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近日来发生了两件大事,其一便是明珠郡主重回王府,圣上知晓后当即就令人送来不少珠宝古玩。

    据住在附近的百姓说,那一日抬进贤王府的东西真真是一箱接着一箱。

    虽说贤王是当今太后养大的,贤王妃又与已逝世的懿安皇后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但圣上对这位明珠郡主可谓是比亲闺女还亲。

    其二一事更是引来城中不少学子谈论,皆聚在东洲附近张望个不停。

    只见小洲之上的江翁庭院大门张开,圆形的月亮门上挂着一个弧形的牌匾,上面赫然写着“江圃”二字,隐约可看见一个白衣男子正在里头除草种地。

    这座荒废了十多年的庭院,头一次在初春里头得以看见绿芽。

    当年淮南郡的江老先生因担任无题书院的院长居住于此,最爱的便是在院中种植一大片的蔬菜。

    腊尽春回,春意盎然,小洲之上碧波荡漾,江圃葱绿一片,每每这时江翁庭院都是门庭若市,如今庭院大开,倒是无人问津。

    秦家的二公子站在清风亭中,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对面的庭院,本垂立在身侧的手突然一拳砸在亭柱上,而后甩袖愤然离去。

    本在围观之人纷纷让出路来,说起秦家和江翁的这桩恩怨,汴京学子无不知晓。

    这秦家说起来也是庆阳王朝数一数二的书香世家,家风严谨端正,自开国以来,几代家主皆任太傅一职,匡扶庆阳,教导明君。

    家中男儿各个文采斐然满腹经纶,仁宗时期一朝六进士当是千古佳话,皇帝曾御封为“汴京望族”,能与之一比的,恐只有“梧桐枝头双凤凰”的沈家了。

    时人笑说,养儿当如秦家子,生女当生沈家女。

    但越是名门望族,越见不得家中有些肮脏事,当年秦二爷娶戏子,闹得满城风风雨雨。

    后来十几年过去,秦家大公子又身陷“科举舞弊”一案,本是新科状元,金明池上绿衣郞,到头来却一头血溅翰林院口,而这两件事,偏偏都与江翁有关。

    外头吵吵闹闹,小洲上的庭院反而清清冷冷,江云生将竹扇塞在了腰带中,衣袖高高撩起,独自一人蹲在杂草中清理,偶尔拿起脚旁的小铁楸,将旧土翻新,白色的衣角也沾染上了点点泥土。

    “菜圃,没有菜,不好,不喜欢。”

    “春日里种下了,等秋日就有了。”

    “江师父,骗人,淮南郡,更好。”

    “师父说汴京好,是因为这里有他挂念的事,小林觉得淮南郡好,定是因为那里的牛肉汤好喝。”

    被叫做小林的黄衣少女托着腮坐在石阶上,她说话极慢,圆润的脸上点缀着两三颗小雀斑,正低头拿着一根小木棍在泥土地上画来画去,也不理江云生对她的打趣,反而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将最后一株杂草拔去后,江云生这才站起身来,庭院里如今瞧着倒干净了许多。

    他走至台阶旁,将衣袍一撩就坐在了石阶上,拿起放至在身旁的一张请柬,金丝封边的帖子上邹然就出现了几个小黑泥点。

    江云生并不在意,这份请帖搁置在这已有好几个时辰了,难为丞相府一大早就遣人来送。

    坐在一旁的小林递过来一方手帕,转头眼巴巴地看着自家公子,看着他擦净手,拎起请柬旁的食盒,随后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公子。”小林连忙起身喊了一句。

    江云生停住脚步,回头故作不知地问道:“何事?”

    “吃的。”小林指了指食盒,闷闷道:“我没吃。”

    江云生点点头,嘴边露出抹笑,朝小林鞠了一礼道:“啊,倒是忘了,多谢小林姑娘帮我看了这么久。”

    越急便越说不出话,结结巴巴喊出几声公子后,江云生的背影只愈发地远了。

    小林垂头丧气地又坐回石阶上,将那没用的请帖揉成团,一扔便扔出了门外,骨碌碌转了好几个圈落到了湖面上。

    小林撇着嘴独自说道:“漂亮,姑娘,送的,公子,不让吃,不好。”

    世人纷纷扰扰,只不过是爱用一张嘴去分辨是非,百姓是如此,自持有文人风骨的学子大多亦如此,他们若编排起来人,总是话里藏讥,让人更加难受。

    在书院里一路走来,十人有八人里,宋慕春都可以听到他们在谈论近日东洲之上的事。

    祝纪年倒是觉得颇为无聊,拎着根树枝当作剑晃来晃去,世子爷的脾气又上来了,嫌弃地道:“如此作风,与长舌之妇又有和区别。”

    宋慕春被这话逗笑了,无奈道:“这些人说不定都是日后的朝中官员,要是被人家听见,小心记仇于你。”

    “能得小爷我说几句,是他们好命。”祝纪年哼了一声,将树枝朝前扔去,无剑似有剑,带起一阵凉风。

    宋慕春赞道:“几年不见,功夫长了不少啊。”

    被夸的人嘿嘿一笑,出拳伸腿又开始摆弄起来,可一提到这事,祝纪年就想起前几日叶温山的话。

    他们俩是自幼习武的,可那日在桂花林中,若不是江云生开口,他二人竟不知晓树上有人。

    “小春,”祝纪年转头看向身旁的好友,本是想开口提醒一下江云生的事。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不禁问道:“你总说这江云生是你的恩人,可这么多人说他,小春你怎么也不帮一下。”

    宋慕春将双手背在身后,一蹦一跳的走上石阶,最后停在最高处,转身看向石阶下的人,浅笑道:“旁人说话我是管不着的,江公子是怎样的人,我自会用自己的双眼去看,千万人张嘴,千万种谎话。”

    世子爷抿唇沉思了许久,觉得这话听起来好似也很有几分道理,于是把想说的话还是吞回了肚子里。

    “小春你说话真是越来越难懂了,看来王爷把你接回来是对的,万一再过几年,你岂不是要皈依我佛了。”

    “祝纪年,你找打。”

    平时自认为武功高强的世子爷,在明珠郡主面前,也只有逃跑的份,两人追追打打,却突然看见前面不远处围着一群人,隐约还可看见几个熟人的身影。

    “等下,前面是发生何事?”祝纪年随手抓住一个正要往前去的人问了一句。

    只听那人急匆匆说道:“听人说,好像是秦家二公子要东洲的江公子退出书院,两人正吵着呢。”

    说是吵,可当宋慕春来到这里,却发现安静的很,江云生就站在人群之中,依旧一袭白衣,脸上看不出任何神色。

    反倒是对面的秦安鹤满脸怒容,见围观之人越来越多,他说话的声音反而愈大:“江云生,你有何资格在无题书院,难不成也想在今年科举考堂上走巧路,再用一用那等下作手段,好考取个好功名不成。”

    此话一出,围观的学子都交头接耳起来,所谓的下作手段是什么,不言而喻。

    “书院自太/祖时期而建,广开院门,以待四方士友,以教化为先务,得时行道,育经世济国之才,在下又有何不可来?”

    江云生的声音正如同他此刻的神情,一片淡漠,他抬起冷如清霜的眉眼,接着道:“圣人曾言‘浸润之谮,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浸润之谮,不行焉,可谓远也已矣’,想必秦公子定然知晓此话。”

    秦安鹤自幼读圣贤书,又怎会不知圣人言,若是个有明智和远见的人,便不要去相信那些暗中传播的谣言。

    可这话丢到他面前不管用,当年若不是江翁那几个好学生在科举中舞弊,他大哥又怎会受此事牵连,为自证清白,生生撞死在了翰林院门前,血染红了绿袍,他亲眼所见,又岂是假!

    “圣人所言不假,可你江云生不配说此话,师父是个忘本逐末、怀利去义之人,弟子又会有何区别。”秦安鹤冷笑一声,全然已忘记家中教导的君子之风,话语之间皆是怨愤之情。

    “二哥!”

    人群之中,秦可久挤了进去,叶温山都没来得及拉住他,与后头过来的祝纪年对看了一眼,两人眼中均有些许担忧。

    秦可久与家中的关系,二人多多少少知道些,现在过去,这个只知道啃书的书生不是自触霉头么。

    果不其然,一看见秦可久,秦二公子的眼神就愈发的冷,浑然就像看一个陌生人般,说出的话也极为伤人:“别叫我二哥,我秦家可没有你这样的子弟。”

    不等秦可久说话,他又立马甩袖冷言道:“你二人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二”

    话到嘴边,又立马咽了回去,秦可久不敢直视自家二哥,明知道现在站出来只会更加得罪人,但让他眼睁睁瞧着当初恩人及弟子被辱骂,这又怎能行?

    秦可久握紧藏在衣袖下的手,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江翁和江公子并非是您说的那样,江翁也曾是书院的山长,为书院殚精竭虑,绝不是那等贪名爱禄之人。”

    “他若不是贪名爱禄之人,又怎会指示自己的学生去舞弊,他若不是贪名爱禄之人,又怎会在东窗事发之后,连自己的好友也不顾,慌忙逃离汴京!”

    秦安鹤咬牙切齿地说着,更加怒上心头:“要我说,你也不配姓秦,戏子之子,还妄想进我秦家族谱。”

    围观之人多是官家子弟,自然知晓秦家二爷当年娶了个戏子进府,为此还跟秦老爷子三击掌,虽十几年过去了,可秦可久在秦家连外人也不如。

    听着周遭窃窃私语之声,秦可久的脸色愈发的白了几分,连秦安鹤要伸手推他也不躲。

    一旁的江云生拿竹扇挡住他的手,声音也冷了几分:“秦公子,秦家乃书香门第之家,常称家中以君子风范规教子弟,怎的如今也忘了君子动口不动手。”

    “但我秦家也教导子弟,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秦安鹤收回手,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秦公子。”

    一声清脆之音划开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秦安鹤顺着来声看去,只见一名女子缓步走了过来,薄施朱粉,双眉浅画,发间簪着根莲花白玉钗,行走间裙玦轻摆,惹来不少学子的侧目相望。

    他眉头轻皱,将怒色收敛了些许,朝来人恭敬的行以一礼,这才开口道:“明珠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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