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柳在冷风中发抖,左英就站在枯柳之下。

    长剑已出,剑光如匹。

    青影剑法的第一式“乘风”甫一出手,左英的剑招就已在顷刻间变幻了三种形态。

    他踏步轻身,足尖从被剑气荡起的枯叶上掠过,乘风之势一剑刺向对方。

    很快,但还不够快,一梦立在当地,宛如入定。左英的剑气先于剑锋而至,一梦袖袍微动,他赫然抬手,大袖一挥,竟将疾疾而至的剑气收入袖中。

    左英十成之力瞬间被卸了六分,他手腕一翻,挽了个剑花推剑削向对方腋下,一梦侧步划开一尺,弹指击剑,只听得“呛”的一声,剑锋微颤,左英脸色有些变了。

    一梦内力浑厚,防御之势有如金汤壁垒,没有丝毫给人攻破的机会。

    左英的剑招愈发急烈,狠厉的剑气透着刻薄的寒意,连枯柳的残枝都漱漱落下。

    一梦虽目不能视,却像是看准了对方的每一种招式,每一处阻截都密不透风。

    左英的剑式已从“乘风”用到了“破月”,就在与一梦的掌风交汇的一瞬间,后者赫然睁开了双目。

    没有目光,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左英觉得身上又湿又冷,冷汗将他的衣领粘在了脖子上,宛如套上了一个枷锁,令他处处掣肘。

    又是几轮交锋之后,一股力不从心的感觉从左英心底长出,愈发浓郁。

    只听得一梦冷冷一句:“偷来的剑法,用着可还顺手?”

    偷来的剑法?为何总会有这样的说法?青影剑法起初不就是左家创立得么?

    左英顾不得答话,纵身而起挽剑相迎,应是先前耗损过度的缘故,速度已有些跟不上了,一梦身形犹如鬼魅,贴着对方的剑锋滑过,接着赫然起掌扣上了左英的心口。

    左英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再站不稳,他拄剑立于地面:“你……”他一张嘴,血就从他嘴里流了出来。

    一梦这一掌已然断了他的心脉,断无再活的可能。

    一梦跪坐下来,此时宛如一个朝圣的信徒,他幽幽开口:“棺材给你准备好了,路上有人陪你,不孤单。”

    他说着,拍了拍左英的肩膀,像是为他拍去沾染的风尘。

    左英没有再说话,重重地倒了下去。

    月垂星坠,凉夜萧疏,枯柳枝丫轻颤,平石镇再无人迹。

    二十天后,易城。

    这天的阳光很好,四周无风,给人一种春天的错觉。

    李百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阳光的暖意在他脸上添了一丝血色。修养了这些时日,他的身体恢复了一些。

    没有奔波的这些日子,显得有些漫长,但他的脑子却一刻也未停歇过。

    护送残卷的人杳无音信,易城也未收到任何的拜贴,想必是出事了。

    骆迁每日也只是给他灌汤药,不向他透露外界的任何讯息。

    每天下午,狄小鸾都会陪他说话,她会讲很多事情,但却极少提及与自己身世相关的事。

    她讲什么李百便听什么,他从来都听得很认真仔细,好像生怕错过什么。并非因为她讲得事情有多重要,只是因为李百突然有种很想要去珍惜的感觉。

    “知更的传书。”骆迁出现在李百身后,修长的手指捏着一个信笺。

    李百有些惊异,在此之前,骆迁指不定扣下了多少密信,今日却是破天荒得肯给他看了。

    易城的书驿遍布南北,网罗天下情报,骆迁所掌握的,便有十多条线,天下的新闻旧事,从来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李百转脸去接骆迁递的信笺,正好对上对方那张非常臭屁的脸。

    他垂下眼睛,假装没看见,去拆信封。

    信封是完好封着的,骆迁并没有打开。

    “马我给你备好了,要走随时可以出发。”待李百看完了信,骆迁开口说道。

    “先生不问问这里面写了什么?”

    骆迁摆摆手,转身要走,接着顿了顿又倒了回来:“你要实在想说,那我勉为其难听一听。”

    李百强忍着没笑,他缓了缓才道:“照影打着捉拿叛逆的旗号上清风台要人,之后拳宗的两大弟子秋子松和周志旌一个失踪、一个残废,连弟子纳新大会都要开不了张了。拳宗宗主勃然大怒,一来认定地府向清风台捉拿鬼僧纯属无稽之谈,二来便是为他那两个弟子鸣不平,要向地府讨个说法。”

    “还有就是……”李百想了想道:“崇夜闭关许久,理应出关了,再这么下去,定会令人生疑。”

    “还有,残卷纵然是假,护卷之事属实,现在四人中有两个都下落不明,此事风波,李家难脱关系,我不想……让他为难。”

    过了好一会,骆迁才缓缓开口:“别的我不多说,你的身体什么情况你自己比我更清楚,我只提醒一句,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骆先生。”

    骆迁刚要抬起的脚又停了下来:“嗯?”

    “我想请……”

    “不帮。”骆迁头也不回。

    李百:“……”

    “再提一成诊费,外加半斤好茶。”

    “说吧,要我帮什么忙?”骆迁突然变得古道热肠起来,跟方才油盐不进的模样浑似二人。

    “……”

    “……请先生帮我留住狄姑娘,暂且让她待在此处。岳青衫的事仍悬而未决,她若贸然露面,只会徒增风险,所以……”

    “我尽量。”骆迁道:“她是什么性子,你当清楚,若有一日,我留不住她,你莫怪我。”

    “多谢。”

    李百入关前的一晚,漫天繁星,他便坐在院子里,痴痴地盯着夜空,想着第二天大概会是个好天气。

    这一次入关的心境却完全不似上次,他甚至想着就这么留下来,或者让时间停在这一刻。

    “这么晚不睡?”狄小鸾披了件衣服踏进了院子。

    星光掉在李百的眼睛里,在他的眸子搅动着柔和的光。

    “你给我唱歌吧,就上次那首歌谣。”

    “不唱。”

    “为何?”

    “你不是嫌难听么?”

    “可我偏偏喜欢听难听的。”

    狄小鸾:“……”

    她想起上次在摘星楼听到的那个难听的琵琶曲,李百果然有这种恶趣味。

    “骆先生听见了会杀人的。”

    “不会,他早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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