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摆满一天。

    乔沐芝已经完成分内的工作,下午没打算凑热闹的,无奈寿星一家特意跑到家里邀约,还是去吃了顿饭。

    留下用晚餐的一般是附近帮忙的村民或者寿星家里的远方亲戚,桌子撤了几张,将将够用,自然比不上午间的气氛热闹。

    菜肴大多是中午剩下的,传统的烧白、粉蒸肉、麻辣水煮鱼加上几盘新鲜蔬菜,一顿饭依旧可口香甜。乔沐芝扒了满满一碗饭,还不忘回应热切的办寿主人家,对方一个劲答谢,她一个劲说应该的。

    她多喝了几杯米酒,心情很不错,直到见到肖望的那一刻。

    “二牛回来了!快来,饭菜还热乎着。”桌上有人回头招呼。

    乔沐芝循着目光看去,肖望正从路口走来,嘴里应着“不用管我”“你们吃”,慢慢停到桌前。

    “你怎么还在?”先前都没人影,乔沐芝理所当然以为他不在这儿用餐,结果大脑一短路就问出口,倒像有几分嫌弃。

    面前的人长腿一跨,挪开长凳,大剌剌坐下,“刚替罗叔送完一车客人,幸好赶上晚饭。”

    村里交通不便,前来参加寿宴的亲友大多靠私车接送,主人家热情好客,拉扯半天也只多留了亲戚两三个小时,人急着走,只好派车相送,肖望担下的就是这个任务。

    在外耽误半天,腹中早就空了,肖望刚坐下,旁边的阿姨就给他盛了碗饭,他快速扒了几口,又有人热了菜端到他面前。

    “够了婶,这些够我吃了!”他咽下食物,试图劝止。

    “你们年轻人就该多吃点,剩下的婶给你打包带回家,慢慢吃。”婶子热心肠,疼他跟疼什么似的。

    他一向招人喜欢,乔沐芝已经习以为常,桌上只余下两人,她正打算离开,却听他问:“奶奶呢?怎么不见着人?”

    乔沐芝起身:“广场上跳舞去了,可能今天还没过瘾吧,看着比我还精神。”

    在她将要转身之际,他抬起头,“你喝了多少?我送你回去吧。”

    她微微一愣,抿嘴笑了,“不至于,我没喝几杯。”

    奇怪自己跟他还能如此正常地交流,那天之后,不说心存芥蒂,心里总归不太舒服。考虑太多,在他面前反而不大自然。

    乔沐芝不想久留,肖望却忽地加快速度,三两下吃完,利索放下碗筷,“走吧。”

    夏日昼长,天黑得晚。临近七点,斜阳落下山坡,半灰半青的天色里,两人并肩漫步在小道上,能清晰地听见脚边草丛里,蟋蟀在叫,窸窸窣窣的,扰得人心慌。

    肖望心里向来藏不住事,开口直道:“那天我说话没分寸,你别放心上。”

    原来特意与她一道就是说这事,乔沐芝略感意外。

    “你就为了这特意躲我?”

    “啊?我没……”他反应了好一阵,“我前几天在县里打工。”

    好吧,她以为……是她想多了。

    “其实你说得都对,用不着向我道歉。”乔沐芝顿了顿道,“我一直这样,傲慢、虚伪,不大考虑别人的感受,本来就是一个极度自私的人。”

    她在自嘲,同时也是自我检视。这些天她想了很多,她承认自己有一些性格上的缺点,世故圆滑过了头,冷漠自私过了头,在与人交往中看似吃香,其实不能与人交心,并不真正讨人喜欢。回过头看,自己的那群同事不就因为这讨厌她么?尽管责任并不全在她。

    “我有几个自认关系还不错的同事,平时一起工作、聚餐,相处得挺好。有一天,突然发现他们在背地里议论我,不能说全是坏话,只是说了一些平时不会在我面前提的心里话。我才发现,原来在他们眼里我是这样一个不堪的人。”

    相处了这么久的同事竟然是这样看待她的,乔沐芝愤怒之余也觉得心凉。

    肖望很认真地听她讲,步调跟着她慢下来,皱眉说:“这种人根本没必要深交,连搭理都不用。”

    “所以啊,我干脆辞职了。”她舒了口气,对上他诧异的目光,浅笑,“其实我不是回来休假的,现在没工作没饭碗了,完完全全是个无业游民。”

    话说出来,心里松快许多,仿佛积压已久的大石头终于挪地,她能自由顺畅地呼吸了。

    乔沐芝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他第一个坦白,大概是酒精迷惑,不知不觉就说出了口,也可能是潜意识里信任他,不担心他八卦宣扬。

    肖望从最初的惊诧里平静下来,笑着说:“没关系,能说出来已经很勇敢了。”

    “比你先前说违心话好太多。”他补充道。

    她佯装生气,瞪他一眼,“怎么跟姐说话呢?”

    “本来就是。”他声调放低,受委屈似的,“你真讨厌村里,怎么会答应帮忙主持今天的寿宴?”

    她啧一声,他赶紧埋头,巴巴地说:“我错了。”

    相处这段时间,他的成熟她早就看进眼里。不过故意唬一下,他还真信了,这时候倒像是个年轻的孩子。

    乔沐芝莞尔:“我没怪你,你说的话我都有记在心里。”

    “真的?”

    她有种正在看狗狗湿漉漉的眼睛的错觉,“瞧你那样!”

    肖望挠头,傻愣愣地笑。

    “肖望。”乔沐芝唤他,他立马诶了声。

    “那天我的话你也别放心上,我没有看不起村里、看不起村里人。只是……想到自己一把年纪毫无成就,羞愧、自卑之下才口不择言。”

    乔沐芝盯着前方稻田的虚空处,边走边道:“活着活着突然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三十岁了还任性辞掉工作、躲回老家,骗自己是暂时放个短假,实际上只是想找个借口偷懒躺平,挺可笑的,对吧?”

    “是有可能的事。”肖望应道。

    她偏过头。

    “十岁、二十、三十、四十……每个年纪都有这种情况发生,很平常。人的意志是流动的,也许下一秒就会改变先前的想法,所以这不奇怪,反而因为有这些苦恼和思考,我们才能变得更强大、更美好。”

    “这想法真……”想说天真,但话到嘴边又下意识换了个词,“乐观。”

    “不是乐观,这叫生活的智慧。”

    暗淡的天色里,他眼里跳跃着微微的闪亮,她偏头看着,不由愣了愣神。

    …

    徐文静临走前一天,邀乔沐芝和陈星洲到家里吃了顿饭。

    夜晚,路灯明亮。一张小几摆在室外,布几样小菜,开几瓶啤酒,氛围轻快。大家打开话匣,敞开心扉聊起天。谈起往事,不约而同心神向往;说起现状,更是感慨万千。

    陈星洲说起前些年的艰辛,三流大学毕业,在城里做点小生意还亏了本,回到家乡考公无果,阴差阳错开始了种桃事业,在人人都不看好的情形下走出了自己的路。

    乔沐芝和徐文静都说他踏实肯干,还赶上了好时候。

    徐文静感叹做女导演的艰辛,付出十倍努力只有一分被看到,见惯了潜规则,却只能渐渐麻木,无法改变现状。

    同处职场,乔沐芝多少有些感触,聊到后来也坦承布公,说起自己辞职的事。以前的工作虽说稳定,薪酬却一般,晋升空间也不大,好容易下定决心转变发展方向,再怎么努力也实现不了,还不得不忍受身边同事的奚落。

    即将迈入三十岁的槛,再不拼一把就没机会了。乔沐芝想,自己这回是彻头彻尾失败了。她坦率说羡慕徐文静,真想活得像她那样。

    徐文静则自嘲自己是孤寡老人,乔沐芝举杯说她也一样。

    两位老友这才知道她失恋的事,意外又惆怅。

    当晚,几个年轻人一直聊到夜深,离别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翌日,徐文静如期返程。返乡人的离开,一场热闹的寿宴结束,白云村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肖望还是老样子,村里、县城两头跑,不嫌麻烦,反而乐此不疲。

    这天他搭老乡的顺风摩托回村,下车跟人告别,走在熟悉的乡间小道上。

    路的两侧荒草丛生、野蛮生长,不过几日天就窜得比人高,其中还夹杂着斑斓的野花——百日草、小丽菊、凤仙花……闻不到花香,却感受得到杂乱中的美。

    前方忽地传来一阵嬉笑,肖望不由止步。

    往前不足十米,一大一小两抹身影伫立在路中央,两人侧着身,面对着夕阳,好像在嘟囔着什么。

    雨菡穿着粉色纱裙,打扮得像个洋娃娃。小姑娘从地上捧起花瓣,蹦哒着往天上撒,头上两个小啾跟着一晃一晃。嘴里过家家一样喊着:“哦~哦~结婚了!”

    玩得不过瘾,还要去拉一边的乔沐芝,“姐姐你也来,来嘛,来嘛。”

    许是拗不过小朋友的撒娇,乔沐芝也学她那样,拾起地上散落的花瓣,纠结两秒,跃起来往空中撒,红的、黄的、粉的……各色花瓣从头顶扑簌簌落下,夕阳的映照下,她的面颊染上橙黄的光,柔和得不像样,此刻正绽放着最纯真的笑,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明媚中带了点幼稚,如纯净无暇的天空,又像璀璨亮丽的花。

    面前的一幕仿佛自动慢镜头播放,花瓣掠过她的脸,沾到纯白裙摆,飘落至地面。她的一颦一笑都在他眼前放大,夺目而耀眼,牵动心弦。

    肖望蓦地滞了滞,心跳漏了一拍。

    “姐姐,看我像不像小仙女?”

    小朋友脆生生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

    雨菡又蹦又跳,双手捧脸扮乖,“我是小仙女,姐姐是大仙女。”嘻嘻笑着,拉起乔沐芝就要转圈圈。

    一转身,乔沐芝便发现了肖望。

    他心下一惊,当即红了脸,僵直立在原地。

    乔沐芝因自己幼稚的举止有些尴尬,没察觉到。

    雨菡却激动得不得了,兴冲冲蹦到肖望面前甜甜地叫哥哥,炫耀说:“姐姐给我买的新裙子,我好喜欢,哥哥觉得好看吗?”

    他慌张收回目光,弯下身子,摸摸雨菡的头,重复夸着“好看”。余光却忍不住瞟向不远处的乔沐芝,只一眼,又飞快移开。

    他没弄懂,为什么突然心跳加速,又为什么突然不敢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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