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温的那两眼发生在年后,那一瞬间她确实对对方产生了兴趣,只是这种兴趣与陆卓陆倚他们所想完全不相干。
眼下还是腊月里,全村都在准备过年。家家户户都能听到剁馅儿声,日子过得好的馅儿里多放些肉,日子一般的多放萝卜白菜也一样会剁出一大盆。年前剁的馅儿,有的人家能吃到二月二,馅儿都长毛了,一样吃。
陆卓这里不仅剁了饺子馅儿,还煮了羊腿。煮好当天,就给隔壁和余老爹都送了一大碗,然后把要留下来慢慢吃的盛到新买的木盆里,用纱布盖好放着,想吃羊肉面的时候直接舀两勺当做浇头。
剩下的只是撒上一撮盐巴,香喷喷热乎乎的,喝得大家心满意足。
很快到除夕这天,陆卓做了一桌子菜,有鸡有肉有蛋,配上从县城买的酒。只看这一桌子菜,只怕西里村都是数得上的。更不要说,陆卓的手艺简直是突飞猛进。
许温有时候都纠结,真要是在现代遇到陆卓这样的,到底是让他当员工拼命压榨他干活呢,还是让他当厨师和管家,跟温阿姨一起负责自己的饮食起居呢?或者干脆就既以资本家老板身份剥削他,又以封建享受阶级身份占有他。
有那么一瞬间许温希望可以直接把他买下来,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此时的许温,依然从来不认为如果不是这样特殊的情境,自己会跟一个人许下白首之约。在她看来,这是多么危险又不可靠啊。所有的契约里,她最不相信婚姻那纸契约。
给人当妻子是她眼中最无趣的高危职业,当然还是给人当老板好。
老板可以决定薪水涨幅,可是妻子却不能决定丈夫的心在哪里。人心是如此易变。
那样坚强的偏偏能一夜间软弱到抛下幼小的女儿上了年纪的父母服药而死。看起来明明是那样负责的,偏偏能为了所谓真爱不顾妻女死活。
所以她就从没想过,如果他们相遇在现代,不用她以高薪诱之,那个她眼中无所不能的优秀员工也会甘愿为她俯首。
她不用选择,他已经把自己整个人拱手奉上。
村子里爆竹声噼里啪啦此起彼伏,就在这样的声响里饭菜上桌,大家一起坐下了。
都看着许温,等她先动筷。
许温看着眼前三张帅脸,三个人中最小的那个还是孩子呢,大的放到现代也不过刚刚高三毕业,在这里为了生计都已在生活的油锅里滚过不知道多少遭了。
过了年她就二十五岁了,来到这里已经快半年。好在这半年总算对得起人家叫自己一声姐,不管怎么样总算让他们穿暖吃饱了,几个人都被她养得挺好的。
本来就好看,但都是一副一看就饱经磋磨的难民样儿,如今要是换上一身衣服跟现代初中高中学校里的孩子也没差了。
还得是学校里最帅,风头最盛的那几个呢。
想到这里,许温端着酒杯笑了。
可惜,他们生在这个时代,在这样好的年龄也注定跟张扬恣意无关。他们,连同自己的每一步,都要慎之又慎。
“敬我们一起的每一天!”
许温先干,原以为古代的酒度数都低,昨天才知道不是这样的。这时候已经有了烧酒,造酒技术进步了。她以为的低度浊酒此时被称为素酒,即使是守孝的人也是可以喝素酒的。
他们从县城买到的是度数高一些的酒,不是单纯粮食发酵的素酒了。
许温的酒量是商场酒桌上一杯杯硬练出来的,可能换了地方,也可能太久没碰酒了,也许是这里酒的问题。
几杯下去,许温就扣了杯子,不肯再喝了。
离喝醉还远着呢,可是已经让她的意识散开了一些。她听着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看着陆卓带着陆倚把竹子扔进火盆,自家小院里也是噼里啪啦一阵响。
陆归捂着耳朵靠在她身边笑。
一切都是那么好。
许温却觉得有些想哭,她怀疑她的酒量怎么就下降得这么厉害?
没有人注意到许温的异常,这一晚她看起来很开心,他们每一个人都很开心。陆倚和陆归从来没过过这么好的日子,这么好的年。
肚子是饱的,吃了鸡蛋鸡肉猪肉还有羊肉。桌子上还放着花生瓜子栗子果脯,还有他们自己挑选的点心,想吃就可以吃,不用算计着明天和后天还有没有的吃。
日子最难的时候不管吃什么大哥都留一半,后来他们两个也跟着这样做。万一日子更难了,他们至少还能活下来。
雨最大的时候,他们的床铺都湿透了,三个人醒了就蹲在一起,等雨停了收拾好再睡。
就是去年过年,大哥拿了不到十个铜板去切肉,听着卖肉的埋怨,嘴里没几句好话。
他远远看着大哥面色如常,周围人都指指点点,大哥还是带着笑赔着不是硬是等到卖肉的不耐烦地切下一角肉,拿回家炖了一锅白菜,看着他们吃。
那时候,陆倚最怕过年。他心疼他那个为了过年,捉襟见肘、对人点头哈腰的大哥。
直到今天陆倚才觉得过年好啊,过年真好。
陆倚把陆归也叫出来玩,许温还帮陆归拉了拉衣服,暖暖活活的小孩子,拍了拍他,让他出去尽兴玩儿。
没有人注意到许温的异常,当然除了陆卓。
许温是个善于隐藏情绪的人,可偏偏陆卓就看见了她藏起来的落寞。
这是陆卓第二次明确看到。
明明妻主那么厉害,可陆卓那一刻却觉得心疼,觉得她好像一个小女孩,坐在欢庆的人群中间,所有人都是热闹的,只有她一人孤单着。
她在想什么?她到底想要什么?
陆卓心里有千百种冲动升起,又一个一个被他压下去。他站在阴影里,根本不敢上前。
哪怕有千百句话想对她说,有一整颗火热的心想向她献上。
他愿意单膝跪下,向她俯首称臣。只要能让她笑,哪怕就没有阴霾的笑一下。
可是,他不敢。
他甚至不敢让她知道,自己读到了这一刻的她。
不敢让她知道,他觉得心疼的厉害,除了她再次笑起来,无法可想。可最终,他也只能装作一无所知,一切如常,走出阴影带着弟弟们放炮竹给她看。
带着弟弟们进屋,挑选一个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她,却不会被她轻易察觉的位置坐下。
摩挲着桌角,根据她的一颦一笑,揣摩这会儿她是不是不难过了?他甚至让自己的揣摩只停留在她是否难过上,再也不敢往前哪怕一点点,他一点都不再往前,不去想她在想谁?是什么还是谁值得她的思虑和挂念?
他只是垂眸,不时回答多话的二弟一句,或者给只顾着吃甜食的三弟推过去水杯,让他记得喝水。
陆卓推过去水杯的时候,正好许温也伸手替陆归端杯子喂他喝水。
陆卓的指尖擦过她的,猝不及防的,让他心尖儿一颤。恰在此时,又一阵爆竹噼里啪啦炸开,响声一片。
爆竹声落,那一瞬间世界一片寂静。
他知道妻主并不在意,甚至可能都没有注意到。
没关系,这本就是他一个人的狂欢。妻主本就是仙子一样的人物,她不需要注意任何人。没有任何人值得她注意,而他永远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注意着她。不是弟弟,他是她的夫郞。
而她,在他心里,是他一个人的娃娃。这样就很好了。
所以,等到初三这天,发现他的娃娃,他仙子一样的妻主也会注意另一个男子的时候,一脸平静的陆卓心里都要疯了,垂下的眸子里闪过一瞬间的阴暗。
事情是这样的,初二这天,许温带着陆卓三人,提着点心去陆家大房给老爷子还有大房那边人拜年。大房一反常态地热情,说是初三家宴,一定要来。
老爷子也发话了,大过年的,硬要拒绝就不好看了,说不好就闹出乱子。他们做晚辈的,怎么都得吃亏。更不要说,许温心里绷起来的那根弦儿,除非大事,小事儿她不想跟对方撕破脸。
就这样初三许温连同陆卓兄弟三人都过去了。
许温第一次见到了大房所有人,尤其是村人口里准秀才娘子陆文仁,在书院里常名列前茅,只是稳妥起见,始终没让他下场,说是明年下场秀才是准中的,就是举人也是大有可能。
陆文仁随了陆家人的好相貌,脸是俊的,只是个子不高,比一般女子要矮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总是挑着下巴,有种高高在上的倨傲。
难道要以此弥补身高的不足,在态度上俯视别人?后来证明,许温还真没猜错,陆文仁展示了什么叫身高上仰视你,精神上藐视你。
一身缎子袍子,坠着块品相不错的玉佩,大冬天里手里还拿着把折扇,从她身上就可以看到大房是极有家底的。她身边还站着几个同窗,过年期间彼此走动,话里话外都是吹捧。
陆文芳比他大姐胖了不少,眼睛都快被挤没了,随了他爹的长相,偏偏陆张氏长相更像张举人,所以陆文芳跟她大姐站在一块还真不像姊妹俩。从陆文芳身上倒可以看出大房平常伙食定然不错,今天只怕能更好一些。
她脑子也没随到陆家,不是读书的料,早早就跟着她娘往铺子上跑。才十五岁,大房学着城里大户女子娶夫尽量晚一些,老小就是不读书,娶夫怎么也得给她抻到十八九岁。
夫郞虽然没娶,听说县城甜水巷子里相好的都好几个了。看得许温牙疼,这么大年纪的小孩就学着人家逛窑子,对身体真的好吗?她现在还是矮墩墩的,只怕太早纵欲长不高了吧。
要是他们温家的孩子,敢这样早早就酒色上头,早被长辈拿着棍子打断腿了。
本来以为今天就是这些人了,没想到刚进堂屋,里间就转出来一个穿着红色袄裙的男子,黄莺一样的声音一出来就含羞带怯对着许温喊许娘子。
好像喊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多唐突,一下子红了脸,局促不安地揪着衣角,不时咬唇看着许温。
周围尤其是那几个书生都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好像许温和对方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许温还未开口,就听陆张氏也从里间出来,人未到声先至,“我的好外甥,这下子可是见到许小娘子了!这真真是有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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