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天气还是闷热。六人共用的教师办公室,从早到晚开着25度的冷气,倒也舒适。
下午四点,唐栗一天的工作接近尾声,只剩下最后一项--和一位学生家长面谈。
新学年,她担任六年级一班的班主任。班上有个学生特调皮,最近被各科老师狂投诉,不得已,只好约学生家长来趟学校,当面沟通。
人还没来,等待的空儿,她把办公桌上的作业本重新码整齐,把写得密密麻麻的备课本又看了一遍,然后从抽屉里找出教育工作记录本,摊开,在上面先写上日期。
有人敲门,她抬头,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已经来到她办公桌旁。看清来人,她不禁错愕。
“唐老师,你好!我叫严时,是严小松的家长,”在她惊讶的目光中,严时自我介绍完毕,并把他的名片递到她跟前,“没想到这么巧,原来你是小松的班主任。”
就是这么巧,眼前的这位家长,竟是住在对面的那个男人。她接过名片,看了一眼,更是诧异得说不出话。原来他叫严时?还是意好饮食集团董事长?
两分钟过去了,她只是凝视着他,仿佛入了神。
她长得美,是偏清纯的美。一张脸是白如雪肉嘟嘟的鹅蛋脸,小巧的鼻子和嘴巴,却有一双澄澈大眼,黑白分明。好难得活了二十多年了,还能拥有像小女孩那般天真单纯的眼神。
从中学到现在,严时被数不清的女孩明恋暗恋,女孩们对着他发花痴的情景,并不少见。但今天,被唐栗这样注视着,他竟忍不住心跳加速,同时两只耳朵微微发热,悄悄变红了。
他不由得轻轻咳嗽一声,缓解内心的小紧张。
这一声咳嗽,正好提醒了唐栗,令她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盯着人家看了许久!这是想干什么呢?她长而翘的眼睫毛颤了颤,两边脸颊瞬间飞上两片红晕。拿起保温杯喝了口茶,她才镇定下来,想起自己该做什么。
“严先生,你好!在我们正式谈话之前,我想确认一下,你是严小松的爸爸吗?我记得我对小松说得很清楚,要请爸爸或妈妈亲自来学校的。”
通过学校的资料,唐栗早了解到,严小松的父母都是社会精英,而且年纪都不小了,应该有四十上下,不可能像严时这样年轻。
在旁边站了半天的小胖孩,一直把双手藏在身后交握着,垂着头。他听到老师发问,却猛地抬起头,抢着回答:“是的!老师,他是我爸爸!”
唐栗忍着没生气,眼神冷下来,望着严时问:“你真是小松爸爸?你十几岁就当爸了?”
严小松又抢着答:“是的是的,他是我后爸,后爸也是爸!”边说边不住地点头。
严时忍无可忍,出声呵斥:“严小松!你这熊孩子!没大没小!我可是你叔!你怎么能对老师撒谎呢?”
换了副笑脸,他对唐栗解释:“是这样的,我是小松的叔叔,我哥哥和嫂子现在都在美国,不方便回来,所以就由我来学校,跟老师沟通合作。”
事实是,严小松惧怕父母责备,根本没把老师请家长的事情告诉父母,而是哀求严时冒充父亲,以求蒙混过关。谁知一下子就露了馅,严时又一点都不配合。他不由得委屈起来,扁着嘴,胖嘟嘟的小手在胖脸上揩了揩,像抹眼泪似的。
唐栗软了语气说:“既然小松的父母在国外,由叔叔来配合教育也可以。”
做了个手势请他俩在对面坐下,她接着说:“小松最近特别喜欢看课外书,都要影响学习了。”
“看什么课外书?漫画?”
“嗯……看的是《时间简史》。”
严时笑了,“这不挺好的嘛!”
唐栗睁大眼睛,“可是他是在上课的时候看!”
严时顿时变了脸,批评小松:“那你不对!怎么能在唐老师的课堂上看课外书呢?”
小松扁扁嘴,反驳:“我没有在唐老师上课的时候看!我只是在数学课上看!数学老师讲的东西我都懂了,再听一遍太浪费时间,还不如看看别的书!”
严时点点头,“也是的,有点道理。”
唐栗板起脸说:“不管怎么样,上课不认真听讲,去做别的事情,是对老师的不尊重。”
严时赶紧换了严肃的语气:“对对对,老师说得对,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小松。”
小松把眼睛睁得圆圆的望着严时,忍不住哭鼻子了,委委屈屈地呜咽道:“时时!你还说我?你以前念书也是这样!我爸说你初一就把高中的数学都学完了,然后上数学课就看小说……我现在这样,还不是跟你学的嘛!”
“你还说?你这孩子……”严时急了,小松说的没错,他们家族的人都是数学天才,以前读书的时候觉得上数学课特没劲,因为什么都懂了。
唐栗觉得他们实在太狂妄,她把脸板得没有一丝笑容,严肃地说:“严先生,其实小松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从一年级到现在,每次考试都是全级前三,他的前途是无可限量的。希望你作为家长,能给他一个好的榜样作用,好好引导……”
严时耐心听着,不住地点头说是,感觉像做错了事被训话的小孩,及至离开了办公室,他还觉得有点丢脸。
已经放学,叔侄俩往宿舍区走去,边走边对话。
“小松,以后不要在上课的时候看《时间简史》了,知道吗?”
“嗯,知道了。”
“记住老师刚才说的话,要谦虚,就算老师讲的你都懂了,也不要表现出来,知道吗?”
“嗯,你好啰嗦。”
“还嫌我啰嗦?不是你爸妈要我照顾你,我才不管你。”
“你不管我才好呢!让你冒充我爸你都不愿意!”
“怎么能随便冒充呢?不能骗人!要诚实!”
“哼!你还教我要诚实,你自己没少撒谎!”
“我什么时候撒谎了?倒是你撒谎!你不是说你的班主任是个高度近视的男老师吗?”
“那是上个学期的事情了!这个学期换了唐老师当班主任。”
“哦,原来这样,她很年轻哦,对你们应该很温柔对不对?”
“当然!唐老师可漂亮了!对我们可温柔了……”
……
不知不觉走到了宿舍区,严时看着小松进了宿舍楼,才转身往回走。
写完最后一行字,合上本子,唐栗看了眼手表,五点三十五分,如果这时步行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然后乘地铁回家,估计七点半前能吃上饭,还不错。
不料在校园长廊上,又见到被校长拉着谈话的严时。
实小的校长是个瘦削的男人,五十来岁,已是满头白发,但眼神犀利,记忆力很好。刚才是严时主动向他问好,然后他就想起严时来了。
唐栗走到校长旁边,恭恭敬敬问好。
校长和蔼地微笑,点头。
唐栗抬起脚要走,校长叫住她:“唐老师!先别走,给你介绍一位优秀校友!”
唐栗只得站住脚,回转身。
校长指着严时向她介绍:“这位是意好饮食集团的董事长严时先生,严先生以前是在我们学校念的小学,后来以全校第一的成绩毕业,被贤乐中学高分录取……”
等校长说完,严时微笑着说:“其实我跟唐老师早认识了,我们是邻居。”
校长脸上顿时露出几分诧异。
“原来你们是邻居啊!那就好了!”他把手一拍,看着唐栗,“唐老师,既然你跟严先生这样熟,那么明天就由你来负责招待严先生吧!严先生刚才已经答应了,明天会以优秀校友的身份,来给学生们做一场演讲!”
唐栗还懵着呢,又听到严时带笑的声音说:“我很乐意回母校为孩子们做一场演讲。只是我现在有一个麻烦,我的秘书接下来两天都请假,没人给我写明天演讲的稿子……可以请唐老师帮帮忙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先看了眼唐栗,然后看着校长,等着校长发话。
一时间,校长和唐栗都很愕然。校长心想,他不是常春藤名校毕业的吗?写演讲稿也要人代劳?难不成在外国读了几年书,就把中文给忘了?
校长也不问什么,只是清了清喉咙,看着唐栗说:“既然严先生的秘书这两天请假,那么请唐老师帮帮忙吧!”
唐栗又吃了一惊,她很想拒绝这件工作以外的差事,但是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只好眼睁睁看着校长跟严时握手,达成一致。
校长走后,严时问:“坐我的车回去?”
唐栗淡漠地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抬脚就走,走得很快。
严时腿长,两步就跟上她,说:“还是我送你吧!反正我们住在一起……”
“谁跟你住一起了?”她顿住脚步,瞪他一眼。
他笑着纠正:“我的意思是,我们住在同一个小区……”
她继续往前走,没理他。
他又问:“今晚去你家还是来我家?”
她又停了下来,这回是愠怒地瞪着他。
他笑着解释:“你要帮我写演讲稿嘛,总得了解了解我。那么,是我去找你呢?还是你来找我呢?”
“晚饭后我去找你,你在家等着吧!”她丢下一句话,快速走了。跟他说话,又耽误了几分钟。现在什么事情都比不上她恰饭重要。
步行至最近的菜市场,唐栗买了晚餐要用的食材。因这两天栗子上市,而卓菲念叨要吃栗子费南雪好几次了,所以还买了一些新鲜栗子。
饭后,烤好栗子费南雪,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为了不耽误正事,唐栗把餐具先泡着,洗个手,然后就到对面找严时去了。
她才敲两下门,他就开门了,猛然看见他带着笑的俊朗的脸,她发了一会儿怔,然后用略不自然的语气问:“吃饭了吗?”
“吃饭了吗”这句话在唐栗看来,跟“你好”差不多,很多时候都可以用在跟人交谈的开头,尤其是对着严时这种不生不熟的人的时候。
“吃过了。”
他请她进屋坐,问她要喝茶还是咖啡。
“给我一杯水,谢谢。”这个点喝咖啡或茶,她一定会彻夜失眠。
很快一杯温水递到她手中,她捧着微温的透明玻璃杯,匆匆扫视屋内环境。
屋内已经收拾得很干净整洁,看不出来是一个单身男人的住处。
最吸引她的,是他的开放式厨房,里面的各色锅具餐具。
她忍不住问:“我可以看看你的厨房吗?”
他笑着说:“可以啊,随便看。”
她走了过去,见料理台上面没有一点水迹,餐具锅具整齐摆放,干干净净,却都泛着寒光,冷冷清清。
“没有一点烟火气,看来你不常做饭。”她不禁摇摇头,觉得他把厨房装修得这样好,购置了好锅好餐具,却不使用,实在太浪费。
他把两道浓浓的眉毛微微皱着,深邃双眼瞅着她,似是惊讶,又像疑惑。他搬进来才几天?厨房没有烟火气,很正常吧?
终止关于厨房的话题,她回到沙发上,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干正事。
“明天的演讲,你打算讲多久?什么主题?”
“一个小时吧。主题?没想好。”
“嗯……一个小时……那我该写多长的演讲稿?”
“写个一万字吧,其他的我自己发挥就行。”
“什么呀?一万字……”唐栗鼓着腮,心情郁闷。这个点儿,她本应该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上看书或追剧,现在却多了这项额外的工作。
“行啦,你快说吧!我记下来然后就回去写了。”她只想速战速决,她还惦记着烤好了还没来得及吃的栗子费南雪呢。
“好,那我说,”严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带着微笑,“我今年二十六岁,现在是单身,之前也没有谈过恋爱。”
她刚好在喝水,一听他这话,差点一口水喷了出来。
她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谁要听你讲这些啊?又不是相亲!说点别的!”
他的脾气似乎出奇的好,很有耐心,她表现出不耐烦来了,他还是面带微笑,双眼皮下深邃的眼睛注视着她,不言语,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两人同坐一张沙发上,正对着敞开的落地窗,夜风吹来,带着点湿润的气息,轻拂过脸颊,清新可爱。
她被他注视得不好意思了,伸手去撩撩头发,刚好把脖子后的长发撩开,反而露出了她微微泛红的脸腮。
他把目光从她脸上收回来,按照她的意思,把他的成长经历缓缓向她讲述着。
她边听边记录,脸上一直是很平静的表情,内心却在感叹,十二年不见,他果然成了青年才俊。其实这也不奇怪,十二年前他就是天之骄子,门门功课拿第一的了。只是想不到,他的外表和十二年前区别也太大,以至于她认不出他来了。十二年前的他,眉目清秀,眉眼之间有种生生的青涩,个子也不是很高,那时也就一米七出头吧,现在应该超过了一八五,她穿着高跟鞋站他旁边,他比她还高出许多……
过于沉浸旧时的回忆,以致于她停下了打字的动作。
他疑惑地望向她,她睁着一双大眼睛,凝望他,又入了神。
他的耳朵又悄悄地红了,这是今天之内第二次了。
他不自然地咳嗽一声,离开了沙发,走到厨房里去。
“你干嘛?”她终于反应过来。
“实在困了,你让我喝杯咖啡再说。”
他伸了个懒腰,挽起袖子,开始泡咖啡。
她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早过了她睡觉的点儿。
她也困了。
趁他在厨房忙着,她开门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个小碟子,碟子里装着小巧可爱的栗子费南雪。
“请你吃,我亲手做的。”她把小碟子放在他跟前,又补充说:“这款点心在常温下冷却后,比新鲜出炉的时候好吃,因为经过冷却,油分已经充分渗透到里面去了。”
“谢谢你。”他很高兴,笑着拿起一个费南雪,咬了一口,细细品味后,像个专业食评家似的,说:“整体来说很好,中间的栗子软糯,外面的巴旦木碎香脆,使得口感富有变化。闻起来也很香,尤其黄油和黑巧克力的香味很浓,而栗子和杏仁粉则有淡淡的清香,香而不腻。”
“那味道呢?会不会太甜了?”她蓦地把脸向他凑近。
瞬间拉近的距离却使他紧张起来。她雪白无暇的小脸在他眼前放大,同时她身上淡淡的草莓香味钻进他的鼻子里……他感觉耳朵背后又在发热了,长睫毛下的眼睛不知该看向哪里,最后落在了她的嘴唇上。她没涂口红,嘴唇是自然状态下的淡淡的粉红……
他更不安,不自然地咳嗽一声,支吾着说:“味道?味道很甜……嗯……很甜……”
她拧眉,觉得他怎么奇奇怪怪的呢?而他此时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快,都快要跳出胸腔了,他的两只耳朵,再次悄悄地红了。
她睁大眼睛瞅他好一会儿,猛然醒悟,连忙往旁边挪动,跟他保持明显距离。
她知道她的脸也一定红得很,因为她感觉脸上一阵阵地发热,像刚刚结束了几千米长跑,那热气怎么都散不去,一颗心也砰砰砰地跳得很急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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