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仅仅蒙上了一层倦意,他的手指缓缓抚过桌沿,轻轻道:“抱歉的是,今天我还真是不能死。”

    话了余音未散,瞬息之间,鬼僧身法变化已然数十有余,对面的年轻人依然端坐静待,唯感发丝轻颤,擦过耳畔。

    就在这未满刹那的时间里,见者只觉鬼僧白袖微摇,一道迷蒙疾风晃于眼前,径直扑向年轻人的身形竟在片刻之间变了方向。

    其势堪比雷电穿云。

    那道无形的屏障瞬间被击溃,鬼僧竟掠过年轻人,向窗边的中年人发出了杀招。

    无征无兆,这一瞬间变化让佟枫险些失声惊呼。

    已经没时间让她去为那个中年人担心了,她很清楚,他无论如何也躲不过那一招。

    她转过脸去,不忍相视。

    中年人竟是头也不抬,认真地端详着面前的面碗,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命悬一线,仿佛碗里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碗里有什么?

    中年人左手端起面碗,碗底刚好嵌在他的手心,他转动手腕,将碗口向外倾斜,刚好朝向鬼僧扑来的方向。

    鬼僧立刻便看见了碗里的东西。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那蜡黄枯瘦的脸赫然僵住,双目散发的精光似也已锈蚀。

    面碗里当然只有面。

    鬼僧一梦当然不会被区区一碗面就下破了胆子。

    面碗依然稳稳地嵌在中年人的手心,碗中汤汁已尽,只剩几根面条沉在碗底。

    这几根面条盘横交错,被摆做小篆体书的一个字。

    “死”字。

    一个字并不吓人,就算是死字也不是很吓人。

    然而,小篆体书的“死”字就不仅仅是吓人了。

    鬼僧自然懂得这其中的意思,简直太懂了。

    这是地府的绝杀令。

    卯时出令,你便不会活到辰时。

    中年人慢慢地抬起头,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微笑:“咱们掌柜的要我告知你,你阳寿已尽。”

    鬼僧攻势已聚,便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刻若退,则必死无疑,借势相拼,说不定倒能争取几分胜算。

    他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刻,却不曾想,这一刻竟来的如此之快,无征无兆。

    中年人就那样坐在那里,全身上下简直到处都是空门。

    凭鬼僧的身手,不出三招便能要了他的命。

    太容易了,简直太容易了,简直容易的让人难以置信。

    鬼僧此刻已无暇做他想,一双枯瘦如杆的手掌迅如疾风,扫向中年人的各处要害。

    时间仿佛蓦然静止,鬼僧只觉指间几道冷风窜过,掌心竟似攥着一团冰冷的虚空。

    难道那几招全都落空了吗?

    不,若是落空了,怎么会有血?

    “嗒……嗒”,鲜红的血,有如一连串润泽的红珠子滚落入碗底,染红了那个“死”字。

    鬼僧顿觉周身云影翻飞,碗底的字此时看来竟也变得妖冶迷人起来。

    接着,他开始发现自己的视野在下坠,那种强烈的震颤有如洪流入海,石裂山崩。

    整个世界仿佛都天翻地覆。

    天地当然不会颠倒,鬼僧觉得,自己的脑袋有如千斤之重,他终于发现是

    自己的脑袋沉了下去,不偏不倚地砸进了面碗之中。

    一根雪白的筷子直直地横在鬼僧的咽喉,血丝缠绕其上,红白相间,甚是好看。

    中年人缓缓地放下面碗,仿佛从未出手,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这时,几声稀疏的掌声响了起来。

    中年人望向掌声传来的地方,看见那个年轻人倦容舒展,脸上露出一丝客套的笑容。

    中年人亦微微一笑:“你知道他会向我出手?”

    “不知道。”年轻人抚了抚心口:“看来我今天运气不错,待会儿得去玩两把筛子。”

    中年人敛住笑容,接着道:“他若向你出手,死的只会是他。”

    年轻人没有说话,避开了中年人的目光,一脸似乎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的样子。

    “可惜他不明白这个道理。”中年人冷冷叹道:“所以他死了”。

    一旁的佟枫惊魂甫定,一双眼睛都看直了。

    鬼僧一梦,竟一命呜呼。

    中年人站了起来,望向佟枫,轻轻说道:“今日在美人面前动粗,实在不该,不过还好我杀人并不难看。”

    话虽这样说,他脸上却不见一丝愧色。

    “让姑娘受惊了,尸体我会派人料理。”中年人已踱至门边,忽而转过身来,盯着年轻人道:“看公子不像是多事之人,怎会被鬼僧盯上?”

    年轻人摸了摸鼻子:“大概我最近比较倒霉。”

    中年人笑了笑:“还没问过公子尊姓大名,若有缘再见,也好方便称呼。”

    这人似乎有意无意在打听些什么,年轻人却毫不在意,爽快地回答:“我叫李百。”

    中年人抬手一揖,眉眼带笑:“李公子,后会有期。”话了,便轻身而去。

    年轻人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对佟枫道:“佟姑娘,说好的,面算你请我的。”说完,便消失在了长街上。

    长街的东北角,有一条窄巷。

    巷是死巷,只有入口,没有出口。

    巷口有一间铺子,铺子门头横着一块古旧的牌匾,牌匾上积着新鲜的雪。

    清冽的日光将积雪映得暇白晶莹,幽幽冷光拥着牌匾上的字,竖横撇捺突然显得铮铮有力。

    “聚宝斋”。这是一家胭脂铺。

    据说这家掌柜的当时一眼便瞧中了这巷子,财源广进,只入不出。

    于是设铺立名曰:“聚宝”。

    此时刚过午后,客流稀疏,掌柜的正靠在案旁认真地啃着一个烤红薯。

    这是他的习惯。

    红薯烤得皮肉相离,汁糖顺着焦裂的外皮迸溢而出,透出朦胧的琥珀之色,香甜之气冲开了寒冬的凛冽,一时间白雾缭绕,包住了他圆润肥胖的手。

    这也是他的手艺。

    聚宝斋的常客都知道,掌柜的不仅仅是胭脂水粉方面的行家,更是一个烤红薯的好手。

    所以有人说,就算某天他的胭脂铺黄了生意,他也不会饿死在街头,改卖烤红薯也照样过活。

    对于掌柜的来说,客闲时啃上一个自己亲手烤的红薯,那糖分融化在血液里,连神经都仿佛软化的快感,是除了铺子生意红火之外最让他感到幸福的事。

    红薯啃到一半,铺子进来了一个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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