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慕春觉得,她这个太子哥哥和江云生其实很是有那么相像的,尤其是二人站在一处,一白衣一玄紫,清风明月,皎如玉树。
只是宋清雁是如春风拂面,而江云生是如晨间朝露,他也是淡淡的,不过他的温和之中总是带着清冷与自傲,让她觉着,若是一脚踏了进去,便犹如走进了一场迷雾之中。
“郡主在想什么呢?”
送走太子后,江云生走到院中小亭,便见着有个姑娘在自顾自的发呆。
“怎的又不叫宋姑娘了?”宋慕春拿起桌上的鱼食,往湖里撒了些许。
江云生一笑:“那日我若喊了郡主,只怕贼人会对郡主不利。”
“喊了便就喊了,偏偏又换回来。”宋慕春嘟嚷了句,手中的鱼食又往下撒了一把,鱼儿倒是吃的欢。
江云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怎的,只是靠在亭柱边瞧着她喂鱼,忽而听见宋慕春又问他:“江公子身上怎么有那么多梧桐叶,我记着汴京梧桐树很少见了。”
“偶然有一次在书院所见,瞧着此树甚是欢喜,路过时便总是随手一摘。”
然而那棵梧桐树生得高大,摘起来哪有他说得那么容易,此人惯爱谎话连篇。
可是,宋慕春却忘了,当日也只有她一人瞧出了这梧桐叶的端倪,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冥冥之中牵着他二人。
江云生见她不断撒着鱼食,好笑道:“郡主再喂下去,这鱼儿恐十天半月也不用再吃了。”
宋慕春刚想驳他,院中便传来祝纪年的声音:“徐小姐,稀客呀,你怎么也来了?”
这回喂鱼的心情可算没了,宋慕春似笑非笑地瞥了眼江云生,“这鱼儿没福气,哪比得上江公子。”
徐横秋一进来,便看见院中热闹的很,叶温山收起手中的红缨枪,径直往后院走去,正教小林念诗的秦可久见他脸色不大好,有些若有所思。
一进门便被如此甩了脸色,徐横秋冷哼一声,一想到两人婚约之事,她心中就窝着一团子火,但今日她也不是来寻他的。
院中扫了一眼过去,只见那人正跟在宋慕春身后慢慢走了过来,他看着走在他前头的姑娘,眼里是满是散不开的笑意,嘴角带着无奈,却尽是宠溺之色。
徐横秋当下只觉得心凉了一大半,强忍着苦意扯起嘴角:“郡主,好巧,没曾想您也在这,是我来的不巧了。”
“徐小姐这话说得好笑,怎么,本郡主在这里,难不成会碍着你的事?”宋慕春笑眯眯地说着,可眼神却往后瞥了一下。
被这么一噎,徐横秋一时间竟说不出别的话,她看向始终不语的江云生,眼里泛起点点波澜,问道:“江公子的伤可好些了?”
江云生双手拢在衣袖中,眼眸低垂,语带疏离:“多谢徐小姐关怀,在下,在下……咳咳咳”
话还未说完,江云生突然猛地咳嗽起来:“徐小姐,咳咳,恕在下不能多陪,请自便。”
“江公子……”徐横秋手伸出去,这东西还没给呢,她一跺脚,也不管其他人,径直追了前去。
站在树下的祝纪年摇摇头,啧啧两声:“江兄这法子不行,还想装病逃了,这回有得难咯。”
小林不解:“公子,为什么,装病?”
祝纪年头一抬,故作高深地吟了句诗词:“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这回倒轮到秦可久发问了,那满脸的不敢置信刺痛了祝世子敏感的心,他有些恼羞成怒道:“你那什么眼神?本世子就不能念句诗了!”
“不是不是,”秦可久忙摇手,“只是好奇世子怎么念起这句诗了?”
这也不怪秦可久如此问,祝纪年向来是不爱诗词歌赋一类的,在书院也没少因此被夫子罚抄,按理来说,抄的多了自然也就记住了,可祝世子却是反其道而行,越抄越不行,现下突然文绉绉来了句诗,属实把秦可久吓得不轻。
“哼,本世子是什么人,一句诗词而已,有什么难的。”
祝纪年双手抱胸,一脸的得意,心里想着这江南先生写的海棠园戏词还真不错,过几日不如去看看这人的书,说不定还可以多学几句诗词,叫他们都好好瞧瞧自个的文采才是。
“那这个,什么,意思?”小林突然捧着一本诗词到祝纪年面前,手指着其上一句诗,一脸虚心请教的模样。
祝纪年咋舌,右手握拳抵在唇上,眉头紧皱作沉思模样,小林等了许久也只换来他一句“这个嘛”。
“林姑娘,还是我来同你讲吧。”秦可久及时将祝纪年解救了出来,他指着那句诗,语气十分柔和:“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说的正是男女之间的感情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变深。”
他说得认真,那黄衣姑娘听得也认真,脸颊两边小小的雀斑在他的眼中犹如点点星子投在鼻翼之间的光影,跳跃其中,闪闪烁烁。
正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可在情深之前,往往多的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徐横秋紧握着手里的金疮药,拦住要走的人,质问道:“只不过是一瓶药而已,江公子难道都不肯收吗?”
“在下多谢徐小姐好意,只是徐小姐也看到了,在下这里如今是不缺药的。”江云生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就一瓶小小的药,放在屋子里又能碍着江公子多少地!”
“徐小姐说笑了,在下有的够多了,若单单放着,岂不浪费?”
“江公子说的是这药,还是我这人?”徐横秋苦笑,手垂了下去。
江云生神色淡淡,朝面前的人拱手说道:“在下身子不适,徐小姐请自便。”
“江云生!”徐横秋大叫了一声,提起裙摆三两步追上了他,衣裙繁琐,快步走起来时差点绊住她,气的她狠狠一踢。
“徐小姐,”江云生没有回头,他眼神往墙角那头瞥了一眼,有个粉色衣角偷偷摸摸露了出来,他收回目光,淡淡道:“衣服不合适,穿着在身,难免不舒服。”
徐横秋一征,伸出去的脚就这么收了回来,其实她是穿不惯这等繁琐衣裙的,层层叠叠好似莲花花瓣,她第一次瞧见宋慕春穿时,便觉着姑娘家该是这个模样才是,不像她,整日穿着骑马装,只求舒适。
所以后来她也学着打扮,金钗丽裙,她也样样不落,却全然忘了,她是不喜这些的,穿着自然不适,衣如此,人亦如此。
“别哭了。”
一方手帕突然递了过来,徐横秋愣愣抬起头,竟是叶温山。
“要你管!”徐横秋一把打落手帕。
“从前你被马踢了都不会哭,这个模样可不像你。”
虽然叶温山也气这莫名其妙的婚约,可两家好歹是世交,见姑娘家哭的不成样子,他也不好光看着。
只是徐横秋并不接受他这好意,她用力抹干眼泪,倔强地再不肯掉一滴泪,叶温山这话倒是点醒了她,是啊,从前烈马难训,她骑在马上被颠簸得再难受也不肯轻易下马,她可是将门虎女,怎可轻易认输?
叶温山倒是不知自己这句话,让她愈发要撞南墙,见姑娘不哭了,他就转身走了,心里只念着自个武还未练完。
汴京之大,这一方小小东洲之事又有多少人在意,在这醉生梦死之地,有人哭,自有人笑。
白日的东栏楼没有夜里的喧嚣调笑,姑娘们个个都还在好生睡梦着,二楼最里的一间房内,眉生早已梳妆打扮齐全,平日里媚笑的一双眼此刻不敢有半分轻佻,那柔软的腰肢最为汴京公子哥所喜,现下也恭恭敬敬弯曲在地。
直到眼前出现一双黑色锦鞋,她的眼里才泛起了笑意,但因跪在地上,这点笑意并没有被来人瞧见。
“主子,路途劳累,今日就先在眉儿这歇着?”眉生将一盏茶小心递至男人面前,尽力克制住自己的欢喜。
那些汴京公子哥怎会想到,自己一掷千金也难换来这位名伶的春宵一夜,此刻竟被她这么轻易地送了出去。
男人年过四旬,却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他接过眉生的茶,没有言语,一时间房内寂静无比。
眉生双膝一软,直跪在地上,颤巍巍说道:“眉儿逾越了,请主子责罚。”
“起来,本王又没有责怪你,跪着做甚。”男人一笑,威严不动。
先帝生五子,一子早年夭折,一子死于当年“二龙争位”乱军之中,只留有三子,一皇二王,现下这位自称本王的男人,正是那如今该安稳待在滕州的滕王。
“主子来京,可是有什么要事交给眉儿?”眉生见此,松了口气,腰肢一软,跪坐在地为滕王轻锤着腿。
有美人伺候,滕王也自在享受,双眼一眯,反问道:“赵家那个小子有说什么时候回京吗?”
“大约半月后便要回来了。”
“他倒是什么都同你说。”
眉生一笑,嘴角泛起一丝不屑:“主子放心,他啊,逃不过眉儿的掌心。”
“本王知道你的手段,”滕王手指轻敲着扶椅,缓缓道:“等那赵家小子回来,我自有一事交代给你。”
说起赵家,滕王嘴边泛起一丝冷笑,赵丞相啊赵丞相,咱俩十几年前就是同一个船上的人了,你想要下船,也要看本王同不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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