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小鸾凝视着罗孟,一字一字道:“我希望罗大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摇晃的烛光拉长了两个人的影子,罗孟取下灯罩拨了拨灯芯,接着又坐下来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他脸上神色坦然,似乎对狄小鸾的问题丝毫不感到奇怪,仿佛早已料到有一日她会来问这些问题。
“二十年前,淳王同外戚通敌叛国,四海不平,民不聊生。彼时皇帝登基不久,根基不稳,又遇内忧外患,朝野混乱江湖不宁。于是,为了压制这种局面,皇帝想了一个法子,借力打力。他便纾尊降贵,一表平定天下之决心,网罗能人志士为他出谋划策,以探强基之道。”
“平叛的过程极其费劲吃力。淳王既除,圣上的心里却从此埋下了不安的种子,《无间录》便是如此应运而生的。那个时候,《无间录》并不叫做《无间录》,它并没有名字,其中记录了朝野上下不得见天日的丑闻秘辛。他的初衷本是为了震慑朝臣,让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互相忌惮,同时还记载了一些秘术,备以富国强兵。”
罗孟倒了杯水,啜了一口接着道:“当时圣上年轻,又肯下身份,一腔热血感染了不少江湖豪客,他们便肯为他去做事,侠义之至乃是为国为民。为了保护他们,圣上隐藏了他们的身份,参与编纂《无间录》的人都被他秘密保护起来,他们便是第一批撰册人。”
“可,接着问题就来了。撰册人掌握着秘密,而各地门阀与江湖门派的关系盘根错节,颇为复杂,依靠地方势力的情况依然存在。人多嘴杂,这件事不知不觉的还是泄露了出去,门阀便想接着这件事来割裂朝廷的势力。但这件事刚起了苗头就被皇帝及时的压了下去,但那些人却也再无法信任了。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仅凭热血与肝胆的少年天子,他这个位置一旦坐上去,便会身不由己。”
狄小鸾颤声道:“所以,他打算杀了他们?”
“嗯。”罗孟道:“毕竟只有死人不会泄露秘密。到底是谁泄露了秘密,并无人得知,圣上也并不关心,那个时候《无间录》已经基本落成,他也再无其他顾虑,而参与撰册的人彼此之间好像突然失去了信任,开始互相怀疑甚至残杀,后来结果如何我不得而知,再后来,魔头慕遥情为祸江湖的事情便传了出来,便有了落雁峡的那一场血战。”
“难道,是他泄露的秘密?”
罗孟缓缓摇了摇头:“我觉得不是。”
“慕遥情死于落雁峡,他的妻子白荔在他死前自戕于自家宅邸,他们还有一个儿子,下落不明。”罗孟接着道:“他死后,《无间录》便散落于朝野,不再完整。就算如此,朝廷一刻也未停止过对撰册人的暗杀。”
“那我娘……”
“那个时候你娘还活着”,罗孟道:“她聪慧伶俐,还很豁达,就算面对着鸟尽弓藏的杀意也从未变过本心,从未有过抱怨。”
摇曳的烛光在狄小鸾眸中闪动着,潮湿的云雾中似是燃着一团火。
“罗大人怎会……如此了解?”
罗孟叹了口气:“圣上的意思,撰册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参与编撰《无间录》的人,在之后的几年里,被锦衣卫尽数搜罗。”
罗孟话中的意思不甚明晰,他作为镇抚使,自然清楚这其中的细节。
“我便是在那个时候同你阿娘有过几面之缘”,他接着道:“她同我讲,这件事发展成这样,寒心的只会是这天下百姓。她还说她有一个女儿,这天底下还有许许多多像她女儿一样的孩子,她希望他们都能不罹受战乱纷争之苦,所以她心甘情愿地为此付出,甚至牺牲。她还同我讨论过手稿之事,每每那个时候,她的眼中都有光。”
“说实话,我很佩服她,所以便自作主张违抗旨意没有对她追究下去,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圣上后来也确未深究,我以为他已经放下了,直到十年前地府的出现。”
狄小鸾睁大了眼睛:“地府……和这件事有关系?”
“有关系,但也不完全有关系”,罗孟解释道:“地府的出现另有原因,但它的存在——”
“我听说朝廷是默许地府存在的。”狄小鸾截口道。
罗孟深深地看了狄小鸾一眼:“既能牵制江湖势力,又能帮朝廷杀人,何乐不为。若非是契约之事传的沸沸扬扬,朝廷和地府又何至于撕破脸皮。”
“所以,在此之前,地府的确帮朝廷杀过撰册之人。”狄小鸾的目光黯了下去,再往后的事情,她不敢深想。
“对。”罗孟道:“地府的手段非同寻常,与锦衣卫和暗卫有所不同,且无论做任何事,都同朝廷毫无关系。”
“罗大人,你最后一次见我阿娘,大概是什么时候?”
“地府出现之前”,罗孟道:“自那以后,我便再没有见过她,再后来便听闻……”
罗孟没有再说下去。
狄小鸾此刻心中乱极了,所有的这一切,都向着她所推测的方向发展,可偏偏就要到最后关键的时刻,线索却断了。
“五年前,地府出了一件事,罗大人可知晓?”狄小鸾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没有抱着罗孟会知道答案的希望。
罗孟并未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沉默,似乎是已经讲了太多,而有些事情剖析得越深,便越会让人不寒而栗。
“五年前,地府新晋了一位辰使,你说得可是这件事?”过了良久,罗孟终于开口。
狄小鸾赫然抬起头:“地府有两位辰使,新晋的是哪一位?”
罗孟知道她在明知故问,但还是耐心地回答:“夜使,崇夜。”
“那他的前任辰使呢?”
“死了。”罗孟淡淡开口:“听闻是因为私自放生,被组织秘密除杀,这是地府的大忌。地府的掌柜是个狠角色,他最讨厌坏规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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