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蛳粉, 无错,便是螺蛳粉!
魏詹提出刻薄要求之时,陈慎之便想到了螺蛳粉。
说起来闻着臭吃着香的食物太多太多了, 例如臭鳜鱼, 例如臭豆腐等等, 都是这等吃食,螺蛳粉也是一样。
陈慎之之前总是看到书本上, 或者电视上提起螺蛳粉, 简直是天下第一美味,他早就想要尝试了, 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如今有做螺蛳粉的机会, 怎么会放弃呢?
陈慎之从魏詹那里出来,便直接钻进了膳房之中, 开始寻找材料。
其实这螺蛳粉最臭的地方在于酸笋的味道,那是一种发酵之后的味道,螺蛳粉爆火之后, 很多商家都会用其他的办法增加臭味,往往失去了螺蛳粉的精髓所在。
酸笋想要腌制, 需要很长时日,但是巧了,这膳房里便是有酸笋。
先秦时期,因着没有冰箱, 冰凌又极其的珍贵,因此腌菜的造诣达到了巅峰, 甚么都可以腌制, 酸笋也不例外。
陈慎之很容易便找到了酸笋, 有了螺蛳粉的灵魂,其他便更是容易了。
膳夫上士一贯看不上陈慎之,根本不将他放在眼中,上午那会儿寺人回报,说陛下十足喜爱饮陈慎之亲手理的皮蛋瘦肉粥,这让膳夫上士十足不平衡,觉得陈慎之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完全都是懵的。
如今陈慎之前来捣腾,膳夫上士也不搭理他,自己忙碌自己的。
但没一会子……
酸臭的味道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丝的辛辣,乍一问起来,说不出来的怪异,膳房又相对密封,这臭味自然弥漫在营帐中久久不能散去。
“这是甚么味道?”
“好臭啊!”
“当真怪异!”
“咦,很臭么,我倒是觉得有些好闻!”
膳夫们纷纷议论起来,有人觉得臭,有人却觉得好闻,膳夫上士循着味道一看,原是陈慎之捣鬼!
膳夫上士走过去,皱眉道:“你这是在做甚么?弄得膳房乌烟瘴气,成何体统!”
陈慎之刚好做完了汤头,将米粉一煮,眼下虽然没时间做干粉,但是湿粉将就凑合了。
陈慎之笑眯眯的道:“上士有所不知,这是螺蛳粉,将螺蛳与酸笋浓浓的熬成一大锅,味道鲜美异常。”
“鲜美?”膳夫上士道:“如此之臭!还鲜美?”
陈慎之扇了扇风,他是闻不到的,道:“臭么?”
膳夫上士发怒道:“你是没有鼻子,还是没有眼睛,亦或者没有耳朵?就算你自己闻不到这臭味,你听不到大家的议论么?你看不到大家的表情么?”
陈慎之转过头来,仔仔细细的观察膳夫上士的表情,随即笑起来:“上士说得对,慎之观摩上士的表情,看来这螺蛳粉当真臭的很。”
“你都知道臭,还……”膳夫上士一句话没说完。
陈慎之已然打断他的话头,笑道:“臭就对了。”
“你说甚么?!”膳夫上士一脸不可置信。
魏詹说要吃臭的,当然是越臭越对,陈慎之这具躯壳他自己闻不到,听到膳夫上士这话,心里终于有谱儿了,还怕第一次做螺蛳粉做的不好呢。
米粉很容易熟,陈慎之将米粉从水里捞出来,过了凉水,放进碗里,浇上螺蛳粉的汤头,又在旁边摆了一堆腌制小凉菜,码放在木承槃中,端起来便走。
膳夫上士一脸瞠目结舌的看着他,本想找陈慎之的茬子,哪知道陈慎之根本不接招,笑眯眯的便走了,仿佛浑然没有脾性之人。
陈慎之哪里是没有脾性,他是不想和膳夫上士一般计较,与这样的人吵架,也没有自己的好处,陈慎之当真是懒得吵架。
他端着螺蛳粉离开了膳房,一路上简直是“万众瞩目”,所有人都是一脸迷茫,先深吸两口气,随即捂住鼻子,震惊的看着陈慎之,行注目礼。
哗啦——
陈慎之打起帐帘子,走进魏詹的营帐。
魏詹还是那般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但陈慎之走进来之时,他后背僵硬了一下,随即翻身起来,捂住鼻子,道:“甚么味道?”
陈慎之将螺蛳粉放在案几上,道:“应当是臭味罢。”
他指了指螺蛳粉,又道:“按照詹儿你的吩咐,给你做臭的来了,可够臭?”
臭!自然是臭的,不用问魏詹,单看公子婴的表情就知道。
公子婴平日里就是一尊石像,没有任何表情,不会动怒,不会笑,也不会哭,最常见的表情便是面无表情。如今公子婴闻到螺蛳粉的味道,竟然皱了皱眉,抬起手来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尖,这可是天大的稀奇事情,陈慎之敢断定,他并非想要摸自己的鼻尖,而是想要捂鼻子,但是碍于面子,所以最后只是摸了一下鼻尖,便松开手来。
魏詹嫌弃的道:“你是掏了屎来么?”
陈慎之笑眯眯的道:“詹儿你说笑了,慎之的身份乃是膳夫,怎么会去掏屎呢?你放心食,这里面只有你喜欢的臭味儿,没有一丁点儿的屎。”
陈慎之一口一个屎,听得魏詹眉头紧锁,一张缺乏血色的小脸差点变成黑色的,饶是镇定如公子婴,也听不下去这一口一个屎了,再次皱了皱眉头。
陈慎之道:“好了,你喜爱的臭味佳肴慎之给你做来了,快尝尝罢。”
魏詹自然是不会食的,还当陈慎之是戏耍自己,道:“这么臭,如何能食?”
陈慎之奇怪的道:“可是詹儿你先说想吃臭的,如今慎之为你做好,你怎么的能出尔反尔呢?来尝尝也少不得一块肉。”
魏詹向后错了错,向床榻里面缩了缩,看得出来,这螺蛳粉的威力当真很厉害,吓得魏詹不知所措。
陈慎之端起螺蛳粉,逼近魏詹,道:“来詹儿,快尝尝,先吃一口尝尝滋味,瞧你这憔悴的。”
魏詹被逼到了床榻的角落,退无可退,陈慎之一脸大灰狼的模样,挑起一缕米粉,不管魏詹愿不愿意,直接送到他嘴边。
魏詹感觉到热乎乎滑溜溜的米粉碰到了自己的嘴唇,立刻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实在太臭了!
但那臭烘烘的米粉还是碰到了自己个儿,一丝丝咸香微酸,伴随着水产特有的鲜美,蔓延入魏詹的唇舌之间。
魏詹一愣,屏住的呼吸都松懈了,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螺蛳粉。
这味道……
不臭,而且十足的香!
简直怪异至极!
虽只尝到了一点点,但可谓是食欲大开,十足激发味蕾,更何况魏詹这样几天没食过东西之人,只觉胃中咕噜噜翻滚起来,本已经饿到不饿,没有任何食欲,眼下却不同了。
魏詹呆呆的盯着那碗螺蛳粉,不知为何,稍微尝到了一丝螺蛳粉之后,便不觉得螺蛳粉的气味是臭味了,反而会联想到那种咸香微酸,后劲儿有带点回甘的水产汤头味道,登时口舌生津,肚子发出“咕噜——”的一声巨响。
陈慎之了然,看来书本和电视都没有欺骗自己,虽他还没尝过螺蛳粉的味道,但想来是极好的,怪不得有人说螺蛳粉是天下第一美味。
陈慎之又挑了一筷箸的螺蛳粉,轻轻吹凉,送到魏詹唇边,声音温柔的很,道:“乖,饿了这么多天,先小口试试,这螺蛳粉里我特意没有放太多辣,便是为了不刺激你的胃,你这几日都没进水米,应该先吃点清淡的才对。”
魏詹呆呆的看着螺蛳粉,呆呆的看着陈慎之将米粉体贴的吹凉,送到自己唇边,一时没有任何反应。
公子婴早已暗暗戒备,毕竟魏詹是有前科之人,万一他像上次一般,将螺蛳粉也打翻,公子婴也会早有准备。
然,并非像公子婴所想,魏詹非但没有打翻螺蛳粉,反而慢慢张开嘴唇。
陈慎之见他软化,将米粉送到魏詹嘴边,笑道:“好吃么?”
魏詹没说话,木呆呆的将螺蛳粉吃进嘴里,轻轻的咀嚼了两下,随即“吧嗒”一声,竟有甚么东西,掉进了碗里,陈慎之定眼一看,原是魏詹的眼泪。
魏詹一面吃螺蛳粉,一面竟然哭了出来,眼泪哗啦啦的从脸上流下来,顺着尖尖的下巴流淌下来。
陈慎之赶紧将碗放在案几上,拿出一方手帕给他擦眼泪,道:“怎么食着食着还哭了?是烫着了,还是不合口味?”
魏詹默默无声的哭了一回子,嗓子里哽咽,仿佛十足的委屈,突然一下子发泄出来,停都停不下来,呜咽的道:“从没有人……特意给我理膳。”
陈慎之挑了挑眉,心里门清,怕是魏詹这个小刺猬,被自己感动了。
也是如此,魏詹身为魏国的公子,从小被送到齐国做小童做仆役做细作,他能受到的关心本就很少,如今还被亲兄弟灭口,心中必然是一片死灰的。
这个时候陈慎之又是温柔,又是做饭的,魏詹哪里受得了?若是铁石心肠之人还能抵抗,但偏偏魏詹年纪小,又是容易被感情左右之人,完全如同陈慎之所想,魏詹栽在陈慎之这碗螺蛳粉上了。
陈慎之替他擦掉眼泪,道:“谁说没人给你理膳?从今儿往后,我都给你理膳,可好?”
“你?”魏詹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充斥着泪水,加之魏詹年纪不大,那感觉就好像动画片里的小鹿斑比,哪有甚么魏公子的心狠手辣,乍一看上去,着实可爱可怜儿的紧!
陈慎之点头道:“詹儿怕是不知,我会的手艺还多着呢,往后里你想吃甚么,便告诉我。”
魏詹再也忍不住,眼泪流的更凶,仿佛是发洪水一般,竟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一把抱住陈慎之的脖颈,“呜呜”的嚎啕大哭,别看魏詹身材瘦弱,但哭起来着实爷们儿的很,一派子男子气概!
公子婴吃了一惊,魏詹就好像一块顽石,没成想陈慎之竟然用吃食驯服了顽石,真当是奇事一件。
陈慎之给魏詹擦掉眼泪,道:“好了,别哭,食不言,你这样哭,该噎膈了,来再吃一些。”
魏詹用手背抹掉自己的眼泪,张口顺从的吃掉陈慎之送来的米粉,那感觉让陈慎之以为自己在投喂一只家养的小松鼠,更加可爱了。
陈慎之道:“滋味如何,好吃么?”
魏詹使劲点头,道:“好吃!说来也奇怪,乍一闻起来有点臭,但食了一口之后,便不觉得那是臭味,反而觉得越闻越香。”
陈慎之笑道:“慢慢食,还剩下一堆米粉与汤头,随时想吃,随时下锅便是。”
嬴政在营帐中闻到一股臭气,臭的他头晕脑胀,实在受不得,便从营帐中走出来,刚一出来,突然听到“呜呜呜”的大哭之声。
嬴政奇怪道:“何人痛哭?”
赵高令人去查看,寺人很快回来禀报道:“回陛下,是囚徒魏詹在哭。”
“魏詹?”嬴政更是奇怪了,心道,难道是陈慎之将魏詹给臭哭了?也是,毕竟这闻起来都这么臭,更别提吃起来了。
陈慎之收服了魏詹,等魏詹食完了螺蛳粉,便由公子婴领着二人来到嬴政的营帐回禀。
嬴政已然听说了这件事儿,并非是魏詹被臭哭了,而是魏詹被陈慎之给感动哭了,真是稀奇的事情天天有。
陈慎之恭敬的作礼:“拜见陛下。”
魏詹站在后面,一脸木然,动作虽然缓慢了一些,但到底也作礼了,道:“拜见陛下。”
嬴政道:“看来三弟是有些本事之人,也不枉费朕对你的期望。”
“陛下厚望,”陈慎之道:“慎之惭愧。”
嬴政看向魏詹,又道:“魏公子这些日子受苦了,好生歇息,等日后回了咸阳,朕会下诏令,一并册封,只是不知……魏公子想要封赏些甚么?”
魏詹抬头看向嬴政,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心里头清楚得很,自己想要封在偏僻的地方,嬴政肯定是不放心的,必须把自己拴在咸阳眼皮子底下才行。
魏詹拱手道:“不瞒陛下,詹儿心中的确已经想好了赏赐。”
“哦?”嬴政笑道:“但说无妨。”
魏詹没有立刻说话,侧头看了一眼陈慎之,随即才道:“詹儿想要请陛下恩准,从今往后,跟随上士。”
嬴政多少有些吃惊,道:“哦?你要跟随上士?你可知,上士是甚么上士?”
魏詹一个磕巴也没打,回答道:“膳夫上士。”
嬴政笑起来:“你一个堂堂魏人公子,想要跟随膳夫上士?”
“正是。”魏詹肯定的道:“詹儿不管上士是甚么上士,只请陛下恩准。”
嬴政多看了陈慎之一样,这螺蛳粉当真如此奇效?怕是给魏詹臭傻了不成?不然为何魏詹如此死心塌地?
嬴政略微思量,道:“好,既然是你的请求,朕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朕准了。”
魏詹少年老成的面容露出一丝丝微笑,欢喜的看了一眼陈慎之,随即跪下来作礼道:“谢陛下!”
嬴政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这些日子你也受苦了,子婴啊。”
公子婴立刻拱手道:“儿子在。”
嬴政道:“从朕的药庐,拿一些滋补的佳品出来,一会子送到詹儿的营帐去,看看这瘦的,让詹儿好生补一补身子才是。”
“敬诺,君父。”公子婴应声回答。
魏詹听闻嬴政的话,侧头看了一眼公子婴,他虽然已经归顺,但说到底,其实魏詹是为了陈慎之才归顺的,他心中多半是不服气的,尤其是对公子婴。
公子婴与魏詹可谓是血海深仇,魏詹始终无法放下芥蒂。
嬴政却偏偏道:“子婴,你送詹儿回去歇息。”
“是,君父。”公子婴对嬴政的话言听计从,立刻拱手应声,转身对魏詹道:“请。”
魏詹冷眼看着公子婴,仿佛看到了一团空气,根本不搭理他,转身退出了营帐。
一时间营帐中只剩下了陈慎之与嬴政二人。
嬴政笑起来,道:“三弟的确没有让朕失望,这样的难题都被三弟解决了。”
陈慎之道:“陛下厚望,慎之如何可以不谨慎呢?还请陛下兑现承诺。”
嬴政无奈的摇摇头,道:“你倒是一点子也不委婉。放心罢,明日黄昏,便会到狄县,你的家眷,朕自有法子叫你们团圆。”
嬴政说到这里,故意打趣道:“只是不知,到底是甚么样的神仙美眷,让三弟你如此牵肠挂肚,拼死也要营救呢?”
陈慎之:“……”还真是被问住了。
陈慎之一时想不起来,他毕竟不是真正的田慎之,有些事情是有记忆的,有些事情则是记忆模糊,若是能见到真人真事,大抵会猛然想起来一些,但如今这么空想,陈慎之当真想不起来。
陈慎之对自己的“背景”知道的很少,大抵只知道自己是齐国的幼公子,名正言顺,所以亲叔叔田儋看自己不顺眼,而田儋的两个弟弟田荣和田横,觉得自己是个草包孬种,没用的纨绔子弟,因此看自己更不顺眼。
至于家眷,陈慎之听田儋说了,自己的家眷被扣押在田儋的手里,詹儿也证实过这件事情,但家眷几何,到底是甚么人,陈慎之一概不知。
他唯独知道,自己如今变成了齐国幼公子,好歹要把“自己”的家眷救出来,他不想再体验被家人抛弃的感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陈慎之也不想让旁人体会这种心如死灰的感觉。
嬴政见他沉思,道:“能将三弟你拿捏住,想必是个妙人了。”
妙不妙的,陈慎之真的不知道,便没有接话。
嬴政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罢,记住,今儿个晚上不要瞎闹腾,朕便不来查岗了。”
是了,每日夜里嬴政与陈慎之对换,嬴政总是前来“查岗”,几乎一天都不落下,生怕陈慎之胡作非为。
也是了,毕竟嬴政的躯壳是九五之尊,万一被人糟蹋了名声,后悔莫及,嬴政自然要谨慎一些,时时刻刻盯着陈慎之才是。
但这盯得太仔细,难免生出一些误会了,日前魏媪便误会了陈慎之想要争宠。
已然解决了魏国两个公子,二公子魏豹被软禁起来,小公子魏詹死心塌地的跟随陈慎之,泰山封禅又顺利结束,嬴政的心头大患都已经落地,今儿个晚上自然想要好好燕歇,便提前叮嘱陈慎之,不要瞎扑腾。
陈慎之一板一眼的作礼,道:“请陛下放心。”
嬴政挑眉道:“你今日这般乖巧的应答,朕更不放心了。”
陈慎之:“……”险些被嬴政给看穿了!
嬴政道:“你肚子里憋得那些坏水儿,朕还能不知道?无非就是吃吃喝喝,再大的胆子给你也不会用。”
陈慎之差点被嬴政给看瘪了,不过真别说,嬴政猜中了,陈慎之答应的这般乖巧顺滑,其实就是想要等对换之后吃吃喝喝。
嬴政又嘱咐了一句,便让陈慎之回自己个儿的营帐去了。
夜色慢慢爬上天边,陈慎之躺在营帐的榻上,突然睁开眼目,四周不再是简陋的膳夫营帐,软榻暖和而柔软,帐顶高大,四周摆放着明亮的烛火。
陈慎之翻身而起,是了,又对换了!
陈慎之低头看了看自己个儿,果然穿着黑色的袍子,身材也变得高大起来,他连忙翻身下榻,刚要唤赵高前来,哪知道赵高这般有眼力见儿,正好从外面走进来。
赵高请示道:“陛下,可要布膳了?”
陈慎之有些疑惑,这么晚了竟然没有布膳?仔细感觉了一些,肚子里的确空空如也,有些饥饿了。
赵高又道:“陛下方才吩咐的,让小臣过一会子再来请示陛下要不要用晚食,若是陛下不想用晚食,那小臣再过一会子请示。”
陈慎之挑了挑眉,听赵高这话的意思,难道嬴政是故意没有用晚食,特意留着让自己来用晚食,还让赵高前来询问。
陈慎之轻笑了一声,没成想这九五之尊的秦皇,还有如此体贴的一面儿?也不枉费自己费尽心思的拉拢詹儿了。
陈慎之咳嗽了一声,端起皇帝的架子,道:“传膳罢。”
“敬诺,陛下。”赵高答应一声,后退出营帐。
刚要退出去,便听到陈慎之道:“等等。”
“是,陛下。”赵高又趋步走回来,垂低头颅,等着“陛下”的吩咐。
陈慎之笑了起来,道:“膳房今日特备的螺蛳粉,也给朕盛一些来。”
“陛、陛下?!”赵高吓得抬起头来,差点子直视了“陛下”,一副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陈慎之道:“怎么?一碗螺蛳粉,朕还食不得么?”
“不是不是!小臣知罪!”赵高咕咚跪下来,战战兢兢的道:“小臣……小臣只是惊讶,陛下方才还在说螺蛳粉恶臭无比,不堪入口,怎么突然……突然有兴趣,想要食用螺蛳粉了?”觉得螺蛳粉恶臭无比,鄙陋不堪的,当然是嬴政本人了,但是如今想要食用螺蛳粉的可是陈慎之。
陈慎之亲自做了螺蛳粉,詹儿又如此爱食,陈慎之没道理不知道螺蛳粉到底是个甚么滋味儿,如今借用嬴政的躯体,陈慎之自然要好好利用一番了。
陈慎之低下头去,“呵呵”轻笑了一声,道:“曾几何时,朕身为九五之尊,想要食甚么,也要让你赵高知道由头了?”
“小臣不敢!”赵高吓得瑟瑟发抖哦,赶紧叩头:“小臣……小臣这就去准备。”
他说着,一溜烟儿退出去,逃命似的跑了。
陈慎之理了理袖袍,看来自己的气势不赖。
不一会子,寺人宫女还没进入营帐,一股子螺蛳粉的“臭味”便弥漫而来,率先钻进了营帐。
陈慎之吸了两口气,头一次闻到这个味道,陈慎之并不觉得这个味道太臭,反而十足有趣儿。
寺人宫女鱼贯而入,将膳食摆放在案几上,陈慎之挥了挥手,道:“不必伺候,退下。”
赵高刚才被呵斥了,因而不敢造次,立刻招呼着宫女寺人退下,独留陈慎之一个人在营帐中。
陈慎之等众人都走了,立刻卸去了九五之尊的派头,抄起桌上的筷箸,吹了吹螺蛳粉的汤头,夹了一筷子米粉,啜入口中。
那滋味儿真是绝了,入口先是咸香,然后微酸辛辣,最后是水产的回甘,味道层层递进,说不出来的绝妙。
这年头虽然没有辣椒,但是陈慎之用了姜与茱萸提味儿,口感并不太过辛辣,只是微微有一些子辣味罢了,吃起来并不过于刺激。
陈慎之的眼眸睁大,这螺蛳粉当真别有一番风味,尤其是汤头,汤头极其好食,恨不能将所有的汤头全都吃干净才好。
陈慎之动作利索,又极其优雅的食了一大碗螺蛳粉,就着一盘子濯藕清口,罢了觉得意犹未尽,啃了一只烧鸡,干掉了一条鱼,本想再来点烤小猪吃的,但实在是食不下了,只得作罢。
酒足饭饱,美滋滋的躺在榻上准备燕歇。
陈慎之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腹肌,硬邦邦的,好像没有被自己吃掉,幸好幸好。
吃得太饱,陈慎之很快迷迷糊糊的睡着,一睁开眼目,已然是第二日清晨。
“公子,可要起身了?”
“嗯?”陈慎之隐约听到有人说话,转头一看,竟然是魏詹。
魏詹站在他的榻边,捧着衣物,就和以前做小童一般。
陈慎之翻身坐起来,道:“詹儿?你怎么的来了?”
魏詹道:“詹儿跟随公子,自然要伺候公子。”
陈慎之一笑,道:“我不需伺候,往后里你也别做这样的活儿,难道我费尽千辛万苦,便是让你来做小童的活计的么?”
魏詹听到这话儿有些诧异,奇怪的道:“公子……你着实变了很多。”
“是么。”陈慎之心想,自然变了很多,瓤子都变了。
陈慎之拉他坐下来,道:“往后里这些事情你便不要管了,我也是有手有脚之人,会自己个儿处理。”
二人说着话,陈慎之突然想起甚么,道:“对了,甚么时辰了?”
魏詹道:“公子,辰时了。”
“辰时?”陈慎之惊讶道:“这么晚了?糟了,我睡过了。”
今日还要启程去狄县,每日辰时早就在路上了,今儿个陈慎之竟然睡过了头,赶忙起来准备穿衣裳。
魏詹道:“公子不必着急,陛下还在沐浴,大部队一会子才会出发。”
“沐浴?”陈慎之有些奇怪,都辰时了,嬴政还在沐浴?
嬴政的确有早上沐浴的习惯,他有一些子洁癖,这个陈慎之是知道的,早晚都会沐浴,当真比用膳还勤快。但让陈慎之奇怪的是,嬴政虽爱干净,但做事不会磨磨唧唧,沐浴这么长时间还是头一次。
陈慎之穿戴整齐,洗漱完毕,走出营帐,外面已经整装待发,但是唯独没见到嬴政,九五之尊没有出现,自然不可能出发。
陈慎之又等了一会子,这若是再不出发,眼看着便要正午了,晚上都不一定能到狄县。
陈慎之来到营帐门口,朗声道:“陛下,慎之求见!”
赵高看到陈慎之,笑眯眯的道:“上士,你还是请回罢,方才左右丞相前来,全都屏退了,小臣看你还是别……”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到嬴政的嗓音从里面传来,道:“让他进来。”
果不其然,嬴政的声音低沉,听起来气压很低。
赵高吃了一惊,瞠目结舌,王绾李斯前来求见,陛下都没有让他们进去,这陈慎之到底何许人也,陛下竟然待他不同寻常?
赵高也不敢阻拦,亲自打起帐帘子,请陈慎之走进去。
陈慎之进去,没有看到嬴政,便往营帐里面又走了几步,看到了一面大屏风,屏风后面热气袅袅,湿度很高,隐约看到屏风背面透出朦胧的人影,还有哗啦啦的水声,果然是在沐浴。
陈慎之便在屏风前面驻足,没有再走,道:“陛下。”
“哼。”
陈慎之刚喊了一声“陛下”,结果立刻听到了一声冷哼,这甚么情况?
陈慎之一时想不明白,又道:“陛下?”
嬴政的声音透过屏风,森然的道:“朕问你,昨儿个晚上,你干了甚么好事儿?”
陈慎之被问住了,没干甚么啊,吃吃喝喝罢了,为了不发酒疯,连酒浆都没饮,且这吃吃喝喝,是嬴政“默许”的,嬴政特意没有用晚膳,还让赵高前来询问用不用晚膳,岂不是默许了陈慎之大吃一顿?
哗啦——
嬴政突然从浴桶中站了起来,他身材高大,直起身来比屏风还要高半头。
陈慎之抬头悄咪咪看了一眼,虽然只是半张脸,但嬴政那面容黑的厉害,果然不太欢心。
嬴政站起身来,擦拭身子,将里衣套上,随即转过屏风走出来,他身材高大挺拔,只着里衣,肌肉更是无处遁形,着实是令陈慎之羡慕的好身材。
嬴政的举止十足奇怪,一面走出来,一面抬起手来闻了闻自己的左手,又如法炮制,抬起手来,闻了闻自己右手,紧跟着捏起自己一缕头发,也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
陈慎之挑眉,恍然大悟道:“螺……蛳粉?”
嬴政闻自己头发的动作顿住了,当即瞪眼过来,道:“你还敢说?”
陈慎之有点委屈,低下头去拨了拨自己的衣摆,道:“不是陛下让慎之说的么……”
“还说?”嬴政又瞪了他一眼。
果然是螺蛳粉!
嬴政现在一听到螺蛳粉三个字,头疼欲裂,浑身都疼!昨儿个嬴政大发慈悲,让陈慎之用自己的身子美餐一顿,但是他完全没想到,陈慎之竟然食了螺蛳粉。
螺蛳粉那味道嬴政是在接受不了,臭烘烘的,而且“留香”持久,嬴政今儿个早上,是被臭醒的,一睁眼目,发现营帐中“臭气熏天”,不止如此,自己身上,衣裳上,甚至头发上,都臭烘烘的。
嬴政一贯没有懒床的习惯,往日里均是天亮便起身,大队伍早早出发,今日破天荒辰时还未出发,并非因着嬴政懒床,而是因着嬴政想要沐浴去味,但怎么洗都觉得有味道。
嬴政甚至有一种错觉,自己并非用热汤清水沐浴,而是泡在了螺蛳粉的汤头之中……
嬴政抖了抖自己的里衣,一脸的嫌弃。
陈慎之小声道:“陛下……这螺蛳粉并非是屎臭味,您误会了,其实是酸笋的味道,那不是臭……”
他的话说到这里,便感觉嬴政幽幽的目光扎在自己身上,很不能把自己扎出两个大窟窿眼儿来,陈慎之明智的收了声音。
嬴政没好气的道:“看来朕就不能动一点子,对你好的心思,真真儿是自作孽。”
陈慎之:“……”螺蛳粉真的很好吃。
大队伍正午才出发,一路加紧脚程,到了黄昏,终于顺利在狄县附近扎营。
狄县虽然已经是大秦的一县,但田儋雄踞狄县,俨然是狄县霸主,日前嬴政派去狄县的官员,全都被田儋斩杀,狄县里里外外,都是田儋的兵马与亲信,这狄县便是田儋的大本营。
因此嬴政并没有直接进入狄县,而是在狄县之外扎营,按照行军规格,设立大营,甚至是军机要务的幕府,一切都是打仗的形式规格。
营帐一扎下来,便召集羣臣前往幕府,商议军务。
奇怪的是,羣臣进入幕府,第一个看到的却是身为膳夫上士的陈慎之。
“他怎么的在此处?”
“这不是齐国的亡国公子么?”
“甚么公子,现在是膳夫罢了。”
“军机重地,膳夫怎么进来了?”
在众人窃窃私语声中,赵高通传,嬴政慢条斯理,不急不缓的走入了幕府大帐。
“拜见陛下!陛下万年!”
羣臣作礼,嬴政穿过列班的人群,走到幕府最上首,展开宽大的袖袍坐下来,这才道:“诸位大夫不必多礼,都坐。”
诸位大夫按照班列,依次在席上坐好,陈慎之左右看了看,最前面的是两位丞相,廷尉空缺,暂时没有人替补上来,然后是御史大夫,和各位上大夫,官衔最小也到中大夫,一个下大夫都没有,更别说他只是一个“仕”了,完全没有陈慎之做的地方。
陈慎之也不觉得尴尬,自来之则安之,垂手站在旁边,简直是“一览众山小”。
嬴政道:“今日召集诸位大夫来此,是为了商议一件……家事。”
好家伙,家事?商议家事把羣臣都叫来了?更何况,皇帝的事情,哪里能是家事,就算是纳妾选妃,那也是关乎到子嗣的大事!
嬴政笑眯眯的看了一眼陈慎之,道:“想必诸位都知道,朕的这位三弟有些难处,他的家眷被逆贼田儋扣押,如今田儋圈地为王,霸占狄县,不肯交人。今儿个朕便与诸位议一议,该如何让田儋交人。”
“甚么?膳夫的家眷?”
“一个膳夫而已……”
羣臣又开始窃窃私语,目光唰的聚拢在陈慎之身上,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若能将陈慎之剖开打量,那就再好不过了!
陈慎之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嬴政突然召见羣臣,还说是家世,把自己个儿突然推上了风口浪尖,这架势可不小。
众臣一时没说话,谁也摸不清楚嬴政是怎么个意思,因此没人敢做出头鸟,万一说了甚么话,惹得陛下不快,便不好了。
卿大夫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全都把目光盯在王绾与李斯的身上,王绾是朝中老臣,大秦第一任丞相,李斯乃是陛下的宠臣,这二人一儒一法,便是朝中的风向标,现在二人不动声色,其他人也不敢吱声。
嬴政稍微沉默了一会子,也就是一会子,见大家都不啃声,便道:“既然诸位大夫没有法子,那朕便说一条,你们听听。”
嬴政的食指轻轻敲击着案几,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唇角噙着一抹冷笑,道:“逆贼田儋,霸占狄县,扣押三弟家眷,罪大恶极,若是朕不惩治,恐怕他田儋以为我朝廷无人,既然如此……章邯。”
“卑将在!”
章邯身为章台宫卫尉,负责嬴政安危,自然在场,立刻站起身来,拱手应声。
嬴政的声音带着一股阴鸷,道:“即刻点兵,包围狄县,挖渠断水,截道断粮,朕倒要看看,狄县无水亦无粮,逆贼的骨头还能硬几日。”
“卑将领诏!”
嬴政根本没让羣臣说话,下令之后便道:“既然事儿定下来了,便散了罢。”
羣臣面面相群,还是依言起身作礼,起身道:“陛下英明,臣告退!”
陈慎之随着人群准备离开幕府大帐,却听嬴政幽幽的道:“三弟,你且留下来,朕要与你说两句体己的话儿。”
陈慎之驻足,一瞬间四周投来歆羡,甚至嫉妒愤恨的目光,他只当没看见,不动声色的拱手道:“敬诺,陛下。”
羣臣退出去,大帐之中只有嬴政与陈慎之二人,嬴政轻轻理了理袖袍,似乎放松下来,端起案几上的耳杯,呷了一口杯中的清水,笑道:“三弟,朕为了营救你的家眷,可谓是费尽心思,这般处置,三弟觉得可有排面儿?”
嬴政微微招手道:“过来坐。”
陈慎之依言走过去,谢恩之后与嬴政对坐下来。
陈慎之挑眉道:“陛下,慎之昨日里不过食了一回螺蛳粉,陛下也不必如此利用慎之罢?这众目睽睽之下,慎之俨然成了陛下想要夺下狄县的挡箭牌。”
嬴政呵呵低笑,道:“真真儿甚么事情都瞒不过你的眼目,你这双眼睛,贼得很,旁的人多半以为朕是宠爱你,都说当局者迷,唯独你这个当事人,看得确是门清,心中如同明镜一般。”
陈慎之道:“陛下的宠爱,却之不恭,但慎之又受之不起。”
嬴政亲自倒了一耳杯的清水,推到陈慎之面前,手臂跨过长案,轻轻拍了拍陈慎之的肩膀,道:“放心,如此乖巧剔透的挡箭牌,朕会护着你的,爱惜还来不及。”直到……无用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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