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景顺帝在位整整五十年,  成为了大周开国以来在位时间最久的皇帝。他活活地熬死了五个&a;zwnj;皇后,还&a;zwnj;熬死了一个&a;zwnj;太子。就在众人都以为他是个&a;zwnj;不死的老妖怪时,他终于是死了。

    他殡天时,国无储君。突然就让一个&a;zwnj;女伎出&a;zwnj;身的人生出&a;zwnj;来的三岁娃娃坐上了那个&a;zwnj;大位,  成年的亲王们可甘心?

    陆正顾不得喜宴宾客,  换下了喜庆的衣袍,便匆匆赶往府衙。

    第二日&a;zwnj;温蕙早早就醒来,  落落准备了套霜色的衣裳给她穿。银线老大不开心。

    “国丧呢,  没办法。”落落劝说,“说不得还&a;zwnj;要披麻戴孝呢。”

    银线道:“新婚大喜呢!”

    “那能怎么办?”落落说。

    银线垂头丧气。

    “没事,没事。”温蕙向来是个&a;zwnj;心大的,  反而不在意,“这&a;zwnj;衣服不也挺好看的嘛。”

    真是睁眼说瞎话。温蕙喜欢大红大绿,喜欢织着&a;zwnj;金线银线,  闪闪发亮的遍地金的料子。这&a;zwnj;件霜色的衣服自裁了,就没穿过&a;zwnj;几回。但这&a;zwnj;是去年裁的新衣,而且是好料子,所以一并带过&a;zwnj;来了。

    银线跟温蕙的审美完全一致。她一直觉得落落有时候给温蕙配的衣服太素了。

    但不管怎么说,她们家姑娘心这&a;zwnj;么宽,其实也挺好的,  起码不容易因为一点小事就丧气。

    银线便跟落落争辩:“头上戴得也太素净了吧,多插一支吧。怎么也是新嫁娘呢。”

    落落为难:“那就显得头重&a;zwnj;脚轻了,看着&a;zwnj;不协了。”

    落落言谈举止和气质,比起温家人,  都更向陆家人靠近。

    温蕙虽然有自己的审美,  可也颇有自知之明。她想&a;zwnj;她娘肯定亦是。要不然她娘做什么专门寻了一个&a;zwnj;落落这&a;zwnj;样的婢女给她呢。

    银线道:“姑娘,你看……”

    温蕙却道:“听落落的吧。”

    便这&a;zwnj;么定了。

    落落小声&a;zwnj;提醒:“以后要叫少&a;zwnj;夫人。”

    收拾利落,  原是预备着&a;zwnj;今日&a;zwnj;认亲的。温蕙却被告知她的公公半夜才赶回家歇下,恐怕一时半会是起不了身。

    温蕙问:“那……认亲?”

    来人禀报:“乔妈妈吩咐,情况特殊,请少&a;zwnj;夫人先用饭,待老爷起身再说。”

    温蕙还&a;zwnj;能说什么,只能点头。

    外面已经有粗使的丫鬟拎了沉沉的食盒到&a;zwnj;正房明间,青杏、梅香往桌上摆饭。

    忽又有小丫头掀开帘子来禀报:“公子来了。”

    看起来跟落落差不多年纪的小丫头,可能还&a;zwnj;不如&a;zwnj;落落大,也还&a;zwnj;不知道名字。这&a;zwnj;院子里现在温蕙才只知道青杏和梅香,还&a;zwnj;是因为这&a;zwnj;两&a;zwnj;个&a;zwnj;是贴身屋里伺候的。

    温蕙忙起身去了明间正堂,一跨过&a;zwnj;槅扇就看见了陆睿。

    陆睿在正堂负手而立,听见声&a;zwnj;音转过&a;zwnj;身来。他穿着&a;zwnj;件霜色的圆领袍,丝绦束腰,玉佩垂悬。有种说不出&a;zwnj;来的干净出&a;zwnj;尘之意。

    温蕙以前没意识到&a;zwnj;,霜色可以被穿得这&a;zwnj;么好看。

    银线呆呆地张开嘴。旁的丫鬟都低下头去抿唇而笑。

    实在太巧,温蕙和陆睿,竟然不仅穿了一样的颜色,还&a;zwnj;显然是一样的料子。温蕙忽然想&a;zwnj;起来了,这&a;zwnj;块料子,本就是去年陆家送来的节礼中的一块。

    陆睿眸子明亮,对温蕙一笑:“心有灵犀了?”

    他虽然开着&a;zwnj;玩笑,但那笑容温和,人也守礼只停在正堂,没有进里间。负手而立的样子像一丛挺拔的青竹,既清且净,还&a;zwnj;给人一种安心之感。

    不像昨天晚上,看她的目光让她心脏怦怦直跳。

    所以昨天晚上果然是因为喝醉了吧。

    温蕙吸了口气,微微屈膝,道:“夫君怎么过&a;zwnj;来了?”亏得昨天晚上跟银线练过&a;zwnj;了,要不然今天这&a;zwnj;一声&a;zwnj;“夫君”怎能叫得如&a;zwnj;此流畅。

    陆睿道:“父亲昨天半夜才回,快四更才歇下,今日&a;zwnj;府里也在忙着&a;zwnj;搭灵棚准备祭品、孝衣,认亲的事且得等父亲起身。我怕你不安,过&a;zwnj;来陪你用饭。”

    温蕙心中如&a;zwnj;喝了温水一般,忙道:“我并没有不安的,你别担心。你若有事,就先去忙。”

    陆睿仔细看她。没有洞房,新娘子安稳睡了一个&a;zwnj;晚上,精神抖擞,确实没什么惶恐不安的模样。

    “该忙的自有管事们去忙,我能有什么事。国丧事虽大,却远在京城。”陆睿含笑,“眼前,我的事便是你了。”

    他这&a;zwnj;个&a;zwnj;人!

    丫鬟们都听着&a;zwnj;呢,他怎么能这&a;zwnj;么说话!

    然丫鬟们一个&a;zwnj;个&a;zwnj;眼观鼻鼻观心的,陆睿又含着&a;zwnj;笑,温蕙不想&a;zwnj;表现得小里小气地被人看不起,硬撑着&a;zwnj;羞涩,努力&a;zwnj;表现得淡然镇定,道:“那、那便一起用饭吧。”

    陆睿的目光在温蕙变得粉红的耳垂上扫过&a;zwnj;,知道她恐怕是到&a;zwnj;了极限。她是新嫁妇,逗逗可以,却不能让她在仆妇面前失了方寸,损了威严。遂忍住笑,收敛了,正色道:“先用饭吧。”

    两&a;zwnj;人挨着&a;zwnj;落座,青杏、梅香伺候着&a;zwnj;。银线觉得自己该上去,可插不上手。便老实地站在后面,看着&a;zwnj;陆家的丫鬟怎么做。

    一落座,衣裳料子的同步便更显眼了。陆睿问:“谁给你挑的衣裳?”

    看了眼银线:“这&a;zwnj;丫头吗?”

    “不是,是落落,小的那个&a;zwnj;。”温蕙脸上虽绷着&a;zwnj;,内心里却因这&a;zwnj;小小的巧合有点雀跃。

    “这&a;zwnj;丫头眼光好,记得赏她。”陆睿说着&a;zwnj;,夹了一个&a;zwnj;小笼包放到&a;zwnj;温蕙的碟子里,问,“可吃过&a;zwnj;我们余杭的汤包?”

    那包子小小的,面皮也跟山东的大包子很&a;zwnj;不一样。

    “没有。”温蕙说,“但我在《亭翁游记》里读到&a;zwnj;过&a;zwnj;,说这&a;zwnj;里面有热汤,不小心的话,会烫破嘴皮是吗?”

    陆睿瞥了她一眼:“给你的书都看了?”

    “都看啦。”温蕙的声&a;zwnj;调欢快起来,“你给我的书好多都很&a;zwnj;有意思,有的我看了两&a;zwnj;三遍。”

    刚才还&a;zwnj;在害羞,忽然间就欢悦了起来,真的是还&a;zwnj;小。陆睿笑起来:“可知道怎么吃?”

    “知道,《亭翁游记》里写&a;zwnj;了的。”

    “趁热吃吧。”

    汤包里的汤汁真的很&a;zwnj;烫,亏得先在书里看到&a;zwnj;了,晓得要先咬破皮,吹吹凉,轻轻吸汤,再吃皮和馅,不至于露怯。

    温蕙照着&a;zwnj;亭翁所说的那样,吃到&a;zwnj;了满口的鲜香,眼睛都亮了。

    陆睿也吃了两&a;zwnj;只汤包,喝了半碗粥,用些小菜,落箸说:“江州这&a;zwnj;边饮食,有吴楚之风,喜食辣,一大早便喜欢往汤粉、汤饼里撒辣椒,我实是吃不太惯,日&a;zwnj;常都是在家用了早饭再去书院。咱家的厨子都是从余杭带过&a;zwnj;来的,擅长江浙菜系,偏淡偏甜,可能与青州不大相同。你先试试,若吃不惯,我叫他们学学鲁菜,也可以再找个&a;zwnj;擅长北方菜的厨子。”

    “不用如&a;zwnj;此。”温蕙忙道,“我素来不挑嘴的。”

    “这&a;zwnj;不是挑嘴,实是饮食因地域而异,吃不习惯太正常。母亲到&a;zwnj;江州这&a;zwnj;么久了,一口江州菜都吃不下的。”陆睿道,“你不要多想&a;zwnj;,但有什么不习惯的,只与我来说便是。”

    温蕙感受到&a;zwnj;他的关心体贴,垂下头柔声&a;zwnj;道:“我若真个&a;zwnj;不习惯,定与你说。我若没说,你不要兴师动众。总之,多谢你啦。”

    陆睿凝视她绿鬓如&a;zwnj;云,雪白脖颈纤美微垂,染上淡淡的粉,十分地想&a;zwnj;去抚一抚那颈子。但今天他可没醉,只移开视线,温声&a;zwnj;道:“你我夫妻,不必说谢。”

    新婚第一日&a;zwnj;,撤红烛,着&a;zwnj;素服,至今尚未见到&a;zwnj;公婆,未敬茶,未认亲。然而陆睿的话又甜又暖,温蕙的心里竟丝毫没有了新嫁娘的惶恐不安。

    待用完饭,两&a;zwnj;个&a;zwnj;人在次间榻上坐了,温蕙问:“我们便在这&a;zwnj;里等吗?”

    “别担心。等父亲醒了,母亲会使人来唤我们。”陆睿道,“也不会很&a;zwnj;晚,今日&a;zwnj;还&a;zwnj;有很&a;zwnj;多事。”

    “国丧的事吗?”温蕙问。

    “是。”陆睿点头,“先帝仙去,五十二皇子已经登了大宝,诏令下来,各州各府皆在本地凭吊。今日&a;zwnj;里各家都在搭灵棚,明日&a;zwnj;准备路祭。”

    温蕙的关注点却歪:“皇帝有那么多儿子呀?”吓,五十二?

    陆睿失笑:“先帝长寿,子嗣丰盛,在本朝列位帝王中算是最多的。”

    温蕙心想&a;zwnj;,这&a;zwnj;可比他们百户所里钱大娘养的猪还&a;zwnj;能下崽。当然这&a;zwnj;话只敢在心里想&a;zwnj;想&a;zwnj;,说是不能说的,要是对皇帝不敬,可是会掉脑袋的。

    这&a;zwnj;个&a;zwnj;皇帝,可是连自己儿子们都会杀的皇帝。

    温蕙欲言又止地,陆睿挑眉:“想&a;zwnj;说什么?只管说。”

    温蕙其实很&a;zwnj;想&a;zwnj;问问,老皇帝死了,对她们到&a;zwnj;底有什么影响。但她又怕说错话,若被陆嘉言笑话倒没什么,只怕被陆家的丫鬟们笑话了去,丢了温家人的脸。

    便忍住了好奇心,说:“昨天揭盖头的时候,仿佛看到&a;zwnj;一位老夫人,是不是……”

    “是祖母。”陆睿点头,“祖母一直在余杭,我从前在余杭的梧桐书院读书,一直在她老人家身边。祖母特意为着&a;zwnj;我们的婚事而来。”

    “蕙娘。”他微笑向她保证,“祖母一定会喜欢你。”

    陆府的中路正房,因为陆正半夜才归,还&a;zwnj;在补眠,整个&a;zwnj;院子里都十分安静。

    陆夫人原坐在西次间的榻上看书,等着&a;zwnj;陆大人补觉醒来,乔妈妈却自外面而来,停在了槅扇门口,给她使了个&a;zwnj;眼色。

    陆夫人会意,放下书册,轻手轻脚地跟着&a;zwnj;乔妈妈穿过&a;zwnj;正堂,去了东次间。

    陆大人有自己的书房,正房的东次间和梢间里有琴有榻,有书案、笔墨、画卷,是陆夫人日&a;zwnj;常起居的场所。

    乔妈妈关上了东次间槅扇的门。

    “怎么了?”陆夫人问。

    乔妈妈放低声&a;zwnj;音,道:“老太太今晨一起来,便唤了管事,叫他去请个&a;zwnj;有名望的道士或僧侣。”

    “她是要卜什么?还&a;zwnj;是要做什么?”陆夫人蹙眉。喜事遇上国丧,家中本就乱,偏老太太还&a;zwnj;添乱。

    “院子里的丫头说,老太太昨天回去一直不高兴。好好的喜事竟碰上了国丧,念叨了一晚,怕会妨了睿官儿。”乔妈妈道,“我想&a;zwnj;着&a;zwnj;,十有八九是要卜算卜算。管事报过&a;zwnj;来,我让他去请白月庵的慧明了。”

    陆夫人眉头蹙得更深:“怎地找她?”

    白月庵的慧明师太是个&a;zwnj;极会钻营的人。自陆正到&a;zwnj;江州履任,陆夫人也跟过&a;zwnj;来之后,这&a;zwnj;个&a;zwnj;慧明曾数次来访。只陆夫人只见她一面便知道这&a;zwnj;是个&a;zwnj;六根不净,汲汲营营之人,十分厌恶,次次都给她吃闭门羹,只给些香油钱打发了。

    乔妈妈忙道:“若是平常,决不叫她这&a;zwnj;等人踏进我们家的门。只慧明这&a;zwnj;姑子虽市侩,却有一个&a;zwnj;好处——她收钱便肯办事。想&a;zwnj;让她说什么话,只要给足银钱,她便说什么话。”

    “原来如&a;zwnj;此。”陆夫人秀美的手指在榻几上缓缓轻叩,“那就让她告诉老太太……新娘子命格薄弱,经不得冲。她遇上了国丧受不住,大半的福气都给冲掉了,且容易妨着&a;zwnj;老人家,不宜与她相处过&a;zwnj;久。也别说得太过&a;zwnj;了,就说……倒也不需惊惧,离得远些,不要同处一室超过&a;zwnj;半日&a;zwnj;即可。”

    乔妈妈掩口笑:“和我想&a;zwnj;的差不多。”

    “她巴巴地从余杭赶过&a;zwnj;来,看蕙娘的眼神那么明显,当我看不出&a;zwnj;来吗?”陆夫人冷笑,“只这&a;zwnj;是我的媳妇,怎么能给她当枪使,反过&a;zwnj;来对付我?”

    “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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