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气，雨说下就下，楚鸿远很久没有回来了，还有些不习惯，这里虽然不是京城，但顺城离京城也不过十余里地，比起边境来，还是太过湿润。
楚鸿远就这么站在廊下，看着瓢泼大雨从上而下，想起自己第一次离京的时候，雨也是这般大的，那时候楚世宗刚登基，而他作为皇帝最小的弟弟，被派往了边境，为他的兄长去打天下，去和他们的那些叔叔们争兵权。
头破血流，但终究是做到了对皇兄的承诺，楚世宗驾崩之后，楚鸿远回来过一次，记忆里的那天，也是大雨。
叹了口气，楚鸿远伸出了手，他这二十几年，好像一直在下雨。
魏世放低了脚步声，走了过来，“王爷，上面好像知道我们已经回来了。”
“是么？”楚鸿远收回手，轻轻甩了一下，把回忆连同手上的雨水一同甩掉，“本王这个侄子，倒也不笨，天下人都喜欢楚泽渡，我却觉得他太过迂腐，被文人握在手里随意揉搓，成不了大器，而阿晏，才是让人看不透的。”
楚鸿远其实也只比楚泽晏长了十岁，但常年征战沙场，他远比同年纪的人来的深沉的多，见多了死人，自己便也像是半个身子成了鬼。
“但我们很是低调，应当一时半会儿查不到这儿。”
这次他们一行不过四人，还带着个孩子，在这来来往往的顺城，本就不起眼，这宅子位置不偏不近，也应了一句大隐隐于市。
俩人话音刚落，剧烈的敲门声响起，魏世心下一惊，刚才还说没被发现，难道是他太过自大疏忽了？
“王爷？”魏世看向楚鸿远，楚鸿远倒是镇定。
“就算阿晏找到了，也不会这么敲门，走，去看看。”楚鸿远大步跨了出来，魏世急忙忙的打了伞跟上去，将伞置于楚鸿远的头上。
楚鸿远开门前，有那么一丝犹豫，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顿了一下立刻开了门。
门外没有想象中的官兵，而是个孩子，一个约摸着八九岁模样，很是瘦小的男孩子，面黄肌瘦，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被雨水打透了黏在身上，说不出的可怜，而他的怀里，抱着个席子，席子里面好像有个人。
“你找谁？”楚鸿远冷声问。
这大概是个走投无路的流浪儿，但楚鸿远还是犹豫了一下，如果这是京中人的计谋呢？很多人都喜欢用孩子做棋子，因为这样可怜的孩子最容易让人放下戒备之心。
那孩子一脸诧异，好像这才反映过来自己认错了人，他退后了一步，看了看大门，转头就走。
“等等！”楚鸿远出声阻拦，他是怀疑没错，但也没想过真的见死不救。
可那孩子对他不予理睬，转身来到了对门，抬起头看了看，然后很用力的敲了敲门，一边敲门一边喊着救命。
这动作倒是让楚鸿远和魏世糊涂了，这孩子若是真找人救命，他们是不二人选，若这孩子只是在耍手段，那被他们发现了，就该立刻收手才是。
如今这样又为哪般？
难道说这孩子认识对门的人家？
不，这里的地方说不上非富即贵，但也是要有点钱财才能置办产业的，若是这男孩认识这有钱的人家，不至于这么落魄。
很快，那门就开了，一个穿着黄衣服的姑娘开了门，她先是看到了站在男孩身后的楚鸿远和魏世，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们一眼，但男孩的叫喊声，让她回了神。
只一眼，楚鸿远不合时宜的为她的脸所惊叹。
就像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地方，看见了一朵绚丽灿然的花。
“救救我妹妹，她发烧了！”男孩伸手去拽那姑娘，姑娘嫩黄色的衣服上立刻沾满了泥水，但她好像也不介意，反而从男孩手上接过那个席子。
“进来，”姑娘抱着怀里的孩子，招呼着男孩子进来，边走边喊，“袭田，准备热水，请个医请个郎中来，快啊！”
楚鸿远朝着魏世点了点头，魏世将手里的伞给了楚鸿远，自己跟了进去。
魏世是会医术的，如今这大雨，从哪找郎中呢。
楚鸿远拿着伞，站了一会儿，转身回了自己的宅子，他的儿子南辰像是被吵醒了，正站在廊下揉着眼睛。
“父王，怎么了？”楚南辰今年不过五岁，说起话来却已经有大人模样了，但整个人还是白白嫩嫩的像个小豆包。
“没什么，是对面的人家有人来找。”
“小鱼姐姐？”楚南辰眨了眨眼，“谁来找她？”
楚鸿远脚步一顿，眯着眼睛问自己的儿子，“你认识？”
楚南辰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的父亲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跟陌生人接触，他有些害怕，但还是一五一十的说，“上次和李嬷嬷出去的时候碰见了，我们一起说了会儿话，吃了点东西。”
“为什么没跟父王说？”楚鸿远语带不悦，楚南辰还很小，对人的好坏还分不清，而他的身份，注定会遇到很多心怀不轨的人。
“对不起，”楚南辰低下了头，“我怕父皇不让我跟小鱼姐姐玩。”
楚南辰个子小小的，低着头的样子说不出的可怜，楚鸿远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把他抱了起来，“你跟父王说，父王会派人去查，要是这个小鱼姐姐不是坏人，你们还是可以一起玩的。”
“真的么？”楚南辰惊喜的问。
“真的。”楚鸿远点了点头。
楚南辰伸手抱住楚鸿远的脖子，絮絮叨叨的开始说小鱼姐姐的好话。
过了大半个时辰，魏世才回来，楚南辰已经被抱下去吃东西了。
“倒也是下官多虑了，刚才打听了一下，听说那孩子的父母都入了灵法教，灵法教每段时间都是要交献礼的，这次教里这次让每家献上个女童，这孩子便将自己的妹妹藏了起来，他父母找不到妹妹，灵法教又不要男孩子，于是只能折中着交献金，家里的钱不够，便将这男孩子当街卖了。”
“小鱼姑娘路过，便将这孩子买了，原本是想将这孩子放在身边，但这孩子脾气倔跑了，要不是这次大雨持续太久，他的妹妹着了风寒，怕是也不会找过来，这也是才知道这孩子还有个妹妹。”
“灵法教？”楚鸿远想了想，“他们如今已经这般猖獗了？”
“太后很重灵法教，”魏世叹了口气，“上行下效，如今的灵法教，可以说的上是权势滔天，下官听闻陛下对灵法教的圣女也是情有独钟。”
“他不是喜欢那叶家的九姑娘？”楚鸿远这倒是不知道了，他只依稀记得，楚泽晏为了娶皇后闹得挺大。
“传闻，那圣女很是漂亮。”
楚鸿远恍然大悟，叶家九姑娘很是好看，这圣女也很好看，楚泽晏倒是从一而终，只看脸。
他不屑的摇了摇头，楚泽晏怕是见到对门的那位姑娘，也是要一见倾心的。
“她家里可有其他人？”
魏世：“还有一个女子，唤袭田，这袭田也是奇人，身高八尺，孔武有力，下官以为这人是那小鱼姑娘的夫君，谁曾想袭田一开口，却是女子的声音，还差点闹了笑话。”
“那倒是稀奇，这对门的人家，怕是有些来头啊，”楚鸿远意味深长，“那样的一张脸，就该有些故事才是。”
“你去查一查。”
“是。”魏世点了点头。
楚鸿远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又想起了那位小鱼姑娘，她生的要比普通女子高上一些，身材也不纤细，皮肤也不是娇生惯养的冷白色，但她就是夺人眼球，那股子生命力在她身上多的都要溢出来了。
这可真奇妙，不是么？
而奇妙的那人，第二天就登门拜访了。
门是魏世开的，魏世带着人走进来的时候，楚鸿远正在练剑，看见人愣了一下，然后停了下来。
“叨扰了，”叶淮九大大方方，“多谢昨日您二位的相助。”
说着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魏世，这是谢礼。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楚鸿远拿起放在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汗，语气轻和，“那孩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等她好了，我带她来登门道谢，”叶淮九拍了拍身边小男孩的后背，“快，说谢谢哥哥。”
小男孩扭扭捏捏不敢看人，楚鸿远虽然虽然身材不是那种雄壮的，但是征战沙场多年，身上那股子杀气，还是让小朋友不敢直视。
“大老爷们别叽叽歪歪的，头抬起来，腰挺直了，”叶淮九恨铁不成钢，“看着哥哥，然后说谢谢。”
叶淮九双手按在小男孩的肩膀上，强迫他抬起头，这孩子反抗不得，只能深呼吸，鼓起勇气看着楚鸿远，说了句谢谢哥哥。
“按我这年纪，哥哥倒是真不敢当了，”楚鸿远看着叶淮九，“已经是到做阿叔的年纪了。”
“不不不，”叶淮九摇了摇手，笑的灿烂，“好看的都叫哥哥。”
话音刚落，袭田从背后顶了她一下，叶淮九莫名其妙的回过头来，“怎么了？”
“体统！”袭田低着声音，“姑娘怎么又说胡话了。”
叶淮九恍然大悟，连忙转过头来看楚鸿远，只见楚鸿远表情没有异常，这才放下心来，寒暄了几句，叶淮九就带着人回去了。
楚鸿远看着叶淮九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转头对着魏世说道，“这姑娘，想攀高枝。”
魏世：“啊？”
“她想，”楚鸿远指了指自己，“攀本王这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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