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陆夫人没有再逼迫温蕙想出破局之法。
因这个事情本身就是无解的——婆婆若要作恶, 儿媳就是没有办法的。除非这儿媳不&a;zwnj;想作这家的媳妇，宁可破门而出了&a;zwnj;。否则，除了&a;zwnj;逆来顺受，别无出路。
只今日到&a;zwnj;这里, 实在出乎陆夫人意料, 甚至可以说是惊喜了&a;zwnj;。
她这媳妇没什么才学，胜在心地淳厚又乖巧听话。只没想到&a;zwnj;, 她原来也不&a;zwnj;是逆来顺受的软弱之辈, 她敢想，敢争辩，敢直面。
果然人身上的优点, 是要慢慢发掘，璞玉也要慢慢打磨。
傻陆睿当年一&a;zwnj;眼看上这姑娘，还是有几分眼力的！他可是连虞家的表姐妹们都&a;zwnj;看不&a;zwnj;上的！
她袖子挡着半张脸, 问：“你想明白&a;zwnj;了&a;zwnj;吗？”
温蕙蔫了&a;zwnj;：“明白&a;zwnj;了&a;zwnj;。”
陆夫人问：“绑脚这个事，就算过&a;zwnj;去了&a;zwnj;。那&a;zwnj;你想让我怎样罚你呢？”
“母亲想怎么罚都&a;zwnj;可以。只一&a;zwnj;个事，我还想同母亲说一&a;zwnj;说。”温蕙又挺直了&a;zwnj;腰背，“便是您先前说的不&a;zwnj;许我再练功夫的事。那&a;zwnj;天母亲在气头上，我没敢多&a;zwnj;说，今天想与母亲说一&a;zwnj;说。”
陆夫人颔首, 给她分辩的机会&a;zwnj;：“你说。”
温蕙组织好语言，鼓起勇气，道：“母亲那&a;zwnj;日气头上，说不&a;zwnj;许我在练功夫了&a;zwnj;。其实主要还是因为那&a;zwnj;天我是因为练功夫被人看了&a;zwnj;笑话。实则练功夫这个事本身, 并无过&a;zwnj;错。因为错的是我, 不&a;zwnj;是功夫。”
“我今日想向母亲表白&a;zwnj;一&a;zwnj;下真心，便是练功夫这个事于我, 实是学会&a;zwnj;走路便开始了&a;zwnj;，这一&a;zwnj;辈子已经刻进了&a;zwnj;我的骨头里，再不&a;zwnj;可能丢下的。”
“母亲或许想说，我现在是陆家少夫人了&a;zwnj;，练功夫有什么用&a;zwnj;呢？可我也想说，母亲您是陆家夫人，您雅擅丹青，每日里都&a;zwnj;要作画。可作画又有什么用&a;zwnj;呢？又不&a;zwnj;能拿去卖钱的！”
陆夫人嘴角抽了&a;zwnj;抽。乔妈妈扭头一&a;zwnj;乐。
温蕙假装没看到&a;zwnj;，道：“母亲出身书香世家，可能天然就觉得，琴棋书画要比练功夫更高贵，但媳妇不&a;zwnj;这么觉得。皇帝手下还有文臣武将呢，缺了&a;zwnj;哪个都&a;zwnj;不&a;zwnj;行。媳妇便是出身在军户家，没什么别的专长，唯有一&a;zwnj;身功夫。母亲可能不&a;zwnj;知道，我虽用&a;zwnj;的是棍子，其实练的是枪法。我练的是我外家亭口甄家的甄家枪，这套枪法已经传承了&a;zwnj;八代人，到&a;zwnj;我这里，算是第九代了&a;zwnj;。”
“这枪法于我，就如琴棋书画于母亲，都&a;zwnj;已经刻在骨子里。如果现在有人强要母亲从此再不&a;zwnj;动&a;zwnj;画笔，母亲可愿意？一&a;zwnj;样的，让我从此不&a;zwnj;再练功夫，我是不&a;zwnj;行的，这简直是要了&a;zwnj;我的命去。”
“母亲，我自嫁到&a;zwnj;陆家，便知道母亲是宽容大&a;zwnj;度之人。只因母亲对我太&a;zwnj;好，我渐渐地失了&a;zwnj;做人媳妇的自知，总还当是出嫁前在家里呢，随心所欲的。若不&a;zwnj;是这次媳妇实在不&a;zwnj;像话，母亲也不&a;zwnj;会&a;zwnj;动&a;zwnj;这样大&a;zwnj;的怒。当初成亲，夫君便与我说，母亲常头痛，托付我让我多&a;zwnj;使母亲开心。我这般松懈胡闹，令母亲生气，实在辜负了&a;zwnj;母亲，也辜负了&a;zwnj;夫君。”
温蕙一&a;zwnj;提裙裾，跪了&a;zwnj;下去，仰头道：“母亲，我实在知道错了&a;zwnj;。只绑脚有违圣训，也摧残人体，伤天和。功夫我也不&a;zwnj;能丢下。除了&a;zwnj;这两件，母亲想怎么罚我，我都&a;zwnj;受着。”
陆夫人道：“起来吧。”
乔妈妈起身去扶温蕙。她年纪大&a;zwnj;了&a;zwnj;，温蕙不&a;zwnj;敢使她弯腰，忙自己起来了&a;zwnj;。
“先不&a;zwnj;说怎么罚。”陆夫人道，“我先问你，若我允你继续练功夫，你打算怎么安排。”
这话一&a;zwnj;听就有门！温蕙眼睛亮起来了&a;zwnj;。
她早想过&a;zwnj;了&a;zwnj;，当即便说：“其实主要就是，不&a;zwnj;该被人看到&a;zwnj;。因大&a;zwnj;家什么都&a;zwnj;不&a;zwnj;懂的，瞎看个热闹，便嘻嘻哈哈的。若我自己安安静静地练，便什么事也没有的。我想过&a;zwnj;了&a;zwnj;，以后就不&a;zwnj;在前院练，我去后院练便是了&a;zwnj;。母亲您看呢？”
温蕙那&a;zwnj;院子前后两进，正&a;zwnj;房后面是一&a;zwnj;排后罩房，丫头们住在那&a;zwnj;里，还有放嫁妆和杂物的库房。
但后院进深只有前院的三&a;zwnj;分之一&a;zwnj;而已，十分狭窄。
陆夫人秀美的手指在桌上轻叩了&a;zwnj;两下，道：“你院子西边，还有一&a;zwnj;套三&a;zwnj;进的院子，前面多&a;zwnj;了&a;zwnj;一&a;zwnj;个穿堂。那&a;zwnj;套院子宽敞许多&a;zwnj;，只里面风格有些太&a;zwnj;硬朗，没有你现在那&a;zwnj;套精致雅丽，我想着小&a;zwnj;姑娘家家的，便收拾了&a;zwnj;这套给你。哪知道你是个女英雄，小&a;zwnj;院子竟兜不&a;zwnj;住你。这样吧，正&a;zwnj;好九月圆房，还有一&a;zwnj;个月的时间把那&a;zwnj;套院子收拾出来给你，到&a;zwnj;时候你和嘉言一&a;zwnj;起挪进去。那&a;zwnj;院子大&a;zwnj;的，够你耍了&a;zwnj;。”
陆夫人说“女英雄”时，温蕙脸上一&a;zwnj;红，心想，她婆婆这嘴巴毒起来，一&a;zwnj;点不&a;zwnj;输给陆嘉言呢。待听到&a;zwnj;陆夫人给她的安排，差点想跳起来欢呼，好歹忍住了&a;zwnj;。
当即便给陆夫人屈膝行礼：“多&a;zwnj;谢母亲。”
又试探着问：“那&a;zwnj;母亲……咱们……还，罚吗？”
陆夫人凉凉地瞟了&a;zwnj;她一&a;zwnj;眼。
温蕙讪讪。
陆睿傍晚回来去上房请安，问：“蕙娘是否来给母亲认过&a;zwnj;错了&a;zwnj;？”
温蕙和陆夫人这一&a;zwnj;次婆媳交手，让陆睿袖手看了&a;zwnj;个热闹。陆夫人直接白&a;zwnj;了&a;zwnj;他一&a;zwnj;眼，不&a;zwnj;想搭理这个人。
只有陆正&a;zwnj;一&a;zwnj;无所知，问：“出了&a;zwnj;何事？”
陆睿待要说话，陆夫人道：“无事，媳妇犯点小&a;zwnj;错，我已经教过&a;zwnj;她，已改了&a;zwnj;。”
陆正&a;zwnj;从来不&a;zwnj;太&a;zwnj;关&a;zwnj;心内宅的事。
将内宅的一&a;zwnj;切安排好，使家宅安宁，不&a;zwnj;使夫婿为琐事操心，乃是一&a;zwnj;个士大&a;zwnj;夫之家妻子的基本要求。陆夫人每一&a;zwnj;条都&a;zwnj;做得很好，上对老夫人，下对新儿媳，没有一&a;zwnj;件不&a;zwnj;让陆正&a;zwnj;满意的。
甚至于对妾室，陆夫人亦从不&a;zwnj;曾妒，陆正&a;zwnj;也不&a;zwnj;担心她磋磨妾室。内宅里无论&a;zwnj;是婆媳还是妻妾还是吃喝拉撒，他都&a;zwnj;撒手给陆夫人。
听陆夫人这么说，他便捻须微笑：“她还小&a;zwnj;呢，也不&a;zwnj;要太&a;zwnj;严厉。”
被亲娘嫌弃了&a;zwnj;的陆睿只好回到&a;zwnj;温蕙这里，听她讲今天婆媳俩今天是如何讲道理的。
温蕙讲了&a;zwnj;，道：“你说的对呢，母亲的确是个讲道理的人。”
“那&a;zwnj;自然。”陆睿道，“道理本就是越辩越明的，你若有不&a;zwnj;同的想法，直接与母亲说便是。我和母亲，从来都&a;zwnj;是看谁能说服谁。”
“真好。”温蕙羡慕，“我娘从来都&a;zwnj;是摁着我把我打服的。”
陆睿失笑，问：“所以，要给我们挪院子？”
“说是西边的一&a;zwnj;个三&a;zwnj;进院子，有个穿堂，比这个院子宽敞许多&a;zwnj;。”温蕙道，“不&a;zwnj;知道是哪个？”
“哦，那&a;zwnj;个。”陆睿似笑非笑道，“我原就更喜欢那&a;zwnj;个。母亲说不&a;zwnj;像女孩子闺房，给了&a;zwnj;你这个。”
所以陆夫人一&a;zwnj;片心，精心给她挑选她觉得更雅致的院子给她，都&a;zwnj;被她辜负了&a;zwnj;。
温蕙这次，是真的受到&a;zwnj;教训了&a;zwnj;。
已经嫁人了&a;zwnj;，到&a;zwnj;了&a;zwnj;别人家里，真的再不&a;zwnj;能像从前一&a;zwnj;样了&a;zwnj;。便是人家对你再好都&a;zwnj;不&a;zwnj;能。夫家和娘家，终究是不&a;zwnj;一&a;zwnj;样的。
只这么说着，听起来似乎很悲观似的，其实又不&a;zwnj;是。
来自不&a;zwnj;同家庭的人从此以后在一&a;zwnj;起生活，也不&a;zwnj;必强势地非要一&a;zwnj;方随着另一&a;zwnj;方的规矩和习惯。
人跟人之间，本来就是互相影响，互相迁就，互相妥协的。只“互相”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才有那&a;zwnj;许多&a;zwnj;繁琐零碎的龃龉摩擦。
如今陆夫人和温蕙便是做到&a;zwnj;了&a;zwnj;“互相”，都&a;zwnj;各退一&a;zwnj;步，不&a;zwnj;去踩对方的底线，互相包容，这小&a;zwnj;日子自然可以平平和和地过&a;zwnj;下去。
“那&a;zwnj;么母亲还罚不&a;zwnj;罚你了&a;zwnj;？”陆睿又问。
“我也不&a;zwnj;知道算不&a;zwnj;算罚呢。”温蕙说，“反正&a;zwnj;不&a;zwnj;绑脚了&a;zwnj;，也许我继续练功夫。但每天练字从五页变成了&a;zwnj;十页，母亲还要我跟她学画。她说画和琴，是最静心的事，要我学会&a;zwnj;静心，不&a;zwnj;可再毛毛躁躁的。”
陆睿道：“那&a;zwnj;你好好学。”
“嗯嗯。我肯定！”温蕙表态，“母亲说以前教我的都&a;zwnj;是些玩的玩意，以后慢慢教我正&a;zwnj;经东西。只我不&a;zwnj;大&a;zwnj;有信心呢。”
因所谓“正&a;zwnj;经东西”便是琴棋书画，都&a;zwnj;是需要下苦工的。所以陆夫人没有一&a;zwnj;上来就给温蕙上手，而是先教了&a;zwnj;她许多&a;zwnj;玩乐之事，让她先适应新的家庭，也适应新的亲人。原想着等都&a;zwnj;适应了&a;zwnj;再慢慢教起来，现在不&a;zwnj;过&a;zwnj;是催发了&a;zwnj;，提前而已。
陆睿道：“还是那&a;zwnj;句话，不&a;zwnj;叫你考秀才考举人的。学这些东西，学会&a;zwnj;了&a;zwnj;都&a;zwnj;是自己的。且还要看天分，真不&a;zwnj;适合，母亲也不&a;zwnj;会&a;zwnj;强压着你学。这等陶冶情操的东西，真压着学才是焚琴煮鹤。你只管放心好了&a;zwnj;。”
他这么说，温蕙就放了&a;zwnj;很多&a;zwnj;心。因为温蕙不&a;zwnj;觉得自己有什么琴棋书画的天赋，到&a;zwnj;时候，她婆婆瞧明白&a;zwnj;了&a;zwnj;，自然也就算了&a;zwnj;。
两个人又一&a;zwnj;起去看了&a;zwnj;那&a;zwnj;个三&a;zwnj;进的院子，第一&a;zwnj;进先是个穿堂，第二进是主院，第三&a;zwnj;进也是后罩房的狭长后院。主院中&a;zwnj;间左右各一&a;zwnj;棵大&a;zwnj;槐树，巨大&a;zwnj;的树荫几乎覆盖了&a;zwnj;院子。
院子里的布置相对简单，的确不&a;zwnj;如温蕙现在的院子雅致，可也十分轩阔痛快，温蕙一&a;zwnj;下子就喜欢上了&a;zwnj;。
温蕙在主院里转了&a;zwnj;一&a;zwnj;圈，欢喜得不&a;zwnj;得了&a;zwnj;：“这个好，这个好，我在这里练功，也不&a;zwnj;会&a;zwnj;有人看到&a;zwnj;的！”
因前面还有一&a;zwnj;个穿堂，第二进院子的私密性特别强，不&a;zwnj;像现在的院子，院门敞开，什么都&a;zwnj;能看见。
安全起见，她还是道：“银线，去关&a;zwnj;门。”
因她特意带了&a;zwnj;棍子来的。她还穿了&a;zwnj;短打，只不&a;zwnj;过&a;zwnj;路上怕人看到&a;zwnj;，装模作样地外面系了&a;zwnj;裙子。
待银线关&a;zwnj;好门，温蕙解了&a;zwnj;裙子给青杏拿着，对陆睿道：“你退开些呀。”
陆睿便施施然走到&a;zwnj;了&a;zwnj;正&a;zwnj;房的廊下，衣摆一&a;zwnj;撩，坐在了&a;zwnj;廊凳上：“来吧，让我看看我们的女侠。”
说实在的，他其实不&a;zwnj;是太&a;zwnj;在意温蕙练功夫这个事。因他就和陆夫人是一&a;zwnj;样的，先天性地便没把武人的功夫当一&a;zwnj;回事。温蕙练功，因都&a;zwnj;是在他不&a;zwnj;在的时间，他也只听说过&a;zwnj;，却未曾见过&a;zwnj;。
岂料他调笑声还没落，那&a;zwnj;一&a;zwnj;根人高的长棍已经撕裂了&a;zwnj;空气，挟着风迎面抽在了&a;zwnj;他面前阶下的青砖地上。
棍身微颤，尘埃飞扬。耳边还回荡着那&a;zwnj;“啪”的一&a;zwnj;声又脆又响的回声似的，余韵颤着，绵绵不&a;zwnj;绝。
陆睿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凝在了&a;zwnj;那&a;zwnj;人高的长棍上，顺着往上，看到&a;zwnj;了&a;zwnj;握棍的手，压棍的臂。再往上，看到&a;zwnj;了&a;zwnj;熟悉的面孔。
温蕙抬起眼的刹那&a;zwnj;，陆睿被攫住！
因那&a;zwnj;双眼，没有平日的娇俏顽皮，也没有私下里的春情妩媚。
那&a;zwnj;双眼中&a;zwnj;是从小&a;zwnj;忍着疼摔打凝练出的精气神，含着魂蕴着魄，仿佛全然是一&a;zwnj;个不&a;zwnj;同的、从未见过&a;zwnj;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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