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贺兰父子的一场闹剧,洗尘宴草草结束。
当晚,皇帝便带着太子回宫,一众大臣也各自打道回府,偌大的行宫只剩下礼部官员和负责守卫与监视蜀地使臣的侍卫。
坐在李致的马车里,慕容涤新得以在煞气十足的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正大光明地出了行宫。
她眉眼弯弯,拱手作揖道:“殿下的恩德,臣女牢记于心。”
李致正自顾自地出神,听见她的话,徐徐看向她,“你什么时候能办成?”
慕容涤眼波流转,作沉思状道:“不出半年时间。”
李致皱着眉,口气极为不满:“半年时间,说不定父皇都已经下旨赐婚了。”
慕容涤新眼中含着笑意,嗓音带着一丝狡黠,“殿下为何不喜欢柳小姐?”
“因为她……”李致突然噤口不言,随即,他稍稍扭开脸,避开少女探究的目光,“与你何干?”
慕容涤新闲适地靠在软塌上,慢条斯理地开口:“柳小姐容貌姣好,爱憎分明。臣女以为,殿下总归是要和官家小姐联姻的,不如委身柳小姐,细水长流,日久生情,倒也称得上是一段佳话。”
李致蓦地转过头怒视着她,“你信不信我马上叫来锦衣卫?”
慕容涤新侧过身掀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道:“殿下,现在已经出了行宫,你威胁不到我了。”
“你……”李致倔强地抿了抿嘴唇,却说不出话,只倨傲地“哼”了一声。
马车内静默了良久,好一会儿,慕容涤新才再次开口道:“殿下,臣女说到做到,最迟半年,柳小姐便会从王妃人选中剔除。”
她垂敛眼眸,压低了声线接着说道:“不过在此之前,还需要殿下自行掌控局面。”
李致的脸色渐渐犹疑起来,“你怎么能肯定她届时会被剔除?”
慕容涤新璀然一笑,抬眉认真地直视他,“在下行走江湖,这点儿本事还是有的。”
说罢,她收敛了笑容,面上浮现郑重之色,“与其耽搁柳小姐半年,不如殿下自行寻得良配,这样也不会让柳小姐芳心错许过于伤心。”
李致怔愣了片刻,才缓慢启唇道:“良配?是那么好寻的么?”
他的脸上浮现丝丝讥诮的神情,“你不是心悦贺兰广希么?他是你的良配么?”
慕容涤新先是一怔,随后露出黯然伤心的表情,如泣如诉道:“殿下怎么能这样取笑臣女?臣女当然希望贺兰公子是自己的良配,但他身边已经有了闵姑娘,难道叫臣女夺人之爱吗?”
她垂下眼帘,以手掩唇,按捺住因看见对面的李致不敢置信的表情而引起的笑意,飞快地眨了眨眼,接着开口道:
“殿下,你若是有心爱之人,就知道求之不得是什么滋味了,臣女如此,柳小姐也是如此,殿下不如放下对柳小姐的成见,重新接纳她,臣女也算是对得起柳小姐了。”
李致脸上出现一种掺杂着惊异和怫然的表情,他向前倾了倾身子,目光微微闪动地看着她,语气极为恳切地发问:“你为什么总想撮合我与柳识祺?”
慕容涤新望着他那对清澈的眸子,犹疑了片刻,才开口道:“臣女见柳小姐的确爱慕殿下。”
“那我的感受呢?”李致叹息道:“父皇母后如此,皇祖母如此,皇兄如此,”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你们都是如此。”
莫名的歉意涌上心头,慕容涤新的眼神逐渐闪烁,“殿下恕罪,是臣女僭越了。”
李致身子后倾,靠在软枕上,阖上眼帘,不再作声。
良久,在踢踢踏踏的马车行路声中,他听见一道轻如耳语的声音传来。
“殿下,三个月内,臣女会做到承诺之事。”
……
自洗尘宴后,蜀地使臣便被冷落在行宫,贺兰广希却没有一丝焦灼。此刻,他正悠闲自在地同闵清芷在池边喂鱼。
一袭碧色袄裙的清丽女子正拿着小勺从青花小碗里挖鱼食喂鱼,她神情温和,姿势端正优雅,眉目含笑,喂几勺鱼食,便会侧过头看一看身边男子。
贺兰广希安静地站在她身边,他的身姿挺拔颀长,视线在池中金鲫与闵清芷之间来回交替,风华俊朗的面庞上有一丝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微笑。
忽地,闵清芷的目光被一条跃出水面的金鲫吸引,那条金鲫个头中等,体态极为美丽,在斜阳的映照下,鳞片闪闪发光,呈现出极为动人的光华。
她侧过头,想让贺兰广希也看一看那条金鲫,却发现他的视线已经停留在了金鲫身上。
于是,她笑着说道:“公子,金鲫跃水乃祥瑞之兆,想来公子牵挂之事不久便会有进展。”
“你总是用这些来宽慰我。”
闵清芷抿了抿唇,准备再次开口时,瞥见一名身着黑色甲胄的护卫匆匆赶来。
护卫三两步来到贺兰广希面前,颔首抱拳道:“将军,慕容大将军求见。”
贺兰广希眸光闪动,唇瓣开合,吩咐道:“带进来。”
……
慕容涤新重新戴上了帷帽,跟在慕容大将军身后,被一位蜀国护卫引着向三友轩而去。
经过一队锦衣卫时,她明显感觉到数道锐利的目光齐聚在她身上,不由得暗自苦笑。
年逾五十的慕容夙禛穿着一身墨黑色常服,依旧威风凛凛、步伐矫健,他驻扎西疆多年,气质磨炼得越发刚毅,让人不由得生出敬畏之心。
望着父女二人远去的身影,其中一名锦衣卫不着痕迹地向旁人吩咐道:“派人去向丞相汇报。”
……
慕容涤新跟着慕容大将军来到了三友轩庭院中的一处水榭外,她抬头向水榭里看去,一位身着苍蓝色锦袍的男子气质尊贵,独坐在飞来椅上。
指引他们的护卫大步上前去到男子身边,只见男子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后护卫恭敬地领命,走出水榭,让慕容夙禛与慕容涤新进去。
坐在飞来椅上的贺兰广希神色淡漠地打量着慕容夙禛,又瞥了一眼他身后头戴帷帽的少女,开口道:“她是谁?”
慕容夙禛爽朗一笑,从容地坐到贺兰广希对面,示意慕容涤新坐在自己身旁,然后,他才回答贺兰广希的话道:“这是我的次女,慕容涤新。”
顿了顿,他继续说:“涤新的名字还是公主殿下取的。”
闻言,贺兰广希的神色骤然一冷,“你背叛了公主,你的孩子不配让公主赐名。”
隔着帷帽,慕容涤新看不清对面的贺兰广希的神色,只觉得他的声音极为清冷,她微微垂头,心头添上了一点淡淡的哀愁。
“广希,”慕容夙禛的声音透着些慈爱,“我若说当年公主是自愿将皇位让给陛下的,你相信吗?”
“你怎么不说公主自愿求死?”
慕容夙禛叹息了一声,正色看向他,“你可以向你父亲求证。”
“我已经和他断绝关系了。”
看着贺兰广希高傲而冷淡的神情,慕容夙禛流露出一丝悲伤的神色,“广希,你何至于此?”
“我为何不至于此?”贺兰广希反问他,片刻后,他接着说道:“我倒想问问将军,不得李贻韶重用,被许明让一派忌惮,驻守西疆数十年的滋味可好?”
“广希,不要直呼陛下和许丞相的名字。”
贺兰广希不为所动地睨了他一眼,嗤笑道:“将军真是护主心切。”
慕容夙禛面色如常道:“广希,我以叔父的身份劝告你,把公主的遗物带回蓉城,和她的尸首一起下葬吧,不要再说什么在长安为公主造一座衣冠冢的话了。”
贺兰广希眸色一暗,冷冷地开口:“送客。”
慕容夙禛泰然起身,“我去探望贺兰大将军。”
说罢,他便跟着领路的护卫走了,而慕容涤新却依旧留在那里,她略显局促地四面张望,看见附近没有锦衣卫的身影,才放下心来。
“你留在这儿做什么?”贺兰广希睨着她。
慕容涤新咬咬牙,一把摘下帷帽,神色凝重地看着他,却迟疑着说不出话来。
“你父亲知道你前天扮作太监混进行宫么?”贺兰广希看着她的脸,悠悠开口道。
少女清亮的目光依旧停在他身上,语气诚恳地回答道:“父亲不知道。”
避开她的目光,贺兰广希将视线投向水榭下的一片水域,在夕阳的照耀下,水面波光粼粼,绵绵不绝的细浪正一排排翻着卷。
收回视线,贺兰广希再次看向对面的少女,一束暖黄色的霞光打在她白皙的脸上,依旧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闪着澄澈而明灿的光芒。
他定定地直视她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慕容涤新浅浅勾唇,露出一个微笑,“我愿助公子一臂之力。”
(。手机版阅读网址: