听到了他在说话,又好像没有,因为雨实在太大了,还夹杂着风声,我忍不住掀开了车帘,确定长辞还在。

    “皖姝?”长辞偏过头看向我,似乎不知道我为何突然如此。

    我看着雨中的长辞,要说的话突然哽在了喉咙里。

    这么大的雨,伞有什么用呢?

    他的衣摆被风吹得纷飞,鬓角也湿透,但在我眼里,狂风骤雨都显得飘渺,只有他是真的。

    他真是全大周最好的儿郎,答案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于是我笑了笑,问他:“雨太大了,上车来吧,别被吹丢了。”

    ……

    ——

    ——

    这个梦太美了,让我回顾了我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刻。

    我忽然间醒了,头脑出奇得清醒,没有半分昏沉。看到长辞站在我的床边,微蹙着眉,正在用手指擦着我的泪。

    我坐了起来,语气是难得的柔软:“长辞,抱抱我。”

    长辞坐了下来,把我抱在了怀里,像那天一般拍着我的背。

    他没问为什么,我也无需解释。

    没有答案不是也很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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