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茂,兖州刺史周启年之子,定远侯夫人周氏的同胞兄弟,杜若杜衡的嫡亲舅舅。
如今他尚未入仕,不为人知,再过几年,他入了少府监,声名依然不显,一直等到他去了军器监,苦心专研数年,向皇帝献上一物,振武军装备之后,于阴山脚下,大败契丹八部,一举剿灭其十多万控弦之士,北疆的形势,自此转守为攻,他才声名大振。
扶风周家,耕读传家,诗书继世。
二十多年前,周茂的父亲,周启年高中进士,光耀门楣,自此后,周家的荣耀汇聚其身。到了他日,周茂又给扶风周家,带来了更多荣耀,走的却是另外一条路。
太子想到周茂献给皇帝的好东西,饶是见惯了风雨,心思也忍不住有些浮动。
那可是真正的好东西!
就算是太子这样身娇体弱的渣渣,装备了此物,也可以和高手同场较量,一试高低。
太子端坐案后,摩挲着掌中的短刃,就是杜若送给常乐,却被他悄悄昧下来的那把短刃,沉思良久。
晕黄的烛光,映照在他俊美的脸上,衬得他那冷峻的神色,仿佛多了几分柔和。冰冷的铁鞘,在他的掌中待久了,带上了微微暖意。
太子低下头,将刃身一点点抽出来,上下翻转,认真观赏了片刻,才重新入鞘。
利刃归鞘的声音,清脆响亮,干净利落,隐隐带着杀戮的寒意,却让他的心绪安定下来。
阿若的舅舅,不就是他的舅舅,舅舅的大粗腿,他抱定了。只不过,这大腿要怎么抱,还得讲究一下策略。怕就怕他太过热情,会吓到舅舅。
太子掐指一算,发现按照正常进程,起码七八年之后,周茂才会向皇帝献上此物,等到振武军成建制装备,在战场上大显身手,则是十年后了。
那时候,黄花菜都要凉了。
既然蒙上苍钟爱,让他拿了先手,他就不能浪费这份好意。太子想到这里,开始琢磨,该怎么让此物提早问世。他凝神想了片刻,却发现,他对此事毫无头绪。
周茂怎么进的少府监,什么时候去的军器监,为何要专研此物,期间遇到了什么困难,需要攻克哪些难题,诸如此类,他都一无所知。就算他想横插一脚,这一脚,也不是这么好插的。
太子琢磨周茂的时候,皇帝正在琢磨其父周启年。
周启年任期已满,返京叙职,皇帝当然知道。更何况,周启年入了京,就向皇帝上了请安的奏本,此时,奏本就在皇帝手里。
皇帝一页页翻着呈上来的奏本,面色波澜不惊,心中却有些好笑。
周启年的奏本,前面没啥稀奇,就是恭请圣安,后面也没说什么正经事,反而和皇帝在闲话家常,讲他入京途中的见闻。
周启年说,他到了潼关,换船修整时,遇到了一群杂耍百戏人,其中有一老翁,年已六十,持双刀,对阵三四名青壮年,却不落下风,可谓宝刀不老矣。他见到这一幕,油然而生“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之感。
皇帝看到这里,没能忍住,轻声笑了起来。周启年的闲话家常,醉翁之意不在酒,皇帝也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周启年卸任前,是兖州刺史,正四品上。
吏部有铨选授官之责,不明白这里面门道的百姓们,都觉得吏部很厉害,称其为天官,实际上,也就那样,因为吏部铨选授官的对象,是五品以下的官员,朝廷的高品秩官员,去何处,授何职,拍板做主的人,是皇帝,吏部也就走个形式,接下圣旨,做个记录,发放告身文书而已。
周启年想要谋求京职,绕不开皇帝,他这份请安奏本,就是在和皇帝沟通此事,只不过方式非常婉转。
皇帝看完了他的奏本,明白他无意告老还乡,还想继续为朝廷效力,琢磨着该把他往哪里放了。
长安城中的选人,参加吏部铨选,选个三年五载,才去任职,不算稀奇事,选个十年八年的,也不乏其人。不过周启年这样的老臣,先帝时的进士,他登基后,也没啥大过错,勤勤恳恳为官,兢兢业业办事,这么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帝不理不睬,让他坐几年冷板凳,就是皇帝寡恩了。
皇帝琢磨了几个位置,都觉得不合适,有个位置,合适倒是合适,时候却未到,一时之间,他倒犯难了。
四月下旬,皇帝点了杜衡入勤学殿陪太子读书,周氏深感不安,给定远侯写了一封信,到了五月中旬,定远侯收到了这封信。
他看了信,皱着眉头,沉默半晌,才让人召了幕僚陈先生来书房议事。
很快,陈先生匆匆忙忙赶了过来,他进了书房,向定远侯行礼,口称:“都督!”
定远侯杜诚,时年三十七岁,定远侯是他这一支祖上传下来的爵位,他的职官是双河都督府都督,驻地就在弓月城。
“陈先生来了,快请坐。”杜诚看到来人,眉头稍微有些舒展,请他入座。
陈先生,大名陈禹,跟在定远侯身边数十年,是定远侯的心腹之人。他们主客二人,公事上配合默契,私交也不错。
“多谢都督。”陈禹告罪入座,询问道,“都督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定远侯把手中的信递给他:“先生请看。”
陈禹接过信,仔细看了一遍,眉头也皱了起来。夫人信中所说之事,都不是小事,必须妥当应对才行,容不得半点轻忽。
“都督的意思是?”他没有抢先发言,想听听定远侯的想法。
“阿衡走不了,夫人不放心将他单独留在长安,不会走,阿若一时半会儿,大概也不肯走,我想让阿磊带着人,去一趟长安,先生以为如何?”陈禹未到之前,杜诚就将此事想了又想,此时见陈禹问,他就把他想到的对策,一一道来。
杜诚口中的阿磊,是陈禹的长子,陈磊,他比杜若稍长两岁,如今正在杜诚帐下听用。
陈磊长相端庄大气,行事克己奉公,为人宅心仁厚,是弓月城的小一辈之中,比较出挑之人。杜诚和周氏看着他长大,知晓他的脾性,两家又知根知底,父母家人的脾性也都知道,有些事,虽然没有明说,却隐隐有了默契,只不过杜若于男女之情上,还不曾开窍,他们夫妻二人,也不愿女儿早早出嫁,就想等杜若再大一二岁,再提这事,才没有道破。
但是皇帝的这道旨意,打乱了他们的安排。
杜诚想着,既然杜若没法回到弓月城,那么把陈磊送去长安也一样。他再修书一封,夫人就知道该怎么办了。至于夫人语焉不详,隐隐担忧的某些事,杜诚觉得她想多了。他自家知自家的事,杜若是他的掌上明珠,他自己看着,哪里都好,但是旁人看着,特别是长安城的高门大户看着,怎么想,他也明白。
陈禹听到他这么说,愣了一下。夫人的信上,事是这些事,却未必是这个意思。他以为定远侯请他过来,是想讨论一下皇帝留下杜衡的用意,压根没想到定远侯真正忧心的是若娘子的婚事,还想着把陈磊送去长安。
若娘子的婚事是很重要,陈磊也可以去长安,但是世子的事,不是更重要吗?
“都督以为,陛下为何要留下世子?”陈禹见定远侯抓不住这个重点,强行帮他点了出来。
“先生,此事无须太过担心。”杜诚见他担心这个,出言宽慰他。
“都督,此话怎讲?”陈禹不解。
“先生没有见过陛下,我年少时,曾在长安待了几年,陛下怎么说呢,只要做人臣子的,行事本分,不去操心不该操心的事,陛下不是一个小气的人。”杜诚低声说道。
杜诚去长安时,先帝尚在,今上尚未登基。先帝缠绵病榻时,今上登基前后,长安城里,发生了许多事,有段时间,街头的青石板上,怎么冲刷,都有冲刷不去的痕迹。
杜诚是那一场新旧交替的亲历者,自然有资格说,他对今上,有一点点了解。
他收到了这封信,就把自家最近做的事,理了一遍。他的势力,就在弓月城周边,双河流域这一亩三分地里,其他地方他够不着,和长安更加不相干,他的手,没这么长,伸不到长安。
皇帝看他不顺眼,要用杜衡拿捏摆布他的可能,基本不存在。再说,除了杜衡,皇帝没留其他人,至于周氏和杜若,她们是自己不肯走,而不是别人不让她们走。就算是定远侯,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光靠书信往来,他也没有把握,说动她们尽快离开长安,就把杜衡一个人留在长安待几年好了。
她们母子三人都留在长安的话,比起周氏,比起杜衡,杜诚更担心的是杜若。
杜若这个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没有他在身边看着,要是她被哪个臭小子骗走了,让他这个做阿耶的,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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