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夫人回府后,日日吃斋礼佛,果真如同个天生哑巴一样,不曾开口说过一个字,凡事但微笑稽首而已。

    崔滢只在她初回府那日,在王妃的和雍堂见过她一回,众目睽睽,自然是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问。

    她还没来得及想出法子,接近形同自我幽闭的钱夫人,青州城里又发生一件全城哄传、市民奔走相告的奇闻,主角却是她——圣上新封的宁华郡主。

    那日她刚去和雍堂请安回房,海月挑帘子进来:“姑娘,大门外有个叫琴儿的丫头,说是州学陈教授家的,她们家姑娘有急事,让她来见你。门上的小子不敢作主,特地让人进来问:姑娘是见她不见?”

    崔滢眉一挑:州学?教授?是陈娇娘?

    那日在锦绣园的后事,她已经听山月说过了。

    众家姑娘扑蝶时,一时都闹发热发汗,大衣服尽皆脱了,放在穿厅的长案上。陈娇娘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放衣服的时候,独独把那一件青色粗布长袄推到花圃里——那是唐家家破之后,唐斌为他妹妹新添的冬衣。

    唐梅回来看到,一时完全忘了自己在青州,在一座大家闺秀云集的华贵园林,参加一场富贵风雅的闺中活动。

    她似乎又重新回到周家村,回到田庄,回到她出身的乡野。她一头冲过去,把陈娇娘撞翻在地,骑在她身上,狠狠地咒骂她,重重扇她耳光。

    众人回过神来,却都不敢上来拉这个发了疯似的小狮子,只敢在一边苦劝:别打了,别打了。快来人,把她们拉开。

    陈娇娘的乳母顾大娘闻讯闯进来,仗着自己力大,扯着唐梅头发就要把她拉开。黄桂儿一看唐梅要吃亏,丢了手里捏的蝴蝶,尖叫一声,扑上去抱住顾大娘的腰,又打又抓。

    在场的大家小姐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个个张口结舌,看得呆住,连眼睛都忘了眨一眨。

    正好崔浩经过,听到动静,又碰上卞家大嫂出来叫人,被央去救急。

    他进去拉开两边,问明原因,也不顾陈娇娘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娇小姐,声色俱厉,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什么“不恤穷人”“仗势欺人”“欺压良善”等罪名劈头盖脸给她安上。

    捏着帕子在一旁看热闹的闺秀们心里掀起滔天大浪:东阳王府的二公子几时在众人面前如此失态发怒?这要不就是陈家姑娘跟他有宿怨,要不就是陈姑娘欺负了二公子看重的人。

    若说是前者,陈姑娘这两日刚到青州,如何能跟王府二公子结怨?

    若说是后者……

    众人看向唐梅的目光顿时不同了,欣羡嫉妒者有之,鄙夷不屑者有之。可惜唐梅正抱着哥哥做给自己的长袄,心中痛悔交集,眼中含泪,没顾得上向她们看上一眼。

    陈娇娘莫名其妙挨了一个陌生男子教训,气得头上金钗乱颤,两手叉腰,就要跟崔浩对骂。

    顾大娘听旁人说起崔浩身份,忙拉住她,把她护在自己身后,自己替她出头:“二公子,我们姑娘初来乍到,有什么做得不对的,这里有许多姑娘嫂子,尽可以教她。二公子一个男子,贸然冲进来,对我家姑娘大呼小喝的,这成什么体统?”

    陈娇娘这会儿也知道了崔浩身份,从顾大娘身后转出来,怒道:“我不过是想着,这两个乡下丫头,好不懂规矩。明明是王府的人,是郡主的人,出门见,却偏穿得这么孤寒,说出去像什么话?难道东阳王府和宁华郡主就是这么待的吗?我今日已经见过郡主,郡主爽朗,绝不是这样小气不懂礼的人。定是这两个乡下丫头矫情,我这才想着帮郡主一个忙,找个机会,让她们把身上衣服换了。这算什么欺压良善?”

    崔浩一指唐梅:“你看看她伤心的样子,你以为这件衣服就只是衣服?那是她兄长留给她的念想。她兄长如今陷在贼营,生死未卜。就这么个念想,你却横加轻贱,由此可知,你是个如何天性凉薄无心的人。谁若将来娶你为妻,简直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他对于不相干的人,向来没有什么多余情感。所以自然不是对唐梅的思兄之情有什么感同身受,不过是借她打击陈娇娘罢了。

    唐梅听到他为自己强硬出头,不由得心中激荡感动,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崔浩朝她点点头,露出点笑意。

    黄桂儿高喝一声彩:“二公子说得真好。就是这样。郡主姐姐都体谅唐梅姐姐的心意,从不勉强她换衣服。你算什么东西?就敢这么替人做主?”

    卞家嫂子见事情差不多了,连忙跑出来做和事佬。一边让仆人来请崔浩去北边的马场策马散心,一边亲自安排几位姑娘梳洗。

    又特地命人叫来最巧手的浆洗上人,让她把唐梅的长袄仔细洗干净。等来日晾干,务必完好如新地送回王府。正好卞家姑娘们最近刚做好春衣,且还没上过身,就委屈唐姑娘这两日暂时将就。

    一边也不冷落陈娇娘,专门让人去铺子里取了最好的伤药和脂粉来,重新为陈娇娘匀粉上妆。

    不过片刻间,方方面面都照顾得周到,让人心里慰贴,再挑不出半点刺来。

    于是这场风波总算停歇。

    山月讲完,又小声笑道:“听说陈姑娘回家后,跟她爹发下毒誓,今生一定要嫁一个比咱们二公子优秀百倍的夫君。”

    崔滢不由得失笑。也罢,自己也算是替他们二人解了一桩孽缘,但愿娇娘不要重蹈上世覆辙。

    这会儿她为什么派人十万火急来找自己?连张帖子都来不及写,巴巴地一定要人进来面说?

    崔滢一边心中揣测,一边忙让人传进来。

    琴儿还是个总角丫头,一脸稚嫩,说话却有板有眼:“姑娘命我来告诉郡主,今日我家大老爷去衙门拜见知州老爷,正好撞见有人去递状纸,却是桩婚姻官司。男方想要退婚,理由是他那未婚妻子不守妇道,在外奸宿姘夫,还又伙同奸夫,想要谋害本夫,可谓丧尽人伦天理。”

    海月听了,又是气愤:“世上竟有这样恶毒的妇人?”,又是疑惑,“这种丑事,你们姑娘干嘛巴巴地来告诉我们?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琴儿看看她,又看看郡主:“姑娘说,那个状纸上写的本夫叫做萧明顾,是京城人氏,家在城南安远侯府。”

    “什么?!”海月回过神来,脸色煞白。咬紧牙,伸手摸摸怀里的匕首,生硬地说了一声,“姑娘,我去看看厨房的红豆羹熬好没有”,拔腿就往外走。

    “回来。”崔滢正忙着分析这个突如其来的坏消息,一眼见到她咬牙切齿的怒容,忙把她叫住,“你想去干什么?想做为主复仇的刺?还是手刃奸贼的女侠?”

    海月被姑娘叫破心思,立在当地,却也不愿就此放弃,咬着牙:“姑娘,我替你杀了那个知人知面不知心、忘恩负义的狗贼——”

    她还没说完,院子外头传来一阵喧嚷:“郡主在吗?王妃请郡主过去和雍堂,有要紧的事情,片刻耽误不得,赶紧告诉郡主。”

    这头还没说清楚,那头又有另一路人也闯进院门,“王爷叫即刻传郡主去格思堂回话。”

    这一下子,从外头涌进来二十来个人,都挤在外院的□□上,满满生生,各自出言催促,一时吵嚷不休。

    清摇小筑里头原有十来个丫头内侍,此时不禁放下手里的扫把或针线,站起身来,彼此悄悄交换眼色,人人脸色都不由得白了。

    数日前,侧妃院子里也是这般,好没来由地突遭了横祸,钱妃被罚去家庙,内侍丫头也一并撵了。如今钱妃回府,之前已经发卖的却星流云散,再也没法回来。

    一片喧哗声中,崔滢高挑身影出现在花阶尽头的台阶上。

    她披着一领大红色织金妆花云锦披风,秀发挽就飞仙髻,发髻上插着今早新摘的柰花。

    柰花似雪,鸦发如云,衬着她杏核眼越发黑亮,芙蓉面似有微光。

    她长长柳眉一挑,声音淡淡,朝□□里竞相喧嚷的人说话:“王妃不便去格思堂,烦请各位多跑个路,上覆王爷:我先去和雍堂,拜见王妃。王爷若是着急,也请在和雍堂一并相见。若有忤逆之处,我当面向父亲谢罪。”

    这安排倒也合理,□□上众人息了争论,格思堂来的人匆匆回去复命。王妃的人却拥了崔滢,前呼后拥地齐齐去和雍堂。

    王妃得了消息,知道东阳王随时会过来,早屏退众人,独自一人在锦榻上等着。

    这会儿哪里还让崔滢见什么礼,一把拉过去搂住,在她耳边急急问:“滢儿,你跟母亲说实话,你在田庄这些日子,可曾遇见什么心仪的男子?是否做出什么首尾,叫人抓住把柄?”

    崔滢摇摇头,还没来得及回话,外头传来一叠声地:“拜见王爷!”“快告诉王妃,王爷来了!”

    凤额绣百花图样的重锦垂帘被人一把摔起,东阳王大步走进来,铁青着一张脸,一见崔滢,厉声喝问:“我问你,你在田庄一住数月,究竟有没有不顾廉耻,与野男人行苟且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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