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生回到东洲时,远远便瞧见院门口站了位俏丽的姑娘。

    随行的徐横秋早在进城后就与他分道回府而去,临走时,她眉头紧蹙,又多了份愁绪在面上,几次欲与江云生言话,却好似倔强地不肯先开口。

    临走时,江云生先道了谢:“方才城门口,多谢徐小姐。”

    她呛那韩守正的几句,江云生并非不明事理,该谢还是得谢。

    可偏偏就是这份道谢,让徐横秋更加恼火:“替你解围的是明珠郡主,你可会如此跟她道谢?”

    “自然也是要道谢的。”

    至于如何道谢,是否也是这么客客气气,徐横秋不问也知道是同自己不一样的,方才城门口,二人那默契的模样,书院女夫子教的,心有灵犀也莫过于如此。

    原来他并非总是神色淡淡,只是过多的言语不肯施舍给旁人。

    徐横秋生气,说话便带着几分刺:“江云生,贤王府可不是那么好攀的。”

    话一说出口,徐横秋就后悔了,但见江云生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她又将头扭开。

    “江某从未想过要去高攀哪家权贵,忠武将军府亦如此,徐小姐放心。”

    “江云生!”

    白衣公子置若罔闻,背影落入百姓人群中,徐横秋一跺脚,翻身上马,眼里沁满了泪珠。

    东洲门口,看着面前的姑娘,江云生的目光变软:“郡主久等了。”

    “别说这些客套话了,我有话要同你说。”宋慕春拉着他衣袖急急走进院内。

    冬日的冷意还未散去,东洲的湖面上仍旧铺着一层薄冰,水影模模糊糊倒映出两个影子。

    宋慕春见江云生并未太过惊讶,心知他或许也知晓一些,但总忍不住多说几句:“如今你在明处,那人在暗处,平日里也要更加小心才是。”

    “江某记住了。”

    “你记住什么了?”

    “记住不能让郡主忧心。”

    宋慕春觉得脸有些微微发热:“谁忧心你了,江公子休要胡说!”

    话落,她转身面向湖面不去看他,湖面有冷风吹来,江云生瞧着她那微红的鼻头,突然倾身向前,伸出双手将她后头的兜帽盖了上去。

    宋慕春只觉得整个脸都被埋进了暖暖的绒毛里,许是怕被风吹掉,那人又将披风上的帽绳系上了,一切妥当后,他又退了回去。

    兜帽暖和,江云生说的话也甚是清晰,隐隐含有笑意。

    “是江某会忧心,化雪之际,郡主莫要着凉了。”

    不知为何,宋慕春又想起了先前马车上宋清雁那一番话,她抬头看向江云生,小脸藏在兜帽中,一双杏眼甚是明亮。

    汴京城一处很是不起眼的院子里,顾明秀把为女儿缝好的衣裳一一整理好,盼望着女儿下次来时能交给她,只是不知这次会不会又短了些。

    顾明秀眼里有些黯淡,手抚着那些好料子,这些都是赵道诚派人送来的,哪哪都好,但哪一处都比不上在江南,两母女的相依为命。

    房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顾明秀并未回头,这里除了那人,又还会有谁来。

    “相爷白日来,不怕被人发现吗?”

    一双手自身后抱住了顾明秀,她压下眼底的泪,转头又是一副温婉的笑脸,靠在了赵道诚的胸前。

    “今日休沐,想着无事,便来看看你。”

    赵道诚捧起女人的脸,一双眼里满是柔情,他年轻时也生的极好,一副好皮囊加上一身才华,先帝钦点为探花郎,若不是早年间因家境贫寒娶了一富商的小女为妻,金林池畔早就被一些达官贵人抢去做女婿了。

    虽然后来那富商家道中落,但步步高升的赵道诚却始终未抛弃糟糠之妻另娶,文人士子皆赞相爷好品性。

    “若是被夫人知道,她会生气的,相爷还是快些回去吧。”

    “无妨,在我心里,秀儿才是吾妻。”

    顾明秀眼里露出苦涩,这人就是这般,三分情可作出十分深情,可偏偏又是这人,救她于流放途中,将她从水深火热中拉了出来。

    “相爷切莫再说此话。”顾明秀抬手,不让男人再说话,罪臣之女,怎能担得上丞相之妻呢?

    赵道诚握住女人的手,摩挲着,瞧着她姣好的面庞,又忆起家中妻子怨妇般的脸,心下不免更喜眼前人。

    待温存了一番后,他才道出了今日来此的目的,他说的云淡风轻,顾明秀却是心惊。

    “相爷要把我送回江南?”

    “这也是权宜之计,秀儿也知道,近来汴京有人三五不时找上门来寻事。”

    赵道诚眼里的情绪不明,顾明秀却心下一震,她与那江公子见面一事,难不成已被人知晓。

    “我看在那江翁曾是顾学士好友的份上,放任你与他见面,可他事事询问顾家旧事,秀儿,他这不是在害你吗?”赵道诚将女人往自己身边送了送,眼里聚着担忧。

    见女人不说话,赵道诚叹了声:“顾学士一事好不容易过去了,如今再无人提起,我才敢把你接来汴京,若是让人知晓你是顾家女,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了。”

    从前,顾明秀从不过问顾家的旧事,顾家入狱时,她不过刚及笄,人人都言父亲畏罪而死,母亲也在家跟着去了,那年下的雪极大,她孤苦无依踏上了流放之路。

    路途艰辛,走到最后,顾家奴仆所剩无几,她见过女子被官兵拉去无人之处,也见过孩童被轻易丢在路边,那时,日子总是暗沉沉的,路好似望不到尽头。

    直到有一日,男人花了重金,将她救了出来,彼时她差点衣不蔽体,他用大衣裹着她,带她回了江南。

    是这个男人,告诉她,顾家是重罪,让她千万莫往外说自己顾家女的身份,否则便是杀身之祸。

    也是这个男人,跪在她面前痛哭,说父亲犯的罪惹怒了天下文人,再无平反之法,只可恨他无用,没能早点救下她。

    万般思绪涌上心头,可如今,有人告诉她,当年之事实则另有隐情,谁是真谁是假?

    察觉到放在肩头的手捏紧了几分,顾明秀低头颤声问道:“那无眠也跟我一道回去吗?”

    赵道诚神色不变:“无眠是赵家的女儿,自然得留在赵府。”

    “可是”

    “只有留在汴京,无眠才能寻个好夫家,秀儿觉得呢?”

    顾明秀把话咽了回去,放在棉被下的手倏然握紧,最终还是泄了气:“一切都听相爷的。”

    小院又重新归为宁静,燕子南飞又重返,汴京城门的那棵桃花树也吐出了点点绿芽。

    许是春试科考将近,无题书院内的读书声一日比一日多,科考是男儿郎的一生大事,就连祝纪年也收起了不少玩心,日日与叶温山在一处练武。

    宋慕春偶尔会带些吃食去东洲,大家伙坐在一块围炉聊话,祝世子总免不了要与赵无眠吵几句嘴,他只需参加武考,也算是免了日日念书的烦恼。

    说起三人的武功,祝纪年和叶温山是打小的玩伴,两人都熟透了对方的武功路子,但江云生不同,于是二人商量了一番,打算一同去找他练练手。

    叶温山叹道:“若是江兄也武考,恐怕还真无你我什么事。”

    祝纪年一笑:“我爹还老说,让我邀江兄去比试比试。”

    两人说完都免不了相视苦笑一下,谁也不喜日日被拿来与他人做比,但也因着有这样的对手在,两人反而比之前更加刻苦了些。

    叶温山此前也曾邀江云生一同去叶家的练武场比试,想同父亲说一说那把青玉骨扇的事,但因着大街上那一事,叶温山也不再好开口。

    东洲并不大,二人兜了一圈,在后院的湖边看见了江云生。

    叶温山刚想喊,就被祝纪年拉住了。

    “温山,等一下。”祝纪年声音压得低,好似生怕被谁听见,他指了指那树后头。

    叶温山这才发现原来还有一个人,只不过被身量娇小,被树挡住了,因着湖畔的风吹起,露出了一截淡绿色的衣角。

    祝纪年皱眉,他记得赵无眠今日穿的衣裳颜色正是淡绿色。

    树后的赵无眠并未发现此刻正有一双隐含怒意的眼睛盯着自己,她瞧着江云生,有些许疑惑地低头看着手上的锦囊,并不知是什么。

    “这是师父托我交给令堂之物,乃是故人之物,我也不知是什么,师父说得令堂亲自打开,还得麻烦赵小姐一趟。”

    要把血书交到顾明秀手中,江云生思来想去,还是得通过赵无眠之手。

    一来自上次二人一面之后,顾明秀恐怕再不肯相见,也不知其身在何处,二来他若去赵府,难免会被人察觉,只有趁几人一同聚在东洲,才好拿出这东西。

    既是事关娘亲,赵无眠自然答应:“正好前些日子父亲说会允我去探望娘亲,江公子放心,我定会交到娘亲之手。”

    锦囊被系的很紧,是个死结,若是要打开,必然要将锦囊毁坏,但赵无眠也不会打开,她一心想着,既是故人之物,娘亲定会开心的。

    后院墙边的二人离得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可都瞧见了江云生把一样东西递给了另一人。

    祝纪年的脸色逐渐变黑,一拳砸在了墙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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