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从凌昭离开,林嘉就没再看见他。

    桃子一直注意着漏刻,时辰到了就提醒她可以回去了。

    桃子还要打水给她洗手,林嘉说:“我回去洗。这个麻烦,要细细洗。”

    桃子道:“那也行,正好也让姨娘看看。”

    有些事是心照不宣的。

    林嘉回到小院,杜姨娘午睡才醒,正打呵欠。揉着眼睛出来,看见林嘉,道:“回来啦,怎么样?”

    林嘉道:“挺顺利的,没我想得难。也可能因为是头一日,没让我做太难的。”

    杜姨娘道:“那就好。那些家伙事什么的,没碰坏吧?”

    林嘉道:“都还没到那一步呢,要好多天呢。”

    她举起手:“我得先洗洗手,指甲里都是粉末了。”

    杜姨娘拉过她的手就着阳光细看,果然指甲里填满了粉末,闻闻还有气味:“这什么呀。”

    “是矿石。”林嘉道,“山里挖出来的那种,要研成粉。”

    杜姨娘啧啧道:“真讲究,这和外面买的颜料能差多少?”

    林嘉道:“差得可多呢。”

    她一边打水一边告诉杜姨娘:“原先先生讲过的,不好的颜料几十年就褪色了。好的颜料着纸能和、多裱不脱,能传千年呢。”

    “啧。”杜姨娘道,“我们又活不了那么久。”

    林嘉把手浸在水里面,抠指甲里的粉尘,笑她没见识:“可以传家传世呢。现在那些千金万金的古画,不都是这么传下来的。”

    “那倒是。”杜姨娘道,“哎,三爷就有好些古画。夫人的陪嫁里也有好几副,听说都很名贵。七娘八娘出嫁的时候,听说一人带走了四幅。晒嫁妆的时候,夫家那边都很高兴。这读书人家啊,金子银子不稀罕,最稀罕这种东西。”

    但杜姨娘又想到,纵然七娘八娘出嫁的时候带走了一些,嫁妆也很不薄,但三房的大部分资产听说还是留在了三夫人手里。

    这以后,可不就全是十二郎的了?

    这十二郎,命真好。

    姨甥俩在小院里闲磕牙,隔壁肖晴娘又不开心了。

    肖氏拿着料子去退,她其实是很期盼绸缎庄最好不要给退。

    肖氏去了,果然不给退。但肖氏软磨硬泡,最后两块女子的好料子换成了三块料子。

    “这一块给虎官儿裁个长衫。”肖氏道,“里面再缀上一层,做成夹的,冬日里也能穿。”

    给虎官儿的料子,是用之前的女子衣料换了同等档次男子衣料。

    “这两块,咱们两个一人做身新衣。”肖氏道,“你前阵子还念叨隔壁的裁了新衣,这不,娘也给你裁。

    但这两块,是用另一个块料子,换了两块次一等……次了好几等的。

    肖晴娘想要的新衣是原先那样的料子裁的那种,又体面,又好看的。不是这种。

    看着虎官儿的衣料,她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摸摸虎官儿的料子,再摸摸自己的料子,手心里的触感都完全不同。

    这种情况其实也早就习惯了,偏肖氏还在那里碎碎念:“晓得你想要那好的。只哪能天天穿好的,咱们又不需要出去应酬见人,有一件两件能应付就行了。钱得花在刀刃上。”

    谁是刀刃?弟弟吗?那她又是什么?刀背吗?

    若是平时,肖晴娘大概就会闹个脾气,跟肖氏嘟囔几句,挨她两下子。

    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地,她没有那个回嘴的心力。就觉得浑身都没劲。

    肖氏道:“你弟弟和咱们不一样,他是咱们家的门面,他得穿得体面些。这趟他回来,就要去凌九郎那里旁听了,我紧着把这件衣服先给他裁出来。莫要让凌九郎看不上他。”

    在说谁呢?凌九郎?

    想到那个立在阶上,如圭如璧的贵公子,肖晴娘有点恍惚。攥着手里不怎么好的衣裳料子,突然悲中从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肖氏懵了。

    这不是肖晴娘平日的反应。她原是预备着,若女儿不懂事又嘟嘟囔囔地抱怨,她打她两下子也就过去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不就是块衣裳料子的事吗?

    她哄了两句,肖晴娘哭声小下来,却依然哭得眼泪直流,看得出来是真伤心。

    肖氏平时对她挺厉害的,但看到女儿竟为块衣裳料子哭成这样,也不由得有些内疚,扪心自问,真的对女儿太苛刻了吗?

    “别哭了,别哭了。”她头疼,无奈地妥协道,“我明天再去一趟,把那块料子换回来,给你也裁条好看的新裙子。”

    这样难才得一条像样子点的新裙子,益发地让肖晴娘明白,她跟那个人之间差着有多遥远的距离。

    灰扑扑的她,怎够得着那样的谪仙人。

    无力感益发地深,肖晴娘丢下手中料子,哭着回屋关上了门。

    “这到底是怎么了?”肖氏气得直跺脚,“抽哪门子的疯?”

    骂完,自己坐在屋子里叹气。

    偷偷抹了把眼泪,她把两块女子衣料包起来,又出去了。

    天擦黑了才回来,孰料院子里昏昏暗暗的,灶房里的灶都是冷的。死丫头闹脾气,居然连火都不生,饭都不做。肖氏又气又无奈,推开肖晴娘的门进屋点上灯。果然肖晴娘跟被窝里缩着。她闹脾气的时候就这样。

    肖氏过去掀开薄被:“别闹了,我去给你换回来了。”

    她舍着脸又跑了一趟,又把那两块不好的料子换回了先前的那块好料子。

    “喏,给你裁条新裙子,重阳的时候正好穿。到时候带你去给老夫人请安。”她推了肖晴娘几把。

    肖晴娘坐起来,一双眼睛哭得都红肿了。

    就着油灯的光怔怔地看着那块好看的料子,问:“那你呢?”

    肖氏“嗐”了一声:“我这年纪,早就断红断绿了,穿不穿新衣有什么打紧。”

    若倒退两年,肖氏自己省着,给肖晴娘省出件体面新衣裳,肖晴娘会开心得蹦跳。

    但现在肖晴娘已经过了这个年纪,没了这个心境了。如果自己的新衣是以肖氏没有新衣为代价得来的,那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只能更说明这个家处在一种什么样的状况中。

    肖晴娘把料子塞回给肖氏,低声道:“我不要,你做件新衣裳吧。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穿,体面些。”

    总归女儿还是懂事的,偶有点小情绪也正常。花季少女,原也正是爱打扮的年纪。

    肖氏心下欣慰,又塞回给她:“这哪是我能穿的颜色。给你的,我明天就给你缝。傻丫头,哭成这样,至于吗。我去烧火,真是的,灶都是冷的。待会喊你吃饭。“

    肖氏起身去了灶房。

    肖晴娘拿着那块料子,垂头坐了许久。

    翌日清晨,林嘉在梅林里倒是没有听到琴声了。

    现在想想,若不是前几天总听到,或许昨天也能扛住诱惑,能拒绝得了。

    但现在这样,林嘉也不后悔。一个人的生活若总是忍着、憋着,偶能遂一次心,满足一下愿望,真的是很快乐的。

    林嘉做事,杜姨娘一直还是比较放心的。昨天试了一日没出问题,今天再出门杜姨娘就不问了,她直接歇午觉去了。

    凌昭安排的这个时间,在家的主子基本都在歇午觉,不当值的奴婢仆妇也有睡的。便不睡的,也不会吵闹喧哗。

    一路上没碰到别人,清净极了。

    这是第三次去湖边水榭了,已经轻车熟路。除了已经认识的人,还又新认识了青梨和红枣。

    桃子与她熟稔,其他的婢女们都温柔恭谨,而且话少。

    林嘉觉得,就连桃子在水榭里话都少了好几分,明明她去小院作的时候是很爱说话的。

    但这样,水榭里的氛围便温柔而不靡靡,宁静却不冷清。

    叫人特别舒服。

    凌昭没有出现。

    桃子道:“公子说,昨天教你的够你练好几天。”

    林嘉掩口笑。

    她自己在里间里练琴,心无旁骛。

    不知道怎地,见不到凌昭,反而更心安。

    果然是够她练的,练够了半个时辰根本没感觉到时间流逝,直到桃子进来喊她。

    次间里的东西一直在那里,林嘉接着昨天的接着做。

    桃子在一旁缝衣裳。衣料是白色的,看起来就很柔软。

    “给公子做的里衣。”桃子说。

    主子们的外衫有家里针线房养的针线娘子来做。贴身的里衣自然是身边的婢女们做。

    这水榭,是他独属的书斋。虽不十分富丽堂皇,却轩阔雅秀。

    那日进了他的书房,所见物品无一不精美。便现在所在的这屋子,也并不是普通的起居的厢房,次间是专门做此类事情的。中间的桌案显然是特制的,尺寸超大。

    而凌昭指点她琴技的里间,其实也并不是琴房,他真正的琴房在前面院子里,和书房相通。这里间其实是存放一些特别物品比如颜料矿石的小库房,为着林嘉练琴才搬来了琴案琴凳。

    凌昭自己的生活里,无论做什么,都有专门的地方、专门的物品和专门的为他做事的人。这些都完全由他独享。

    他从出生就过着这样的日子。

    林嘉笑笑,低头做自己的事。钱不能白拿,要认真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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