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礼堂内人头攒动,气氛火热,场外却颇有些冷清肃萧。
夜风猎猎,竟吹得人有些冷,温雪裹着江安借给她的黑色外套,不由得往里拢了拢。
“你真不冷啊?”俩人都准备回宿舍去,必经的路上有一道弯弯的桥。
今晚没有月亮,晕黄的路灯尽力地发着光和热,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落在砖砌的桥面上。
“不冷,我这个书生的衣服还挺厚。”说完,江安竖起一个大拇指,突地在温雪右侧冒出头来,“你今天也太棒了!”
“表情满分,笑容满分。”江安一笑,朗朗如明月,好看又阳光。
“你也是。”温雪看了他一眼,也微微笑了下,歪着头道。
“呃……你有没有感觉、感觉、”江安不自在地摸摸后脑勺,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一句话重复了好几遍也没说出来。
“……感觉你变了一点?”
江安讲出这两个字后忽然停下,转过身专注地看她。
“有吗?”温雪还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往后捋了捋被风吹乱挡住视线的发丝。
“有!”顺着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见江安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似乎正期待着她的回答。
温雪无奈地笑了声:“那你觉得我哪里变了?”
“爱笑了,眼睛里那股冷劲儿掉了,好像变回了真正的你!”江安笃定得很,继续问。
“为什么忽然变了,是不是……”
江安想了想,到底没把心底想说的说出来。
“傅老师说,善恶自有报。我想了想,觉得挺对。”温雪抬头看天:“江安,我终于明白了。”
“明白什么?”
“明白了——很多事情一定不要太在意太在意了。如果能珍惜现在既有的能抓住的,似乎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妈妈还在,所以事情大概也没有那么糟糕。失去的一切我以后会慢慢挣回来,至于那个人……恶人自有恶人磨吧。我也有点累了,我之前已经耗了很多时间在‘恨’这件事情上,以后,我想试着……试着去过正常人的生活。”
就是不想再做别人口中的那种冷淡清傲的人了,平时跟室友多交流、有一些娱乐、做一些有价值、能让自己开心的事情。
我再也不想再为别人的过错而买单了,时间好像告诉我……我所做的这一切,都不值得。他也不值得我那样恨他,我的人生更不值得。
短暂的沉默过后,江安忽然笑了声:“这才是你,温雪。你知道吗?这样的你,我已经想念很久很久了。”
他侧身站在灯光的阴影下,一半脸的轮廓分明,眼睛里映着星星。
“你就应该是这样,舞台上光芒四射,舞台下热烈如阳。”
“热烈、如阳……呃、那可能我以前太张扬了。”温雪下意识地咬了咬唇瓣。
即使明白了这些,她也肯定再也做不回以前那个热烈如阳的温雪了。不过这样也好,平平淡淡、低调低调,慢慢地走,总能够走到的。
路那么远,可人生那么长。
夜间的蒙芎桥上绑了很多小彩灯,白的红的绿的粉的,一闪一闪,衬得氛围旖旎而浓稠。
傅西沉刚好在这时候看到。
对面的女孩子旁边紧挨着一个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他们站在桥上望着这弯河流。那个男孩子不知道在讲些什么,反正温雪是笑着的。
而傅西沉除了在今晚的舞台上看见她笑,其余场合从没见她如此笑过。
何况是这样私人场合里。
她披着男生的外套,几乎和那个男生没有距离的,在聊着愉快的天。而对他的时候,除了紧绷着脸汇报学习上的进度,就是尊敬地说那些很有距离的话。
傅西沉眼睛漆黑一片,沉沉望向两人。
他心里,有什么控制不住的情绪。
忽地蔓延开了。
桥上女孩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掏出手机看了眼,弯着眼睛冲男生摆摆手,似乎是叫男生先回去。女孩子脸上映着彩灯的光,显得明艳又漂亮。
“温雪。”傅西沉站在另一侧,喊她的名字。
“傅、傅老师?”
她刚跟舅舅打完电话,听舅舅说,那帮老是堵在黑水湾舅舅家里的人这阵子来赔礼道歉,说不会再来打扰他的生活了。舅舅问她是否知道内情。
很奇怪。温雪心想,她可是什么都没做啊。
总归来说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温雪刚收回手机,发现桥那一侧,站着一个身子颀长的人。他穿着黑色的西装,眉峰凌厉,望向她的眼神却夹杂着夜间的月光般,显得温柔许多。
一直想跟老师好好道谢,却没想到今天会忽然碰到人。温雪弯了弯嘴角,眼睛像盛着碎星,又闪又亮:“见到您真的太好了。”
“嗯?”
“呃……我是说,本来就想好好跟您道谢的,没遇上机会。”温雪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
“想通了?”在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里,傅西沉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倒影。她还是保持着那样的笑。所以她对那个男生笑得开心,并不是因为跟他在一起开心,而是因为今日心情基调就是开心。
一想到这里,傅西沉眼底的幽深逐渐散去。
“嗯。所以老师,我要谢谢你才对。”温雪想起那顿没有傅西沉的庆功宴,不禁问道:“老师,等您有空的时候,我和她们去北市请您吃饭吧。”
傅西沉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侧身为她挡住顺流而下的冷风,“如果说,你已经谢过我了呢?”
“您说什么?”
“今晚的表演很惊艳。所以,从效果上来讲,你已经谢过我了。”他认真地凝视她的脸,扶着烟盒的那只手忽然把烟盒往里推了进去,继而将干净而纤长的手伸进上衣口袋。
那里有一条红宝石手链。当时堂妹用他的手机买温雪展示的那些衣服时,他就觉得红色很适合她。后来在那场宝石主题的拍卖里,他费了点心思拍下这条价格不菲的红宝石手链。
今晚是个机会。
但是,见她被夸赞后略显羞涩地抿着唇角,他又犹豫了。
算了。傅西沉心里失笑,他还从未这样瞻前顾后过。
今晚还是算了,他只要掏出来那条手链,所有的气氛就都要变,甚至温雪脸上的明艳的笑容他再也不会看到。
他想象得出温雪会有多惊恐。
他不想破坏这样的气氛。
“更何况,”傅西沉垂睫看了她身上的黑色外套一眼,“我不说要带你去个聚会么。”
温雪差点忘了这回事,心猛地往上提。本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讲的托词,难道会是认真的吗?
“嗯。”她淡淡应了一句,肚子却一副受不了的样子,发出了令人羞赧的声音。
“没吃饭?”傅西沉眼底浮起浅浅的笑意,望向她。
温雪不好意思地点头,她们四点多就来彩排了,整个流程下来要三个多小时,正式表演的这一遍也已经过了两个小时,正好错过饭点。
“跟我来。”
傅西沉轻轻隔着外套圈住她的手腕。
温雪耳边“轰”地一声,前几天费尽心思给自己做的思想建设霎那间坍塌成一片。只觉得腕间火烧火燎的,而后蔓延到整只手臂,乃至于全身。
她承认,这几天她好不容易劝说自己,相信傅西沉只是善良而平均地帮助每一个人,他对她那些好意,应该是每一个同学都有。
再加上今晚的确心情很好,捡起来很久不跳的舞蹈,又和江安敞开心扉地聊,家里的事情也忽然解决了……这真的是她读大学以来最轻松最开心的一天。所以她在傅西沉面前放下了一直以来的戒备,冷漠的伪装一不小心就合不上,她只来得及给他看见自己明媚如阳的一面。事实上,她本来也想这样不带伪装地同老师说一次话,一直不那么坦诚,一直没有别的同学和老师的密切交流,觉得对他有些愧疚。
有一些学生会跟老师开玩笑拉家常,而她却怎么都学不会,所以,老师跟她说话的时候,应该会觉得很无聊吧。
所以她才想着要找机会,好好谢谢老师,同时跟老师讲一些心里话。毕竟老师为了解开她的心结,了解她家里的情况,还想法设法开导她。
今晚是很难得的一晚,她可以把这些都讲出来,好好跟老师道别。毕竟如刘冉冉他们分析那样,老师的韧和律所级别很高,里面都是国内外顶尖法学院的研究生。
她是进不去的。
所以,这或许就是跟老师最后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也是唯一一次跟他坦白自己心境的机会。希望老师不会觉得她烦不会觉得她奇怪才好。
却没想到……
只几分钟,傅西沉带她来到一个小饭馆。门外放着几张营业用的小桌子,或许是今晚风太凉,外边没什么客人。
进门才发现里面热热闹闹的。
“老板,两笼招牌灌汤包,一碗茶树菇鸡汤。”傅西沉看起来对这地方很熟,倒是温雪平时不怎么逛校园附近,并不知道这个隐蔽的地方居然有一家小店。
老板脖上挂了条白毛巾,闻声利落地摞了两笼小笼包递在前面,又弯腰去拿什么东西。一秒,他直身又放在盘子里两个小碟子,行云流水做完这些,才抬眼看人。
“哟,是你小子!好几年没来过了!”老板音调突然拔高,听得出他很惊喜,“这是,女朋友?好嫩伐的女子哟!”
温雪忙红着脸摇头,寻个空位背对着老板坐下了。
傅西沉看她慌张的样子,只觉得她什么模样都勾人,不紧不慢地看着温雪的背影解释:“还不是。”
老板秒懂,递过去一个过来人的眼神,把手在白毛巾上细细擦了一遍,才伸过去拍傅西沉的肩,“任重而道远嘞……”
然后又偷瞄了眼温雪,见没注意这边,凑过去悄悄跟傅西沉道:“难追吧?”
“什么?”
“她身上穿的是别的小男生的外套!”老板干着急,“这谈对象啊,下手要快准狠,晚了就不是你的咯!”
傅西沉闻言只轻轻弯唇,“成,听您的。”
老板这才满意地到了点醋进碟子里,哼起不知名的歌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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