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马回到李家宅院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厉诚安顿好狄家兄妹,便想着去看一看李百,同行回来的路上,他便已经发现李百状态不是很好,面白如纸,满身疲倦。

    折腾了一天,李百又乏又困,但是却感不到饿,他时常这样,一旦觉得不舒服便连饭都吃不下。

    厉诚端了一碟牛肉进了李百的房间。

    整个李家上下,敢随便出入李百房间的也只有厉诚了。

    李百正在床上躺着,双目微阖。

    “喏,吃点。”他把那叠牛肉放在了李百床边的案上。

    李百睁开眼撇了一眼牛肉,少气无力的开口:“老了,厉叔。”

    厉诚一愣,摸了摸下巴:“你说我?”

    “想什么呢”,李百笑得吃力:“我说牛肉。”

    “老了吗?”

    “不信你尝尝。”

    厉诚捏了一片牛肉放进嘴里,似乎确实是有些费牙,但他并不想承认:“你就是饿得轻。”

    “改天我给你露一手。”李百咧嘴笑道。

    “你还是消停吧”,厉诚摆手:“不够费劲的。”

    他站起来,看了一眼李百,欲言又止,最后只道:“你休息吧。”

    “厉叔”,李百开口:“我托你查的事,是不是有结果了。”

    李百入关若非遇上山匪劫道,还发现不了清风台的秘密。清风台素来以正道清流形象示人,惩奸除恶、扶弱扬善,是江湖正道之标杆,初踏江湖的少年人榜样之所在。十七年前落雁峡剿杀恶首慕遥情,清风台功不可没。

    这样一家闪闪发光的拳宗名门,背地里干见不得人的勾当,说出去是谁也不信的。

    回途路上,李百同厉诚叙述了清风台秋子松劫杀岳青衫一事,只觉其中蹊跷,便托厉诚调查。

    李家书驿贯通南北,常与各宗派互通信息,消息灵通又准确,调查清风台也并非难事。

    听到李百发问,厉诚又坐了回来:“孤雀城春平巷有一处学堂,外人看来是学堂,实则是一家作坊,日夜不停工,制作硝石。秋子松似与这作坊有关系,但并不明确,很难证明他与作坊有直接关系。所制硝石的流向也不明确,不确定是否用来做火药,探子见过作坊曾有地府的人出现过,但不是核心人物,应只是很边缘的一些属下。”

    “私制火药可是官府明令禁止的。私开作坊,地府的人去过……难道清风台与地府有交易?”李百喃喃道。

    “不像”,厉诚道:“清风台宗主褚鹤子对秋子松的行事并不知晓,作坊一事似乎只是秋子松个人行为。若说与地府有交易,也应只是秋子松与之有交易。当地巡抚维治一方,得到清风台的大力扶持,就算清风台有什么无关痛痒的小问题,大概官府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秋子松追杀岳……狄……岳青衫大抵就是因为作坊的事”,李百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狄小鸾,嘴瓢个不行:“估计她探查出了什么,触及了秋子松的痛处。”

    “狄家二小姐在外人眼中是名门闺秀,深居闺阁,但他们殊不知她另以岳青衫身份游历江湖,当真为女中豪杰。”厉诚脸上露出赞赏的神色。

    “但狄姑娘究竟探查出了什么秘密,引得这杀身之祸,我还未查清楚。”厉诚道。

    “但即便如此,狄珩既然知道自己妹妹岳青衫的身份,又为何在她涉险时不闻不问。”李百皱眉。

    厉诚吸了

    一口气:“狄家家事我不便打听,只是有所耳闻他们兄妹之间早年有些嫌隙,具体什么原因,不甚清楚。今日狄大公子当众也还是称狄姑娘为岳公子,并未当众说破他们之间的关系,这就很是奇怪。狄姑娘失踪这些日子,应就是在暗中调查秋子松。”

    “也或许,狄珩是不想岳青衫这个名字与狄家扯上关系。”李百摇头。

    “狄大公子这人我不了解,不敢妄言”,厉诚道:“早年狄家与李家交好,自狄家老家主避世,后辈之间关系似乎就清淡了些,但情分多少还在,自落雁峡那一役后,狄家似乎更想要同咱们家继续维持这相交之谊,故而有了两家这门婚事。”

    “厉叔”,李百道:“你觉不觉得……狄姑娘是在借查探秋子松之事顺带逃婚?”

    时间吻合,不是没有可能。

    “有可能”,厉诚回答得直接干脆:“换我我也逃。”

    李百:“……”

    “那秋子松绝非是人马不分的傻子”,厉诚面不改色地转移了话题:“怎会因你一句话就放弃目标,而且以他的脚程,发现被骗之后再返回去追上你们,时间上应该也来得及,可他却偏偏没有这么做……”

    他盯着李百,一字一字道:“臭小子,你是不是对我隐瞒了什么。”

    厉诚接着道:“如果秋子松与地府有合作,那么当时一定不止秋子松一人劫杀狄姑娘,此人出身名门,心高气傲,必然不会将岳青衫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角色放在眼中,定是觉得自己一人便可将其灭口。但依地府的行事作风,想必不会完全信任秋子松。他们要确保万无一失,一定会设下埋伏……但直到你折返引开秋子松竟也无人阻拦,这根本说不通……所以,你是不是动手了?我说得可对?”

    厉诚的心思,时常细得令人害怕。

    “是。”李百点头:“路旁密林中另有杀手埋伏,我稍稍处理了一下。”

    “我若不问,你打算这么瞒着?”

    “我没说厉叔你不也推断出来了。”李百苦笑。

    当时李百前脚刚走便察觉到异样,狭道两侧的密林静得令人怀疑,他瞬间感到一股令人皮肤发紧的杀意。

    岳青衫择小路不是在追人便是被人追,这是李百初见她时的推测,而这股杀气更让他确定了这个推测。

    李百曾听闻,杀手在密林伏击目标的时候,会提前将目标地周围方圆几里的飞鸟猎尽,以避免人的气息或行动惊到它们,从而保证刺杀行动顺利进行。

    但也只是听闻,并未亲见。

    毕竟如此费劲又破坏环境的事简直百害无一利。

    但此时李百却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

    虽然李百可以选择相安无事地过路,但放着岳青衫被暗算这种事他也做不出。

    清风台、秋子松,密林杀手还有岳青衫,这几样搅和在一起,多少还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周围死一样的寂静,很令人不适。

    对方的气息隐藏的很好,李百很难辨别对方方位,而且对方在暗处,李百在明,更毫无优势可言。

    如此耽搁时间,局势对岳青衫来讲恐会愈发不利。

    只好舍身钓鱼了,看来当日是非得动手不可了。

    李百用估摸着对方刚好能听见的声音道:“我知道你们在那,也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不过有我在这,你们想做的事怕是会费些劲。”

    说完这两句他便静伫当地,再也不发

    一言。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两侧道旁便有了动静。

    对方两人,一先一后超李百逼来。

    这两人动作竟快得惊人,配合默契,出手干净利落毫不花哨,皆是直取要害,处处杀招。

    其中一人出掌直接扫向李百的咽喉,另一人手中短匕立现,探向李百的后心。

    压迫感随即涨潮一般将李百包围。

    遇上两个近战高手,李百丝毫不敢松懈,但他动作也不慢,甚至更快,他侧身撤步,直接扣住了一人手腕,将那人带出几步远,另一人见状瞬间撤下手中短匕,并指一挥,继而是暗器破风的声音。

    李百撤手回身,一掌将方才那人推了出去,同时一枚暗器擦着他耳畔飞过,接着他听见一声闷哼,想必剩下的暗器已在那人身上了。

    还剩一个。

    剩下的那人非但没有退缩,出手反倒更加狠厉,一个踏步,缠腰剑跟着蛇信一般吐出,剑尖贴着李百领口划过。

    但终究是差了一分。

    若要赢,是半分也差不得的。

    就在对方偏的这一分机会,李百腕花翻转,提掌一推,将对方的剑震了出去,斜斜插在一棵树上。接着李百掌风便跟了过去,在那人颈上一切,对方晕倒在地,睡上一个时辰应是不成问题。

    摆平了这两人没用太多时间,他估摸着赶回去还来得及。

    接着,李百感觉胸口一阵剧烈疼痛,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每次动手,李百都只有一个念头,速战速决,因为他撑不了太长时间。

    但凡他出手,便多少会牵引到伤处,他所受内伤虽是旧疾,却是养了多年也未见好转。

    此时,他顾不得调息,只得强行将翻涌的气血压了下去,眼下要紧的是怎么想个法子把秋子松引开。

    连日赶路加上方才出手几乎已耗光了他的精力。

    若是再动手,怕是要把命交代在这。

    于是便有了后来用马调虎离山的主意。

    只不过动手的这一段,李百在讲得时候给略去了,他并不想让老爷子和厉诚担心。

    “厉叔”,李百道:“这事不用跟老头子说太细。”

    他声音很轻,就像是春日里的柳絮。

    “知道了。”厉诚站起来,鼻子有些酸,他知道李百现在一定难受的要命,但他却从不表露。他是看着李百从娃娃开始慢慢长大的,就跟自己半个孩子差不多,但他也不便多说什么,只能平日里多啰嗦两句,让李百照顾好自己。

    “你休息吧,这些破事明日再想。我走了。”

    李百没有回话,似已无力气再说一个字,只剩微微喘息,不一会儿便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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