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上学期的课并不算多,一周三节,周四下午上院长的国际经济法。手机放在桌面,温雪正记笔记,余光瞟见屏幕亮了,一个陌生的北市号码。
课上为表对老师的尊敬,她一般不会专门出去接电话,便摁了红色的挂断键。
可记笔记的手却倏地停了下来,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心突然乱糟糟的,被这一通电话搅得不安。下课后她去厕所按照刚才的号码回电话过去。
“您好,请问……?”温雪小心翼翼地询问一声,恐怕大概率还是发布广告的骚扰电话。
对方沉默了很久,沉默到温雪以为有人在恶作剧,便准备挂断,却听那边:“温雪温小姐是吗?”
“对。”
“哦,我是李斯媛。”那边的女声温软一笑,笑得温雪整颗心都不由得提起来。
“哦。”她手指紧紧攥着,“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中午请你吃个饭,可以吗?”
直觉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可是光凭躲或者逃避,大概是跨不去这道坎的。
“可以。”
大概李斯媛这样的女人跟傅西沉才是一类的,他们找的餐厅居然都差不多。温雪不喜欢迟到,便早早地到门口等着。只见一辆银色的车停在门口,车门打开,露出一双笔直白皙的腿,和一只米色镶着闪亮钻石的高跟鞋。
门口的泊车小哥恭敬地接过李斯媛的钥匙,温雪地叫住迎面走来却从头到尾没注意到自己的女人,不卑不亢地打了个招呼。
“啊!你就是温雪啊!”李斯媛撩了下栗色的波浪卷发,摘下墨镜,露出妩媚的双眼,正上上下下毫无遮拦地打量她。
“是。”温雪点头,门口里侧的服务生见到李斯媛这类贵气逼人的女士过来,忙出门迎上:“请问有预约吗?”
“唔,等下,我问问你们老板。”
说完,边在手机上划着,边跟温雪解释:“我跟这家餐厅老板是朋友,上午跟你约好才发短信给他说留个安静雅致的小包间,让我看看这家伙有没有完成任务。”
温雪往里面大致瞄一眼,金碧辉煌的大厅以及举止娴雅穿着得当的服务生,老板居然被称为“这家伙”,她忽然有些不知所谓,愣了下神。
“走吧。”李斯媛确认了包厢号,连叫了温雪几遍,“可以了,包厢就在前面。”
“嗯。”
刚才自己在想什么呢。温雪不禁掐了掐自己的食指指尖,太久没来这种地方,这种陌生的环境居然都会让自己心生卑微了么?
不至于不至于。温雪暗笑着安慰了自己一番,好歹自己从小也是小公主般锦衣玉食地长大,之前也是这类酒店的常客,真的不必对李斯媛这种幼稚的下马威上心。
想清楚这点,温雪忽然如释重负,全身心都放轻松下来,坐在包厢里说话的时候不卑不亢的态度居然和李斯媛显现不出任何差距。
这反倒令李斯媛刮目相看。
其实李斯媛早在之前那场油画会听到傅西沉那番话就开始关注温雪,也知道她长什么样。方才开车到酒店门口,她很远就瞄见了这个女孩。
不论想承认与否,她都不得不说,这个女孩放在人群中的确是会发光的,即便是她们这种自诩“上流阶层”的地方,她也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红玫瑰,不够靡丽明艳,却带着致命的吸引力,总能第一时间就攥住人的视线,并让人再移不开眼。
所以下车那时她有片刻的慌乱。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失策,准备不够充分。她不应该在看到她家里欠债、本人也只是个学生就终止自认为无意义的调查。
可看到酒店里的工作人员没一个来搭理她,她又生出些自信来,也说不定自己眼中这个女孩如此充满光芒,只是因为自己爱而不得的人轻而易举地将她捧在掌心当作宝贝。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
下车后,李斯媛刻意装作没认出她,刻意装作根本没看见辉煌的酒店门口这个过于普通的女孩子。她昂首信步往内走,没想到温雪居然会主动出声叫住她。
她自己还戴着墨镜,这样都能被温雪认出来,看来温雪不仅事先了解过她,还了解得彻底。这下李斯媛更加确信自己刚才的想法,果然是傅西沉捧她的光芒太盛以至于自己都被带进了这种认知误区。
其实最该自卑自省的人是温雪才对,她跟傅西沉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或许连她自己都根本没什么谈恋爱的实感吧。
李斯媛想着,所以温雪才会将自己这个十来年前的前女友都认真研究了,搁在心里头自我折磨。
想到这一点,李斯媛摘了墨镜,丝毫不收敛自己随处释放的魅力,甚至还故意显摆了一下自己的资源,看到温雪愣神在那里,那一瞬间她整个人都爽到了。
似乎这样高高在上地观摩欣赏她人低到尘埃里的身躯,看她捧出一颗向阳却又自卑敏感的心。这样的场景,只消一眼,就完全消磨了当初跟傅西沉谈恋爱时那种憋闷。
这样一番回想,坐进包厢将外套和包包都挂好的李斯媛施施然笑了一下,唤外面的服务生进来斟茶。
“作为一个学生,能和帅气多金魅力四散的老师谈恋爱,是不是也听过很多闲话什么的?”服务生先给李斯媛斟好一杯茶,轮到给温雪斟茶时,听到这句话免不了手一颤,茶水溅出来一大片。
温雪的外套是纯白色的,湿了几乎看不出来,服务生连连道歉,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来给她擦。温雪接过那团纸巾,淡淡说了句“没什么事,不怪你”,就让服务生先出去了。
只不过后来说话时和李斯媛对视的眼神却不由得冷下来很多,看得李斯媛隐隐有些不快,便不再虚与委蛇讲那些有的没的,手拿过放在架子上的包,掏出一沓文件来递给温雪。
她本人却什么都没拿也没翻,坐在位置上从女士香烟盒中掏了根,拢了火点燃,有一搭没一搭地抽。她跟傅西沉抽烟的姿势挺像的,可给人的感觉却不太像。
温雪只简单看了眼,便翻开手中的文件。
李斯媛轻吐了个烟圈。
“你本是海市人,父亲做生意,母亲全职家庭主妇。当然了,你家那时候没有傅家家大业大,但也算富甲一方,父亲还是当地比较出名的民营企业家。”
“我就说呢。”李斯媛忽然从温雪手中把文件袋抽回去复看了一眼,“怪不得……”
像是终于找到温雪这么落落大方的理由,“从小用钱堆着学跳舞的。”
温雪对这种场面早有心理准备,没什么表情地喝了口茶,“你可以继续的。”
李斯媛不怒反笑,“成,我继续。”
她稀稀落落又说了些什么,温雪都没什么表示,偶尔点点头,算是附和一声。
讲到她的父亲韩远先生在她高考第二天那一番操作,温雪还是不可控地握紧了拳头,她手指紧了几紧,淡然一笑,把话头全揽过来:“这段让我来说吧,毕竟从别人嘴里听的,没有我这个亲眼所见的当事人来得更像第一手资料。”
她端起那杯茶。
李斯媛注意到她捏着茶杯的手指居然都泛着红,便出口想打断:“要不还是……”
“韩远的远胜科技环保有限公司,在我高一那年取得了不菲成绩。同时,受人爱戴的韩远先生,喜欢上了偶然相识的一个北方女人。说是北方女人,却听说她个子并不像大部分的北方人那样高,皮肤温软白皙,眼中总是泛着令人怜爱的柔情。其实也没几天,韩远与她相爱了。”
温雪从未刻意去打听过这些,只是当你知道了这件事并且和社会怎么都切不断联系的时候,这些消息总会罔顾你的意愿朝你压迫般扑来。
“那时候韩远就跟我妈提出过离婚这回事,可是我妈不同意,原因在我,我当时还在上高一,离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只剩两年多一点的时间。我妈把一生时间都花在培养我上,所以容不得我的人生有一丁点闪失。也是赶巧,恰逢国家出台民营企业的优惠政策,韩远那时候如果不离婚……”
温雪顿了下,“韩远那时候不离婚,他的公司有大利可图,骗着我妈不知内情,和她签了份净身出户协议。当然,净身出户的是我妈。期间……”
她居然有些说不下去。温雪仰头把那杯茶全灌进喉咙里。
“期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从小宠爱我的韩远先生居然会在我晚上睡着的时候,偷按了我的指印,把公司最新引进的一个风险投资项目责任全然推给了我。”
“我高考结束那天,家里全被搬空了,只留下那套住了几年的老房子,我母亲觉得对不起我,跳楼自杀。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其实她早就被医生诊断为重度抑郁,每天都有吃药,只是我什么都没察觉到,我那时候顺风顺水像个小公主般长大,从来没料到自己家,自己的妈妈身上会发生这种事,我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
“所以高考结束那天,是我明亮的人生坍塌的一天。”温雪往外面看了一眼,“你说得没错。哦你还没开始说,是吧?”
“不过我知道你的意思,就是说我和傅西沉差距大,人生几乎是平行轨道,不可能交叉,在一起甚至于结婚的几率都很渺茫对吧?”
“可是我只想告诉你,我从来不奢求什么一生一世结婚承诺这些玩意儿,这玩意儿我爸妈活生生地诠释了什么叫做计划赶不上变化。所以,我从不想考虑那些。他喜欢我,我倾慕他,这就够了。至少在目前,这是足够的。”
一股脑将话倒完,并且是自己主动倒的,心里忽然好受多了,不用去看她的嘲讽和冷眼,更不用心梗地度过自己那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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